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宮宴

在馬車上睡了一覺,夜裏,楚黛到亥時才再睡着。

果然如她所料,皇帝沒再來。

楚黛有些擔心雪寅,可轉念一想,那是皇帝養的貓,皇帝自然不會看着它餓死。

既然沒讓人送來,定是有別的法子哄它進食。

定北侯府雖她一人主事,楚黛卻很上心。

捧着手爐踩在掃淨積雪的甬道,看冷嬷嬷安排下人妝點侯府,時而提幾句建議。

園中紅梅開得正好,皚雪壓彎梅枝,更添一分剔透出塵的美。

她坐在暖閣中,隔着窗棂作畫。

又親手折幾支豔麗梅枝,和畫作一道,交給霜月,送去長公主府。

栀栀則親自去暖房挑了兩盆魏紫,作為回贈。

紫宸宮中,宋雲琅懷抱雪寅,靠在龍椅上,漫不經心聽孔肇禀話。

“陛下,臣昨夜得到消息,瑀王暗中派人往北疆送了封密信。”孔肇禀報時,有些忐忑,派去的玄冥衛尚未查明收信人的身份。

“哦?送給誰的?寫了什麽?”宋雲琅長指搭在貓背上,淡淡問。

昨日沒帶雪寅去找她,又沐洗過,雪寅身上已沒了那熟悉的薔薇香。

宋雲琅松開手,任它跳下去自己玩。

孔肇避開雪寅,躬身禀道:“收信的是一位名喚仇麗娘的婦人,開着一家尋常面館,那面館開了十多年,北疆好些人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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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夫君是獵戶,有回進山遇着狼群,受了重傷,許多事都記不得了,是個本分人。家裏還有個小子,年十五,性子頑劣難馴,據說是習武的好苗子。”

“暫時還不知瑀王真正聯系的是誰,那密信只寫着稍安勿躁。”孔肇把知道的事,一股腦說出來。

“或許那信還會轉交別的人,臣已令屬下不許打草驚蛇。再等些時日,臣定會查明。”

宋雲琅細細聽他說完,手中烏金扇打開來,又合上。

半晌,他擡眸道:“沒有別的線索了?那獵戶叫什麽名字?小子又是同誰習的武?”

玄冥衛要調查什麽,卷宗一向詳盡,所有能查到的東西,都會記在卷宗裏。

孔肇來前,特意看了好幾遍那份秘密送回的卷宗。

“獵戶姓林名金,倒是那小子是個異類。原本叫林弛,楚将軍戰死之後,他仰慕楚将軍風采,特意改為楚馳,武藝大抵是同他爹學的。楚将軍先前常駐北疆,也曾指點過當地一些渾小子習武,教導他們長大從軍,楚馳或許是其中之一。”

幾個陌生的名字,連同楚铎的名諱一起,盤桓在宋雲琅腦中。

忽而,他彎起唇角,笑得意味不明。

“給朕盯緊這三個人,尤其是叫林金的獵戶,朕要他的畫像。”宋雲琅盯着孔肇,眼底是興奮的神采。

“臣遵命!”孔肇鄭重應。

宋雲琅收起烏金扇,打開一冊尚未批閱的奏折,攬袖磨着朱砂墨,卻見孔肇神色遲疑,立着不動。

“還有事?”宋雲琅擡眸審視。

“事關郭院正,不,郭醴。”孔肇對上皇帝眼中寒芒,趕忙改口,“臣查到郭醴的生母極有可能是南黎女子,只是當年平州一帶鼠疫,病死的百姓難記其數,郭家村也在其中,知情者多已不在,難以查證。當年許多人為了躲避鼠疫,想往外逃,楚将軍曾請命前去鎮守。”

當年的少年将軍楚铎,出身高,又英武不凡,心懷百姓,是京中許多貴女的夢裏檀郎。

不過郭醴已死,劉太醫也已确認楚黛所中之毒,乃南黎毒草眠藤,他的生母是不是南黎女子并不重要。

“下去吧,盯緊兩位王叔和北疆。”宋雲琅心思重新回到奏折上。

北邊一些州縣,因雪受災,損失不小。

禦案上奏折堆積如山,宋雲琅凝神批閱,駐筆擡首時,竟已過子時。

雪寅像是認命了,至少魏長福喂它也肯吃幾口。

此刻正團在便榻上,睡得香甜。

宋雲琅走到便榻前,看着它熟睡的模樣,莫名憶起那晚楚黛的睡顏。

彼時她陷入夢魇,他悄然輕吻她眉心。

下一瞬,她醒過來,濕漉漉的眼瞳清瑩秀澈,全然不知他有多危險。

鬼使神差地,宋雲琅躬身湊近雪寅,鼻尖輕嗅。

依舊沒聞到熟悉的雅香,他嫌棄地擰擰眉。

繼而,松開袍帶,朝盥室去。

罷了,明日宮宴便能見到,宋雲琅想到這一層,面色才緩和下來。

轉眼便是三十,京城處處張燈結彩,成為整個大晉,甚至天下,最繁盛的所在。

三品以上的朝臣及家眷,都會收到請帖,入宮赴宴。

楚黛的請帖,是太後宮裏寒翠姑姑送來的,同來的還有惜琴,帶來許多賞賜。

打點好侯府諸事,已近午時,阿娘差人催了兩遍,楚黛才得空動身,往帝師府去。

等着擺膳的時候,楚黛在顧叔書房找書看,卻發現案頭壓着一沓新作的畫。

畫中人或颦或笑,每一副都畫着阿娘。

爹爹在世時,為阿娘作過畫嗎?楚黛不記得。

至少她清理侯府庫房、書房時,不曾發現這樣的畫作。

楚黛翻了幾頁書,靜不下心來,索性放回書架上。

她款步從書房出來,一眼瞧見廊庑下雙雙而立的人。

顧叔比阿娘高出大半個頭,他右臂自然地攬在阿娘後腰,右手搭在阿娘腰側,兩人似在看院外枯樹上孤零零的鳥巢。

“阿娘。”楚黛含笑輕喚。

孟沅沒注意到她出來,登時紅着臉避開顧懷誠,不自然地捋捋梳得一絲不茍的鬓發:“漪漪,走吧,去用膳,阿娘特意吩咐做了你愛吃的菜。”

