第22章 滋味
“天色不早,朕讓孔肇送你回去。”宋雲琅折身,背對她,展臂把雪寅撈入懷中,眼底笑意深濃。
他動作行雲流水,姿态潇灑從容,似乎半點沒注意到她正在意的一切。
皇帝是這樣不拘小節的嗎?
唇瓣熱度降下去,有些發麻,楚黛怔怔望着他。
神思控制不住去思考寧表姐問過的話,他是怎樣一個人?
她的異樣這般明顯,宋雲琅佯裝不知。
走到門邊,沒聽到動靜,宋雲琅懷抱雪寅,回首笑問:“愣着做什麽?再不出去,孟卿家怕是要動用朕的羽銮衛了。”
門扇邊,壁燈搖曳。
映得他深邃的眼眸耀若星辰,笑意将他眉峰淩肅軟化,看起來不再讓人膽寒。
言罷,他推門而出。
楚黛跟在他身後,步幅不大,走得很快。
氅衣下露出的一圈裙擺,像不斷盛開的花。
宋雲琅漫不經心撫着貓背,時而側眸掃一眼。
身後倉促的腳步聲,落在他心口。像是有人握着小鏟子,在他心間挖開一條縫,投下一粒花種。
出了那間廂房,他氣場又變得冷肅。
楚黛聽着他吩咐孔肇時疏冷的聲線,雖未擡眸望他,卻也能想到他此刻是怎樣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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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上的酒香消散不少,她隐在面具後,微微抿唇。
同一個人,竟能有這樣迥然不同的兩幅面孔。
霜月被送回她身邊,兩人沒來得及說什麽,孟劍書和孟羽寧已一前一後找到她。
“漪漪,你剛去了何處?”孟羽寧快步上前,拉住楚黛的手,眼神滿是擔憂焦急。
“方才聽說那邊的酒肆推出新酒,我一時好奇,就去嘗了一口。”楚黛嗓音軟糯,語氣透着心虛。
心虛倒不是裝出來的。
她不太擅長說謊,此刻面頰必是泛紅,幸而隔着面具,寧表姐看不見。
“你身子弱,姑母素來不許你飲酒,你這丫頭竟敢去偷喝?”孟羽寧驚得睜大眼睛。
略湊近她,果真聞到一絲酒香,登時又氣又笑:“我回去必向姑母禀明!”
“寧姐姐,求你別告訴阿娘好不好?”楚黛柔聲央求,“我就是怕你和表哥同阿娘說,才特意偷偷去的。”
“真的就一口,下回再也不敢了。”她比了一下指尖,急急保證。
“你向來乖巧聽話,該不會是被……”孟羽寧眼角餘光瞥見孔肇,嗓音戛然而止。
當着玄冥衛指揮使的面,她總不能理直氣壯指責雲寧郡主帶壞表妹。
孟劍書也聞到一絲酒香,他沒責怪楚黛,而是望向孔肇:“孔兄是在酒肆遇見我家表妹的?”
“楚姑娘确實沒怎麽喝。”孔肇極自然地替楚黛說話。
他記得魏長福出來時念叨過,陛下不需要人斟酒,直接拿持壺喝的。
倒是楚姑娘,明明可以說只去酒肆看了一眼,染上的酒香,怎麽非得冒着挨訓的風險,硬說自己喝過一口呢?
除非,她真喝了,一張嘴就會被拆穿。
“楚姑娘年紀小,一時貪玩,孟兄別光顧着訓人。夜裏風寒,廟會魚龍混雜,孟兄早些送楚姑娘回府才是。”孔肇忍不住多說幾句。
佳人回到眼前,孟劍書便心安,本就沒舍得訓。
倒是孟羽寧,聽到這話,臉上有些發燙,當下拉着楚黛朝她們馬車的方向走:“咱們回府,別凍着了。”
“多謝孔兄。”孟劍書沖孔肇抱拳。
孔肇含笑以應,轉而朝楚黛的背影略躬身:“楚姑娘慢走。”
孟劍書沒看到他躬身的動作,聞言,腳步一滞,又繼續跟着楚黛,護送她們登上馬車。
看着她們的馬車回到尚書府,孟劍書又調轉馬頭,回到廟會。
很快,他找到楚黛說的酒肆。
店家确實剛推出一種新酒,釀造之法也在後堂暗格裏存着。
孟劍書持盞淺飲一口,口感醇厚微甘,是同楚黛身上差不多的酒香。
一切都能對上,可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尤其是孔肇對楚黛的維護。
掌管玄冥衛的,可從來不是善茬,孔肇尚未泯滅的良知能支撐到,把楚黛送回他身邊就不錯了。
該不會,孔肇也喜歡漪漪?
孟劍書盯着杯中佳釀,面色微沉。
回到尚書府,楚黛沒再宿在孟羽寧房中,她怕自己夜裏做夢,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
她泡在浴桶中,身上倦極了,懶懶靠在桶壁,由着霜月替她洗發。
“姑娘,今日陛下突然把您帶走,究竟為的何事?”霜月嗓音有些發顫,她怕自家姑娘受了什麽不能說的委屈。
可姑娘沐洗時,她看在眼裏,姑娘好好的,沒被欺負。
且不說皇帝不是那種人,即便看上姑娘,皇帝也可以光明正大迎娶,不至于此。
霜月想不通,姑娘什麽也不說,她心裏沒底,忍不住道:“要不奴婢去告訴夫人和帝師?”
“別。”楚黛驚得坐直身子,側眸望她。
本來不算什麽大事,若讓阿娘知道,定會多想,楚黛不想阿娘再為她擔憂,甚至犧牲什麽。
她已及笄,身為定北侯府嫡小姐,她必須學會理事,不能事事依賴阿娘。
“雪寅餓了幾日,不肯進食,陛下碰巧遇見我,便帶我去喂雪寅。”楚黛解釋,“雪寅吃飽喝足,陛下就讓我走了。”
若霜月不放心,未必肯依她的,瞞着阿娘。
霜月見過雪寅親近她的情景,她這樣說,霜月應當不會再起疑。
“是嗎?”霜月舀起一瓢水,澆在楚黛墨緞似的青絲上,“可姑娘為何會飲酒?”
楚黛身形微僵,暗暗咬了咬唇內,沒想到霜月還記得這個。
想到面具上的酒液暈開在她唇齒的滋味,楚黛不自然地別開臉。
她纖手握住發絲,往下擠着水。
發絲擋住她側臉,楚黛輕道:“陛下用膳時,魏公公替我斟了一盞,我只飲了一口,有些嗆着,陛下便沒讓我喝了。”
“原來如此。”霜月含笑颔首,裝作被她說服的模樣,心弦卻繃得更緊。
自小一起長大,她豈會看不出姑娘在說謊?
楚黛身子累,又耗費許多心神,躺在榻上,很快睡熟。
霜月卻睡不着,睜眼望着屏風上的青綠山水。
腦中一遍遍回想着姑娘說的話,又想起昨日晨起,姑娘床褥邊的無端出現的貓食。
驀地,霜月腦中拼湊出,她更願意相信的事實。
陛下找姑娘喂雪寅是真,卻不是偶然遇見,而是特意找來的。
且不是第一回 ,他甚至趁夜潛入過姑娘閨房。
霜月面色一白。
此事斷不能叫旁人知曉,否則那些眼紅夫人的,不知會怎樣說姑娘。
思來想去,霜月決定還是先聽姑娘的。
若只是喂貓,暫且忍忍。
若陛下真對姑娘做什麽,她們姑娘也不傻,有帝師、太後,甚至長公主替姑娘做主呢!
翌日,任秦老安人如何挽留,楚黛都執意回府。
回的還不是帝師府,而是定北侯府。
“漪漪,真不跟阿娘回去麽?明日你一個人去,阿娘擔心……”孟沅擔心女兒在楚家人面前會吃虧。
楚黛抱了抱孟沅,柔聲安撫:“阿娘,明日姑母出嫁,女兒去送賀儀,祖父、祖母不會為難我的。有蘭表姐在,姑母怕出事還來不及。”
孟沅無法,只得依她。
她若陪女兒一道去,在楚家人眼裏,一定是去挑事的。
霜月扶着楚黛的手,往馬車上去,暗暗憂心。
姑娘怕是為了避人才回侯府的,陛下還會再來找姑娘。
作者有話說:
霜月:責任重大,但我一定保護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