楚黛知道阿娘在害羞,可她願意看到阿娘幸福。

前幾日她病着,不大出來走動,沒機會看到這樣的情景。

可府中丫鬟婆子對她畢恭畢敬,她也能猜到顧叔對阿娘的愛重。

果然她不搬來帝師府長住,是對的。

否則,阿娘怕是快忘了,她還能擁有母慈女孝以外的幸福。

兩人走在前面,楚黛聽到顧懷誠的腳步聲,與她們隔着些距離,像是特意讓她們母女說體己話。

“阿娘。”楚黛眼瞳烏亮,饒有興致問,“我會有個妹妹或是弟弟嗎?”

“漪漪長大了,竟學會取笑阿娘。”孟沅哭笑不得。

那一時的赧然平複下來,她輕道:“阿娘有你這麽一個女兒已知足,幼時不是怕有姊妹同你搶阿娘麽?如今倒主動問了。”

幼時是想阿娘的愛都給她一人,可如今,她不确定自己還能陪阿娘幾時。

若阿娘同顧叔有了孩兒,那位弟弟或是妹妹,便能替她陪伴阿娘終老。

“漪漪自然希望阿娘只愛我一個,可是顧叔呢?”楚黛嘴裏說着顧懷誠,實則擔心沐恩侯府,或是太後給阿娘施壓。

孟沅深知她的顧慮,輕笑:“成親前,阿娘便同你顧叔說好了,我們只會有你這個女兒,其他的事,交給他就好。阿娘嫁與他,可不是為了受委屈的。”

顧懷誠走在後頭,望着前面說說笑笑的兩道身影,心內有滿足,亦有遺憾。

若當年他早一步遇見阿沅,漪漪便不會無故中毒,會甜甜地喚他一聲爹爹,而不是顧叔。

宮宴遇見不少熟人,栀栀、寧表姐、蘭表姐且不說,還有鄭将軍的嫡女鄭赟,沐恩侯府三小姐顧菱。

打扮最精致嬌豔的,當數陳國公府嫡幼女陳嬈。

一一見禮寒暄過,便各歸其位。

陳姑娘之美豔,連楚黛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京中早有傳言,陳姑娘三年前議親之際,對皇帝驚為天人,一心想入宮,怎奈皇帝心中只有江山社稷。

陳姑娘鬧着退掉親事,執意等皇帝選秀,這一等,便等到二十歲上。

這樣的女子,皇帝也無動于衷。

楚黛思量間,特意坐在她身側的宋玉栀碰了碰她手肘。

望向斜對首的郎君,輕道:“楚姐姐,看見那位着蟹青綢袍的男子沒?”

楚黛下意識順着她視線望過去,正巧那位郎君也朝她們望來,楚黛出于禮貌,含笑颔首。

“那是陳國公的嫡長孫陳筠,京中一衆公子哥裏,數他樣貌最好。”宋玉栀興致濃濃。

陳公子的美名,楚黛确實聽說過。

他中進士入翰林那年,便有了京中第一美男子之譽。

第一次見到他本人,楚黛心中暗暗感嘆,陳國公府上的美貌,果真是京中首屈一指的。

不過,都同她關系不大。

楚黛收回視線,捧起梅花茶淺飲一口。

耳畔,栀栀興奮地問:“母親說論樣貌,全京城只他配得上楚姐姐,他才學也不差,楚姐姐喜不喜歡?”

那語氣,仿佛她應一句喜歡,栀栀立刻就會去禀明長公主和太後,當場為她賜婚。

“咳咳。”楚黛捏着綢帕,掩唇輕咳。

幸好皇帝從殿側進來,無形中化解了她的窘迫。

餘光掃到一角明黃,楚黛便趕忙提醒:“陛下來了。”

宋玉栀登時驚醒,正襟危坐,再不敢左顧右盼閑聊。

酒過三巡,皇帝提前離席,不知去了何處,殿內氣氛輕松不少。

宋玉栀說說笑笑,坐到了鄭赟那一桌。

她剛離席,謝蘭姝便坐到楚黛身側,捧着一盞酒,自顧自喝:“漪漪,你正月裏是不是還會再入宮,在慈安宮小住?”

楚黛颔首。

謝蘭姝笑,望着對面目光灼灼的兄長謝逍,面帶不屑:“若太後娘娘替你做主議親,就早些挑個中意的嫁了吧。昨夜謝逍這個狗東西又在府裏揚言要娶你,還不顧臉面求到楚岚面前,不過是在外面生的玩意兒,他配麽!嫁個有權有勢的,叫他絕了這歪心思!”

如今,謝逍名義上是昌遠伯府嫡長子,确實生在謝蘭姝前頭,卻是伯夫人馮氏做外室時所生。

這樣的做派,在京城第一份,連謝蘭姝自己都嫌兄長上不了臺面。

她不說,楚黛還沒留意。

說了之後,但凡察覺謝逍在看她,楚黛就不舒服。

越不舒服,越覺得謝逍總盯着她瞧。

“多謝蘭姐姐,我出去透口氣。”楚黛站起身,扶着霜月小臂,往恭房方向去。

從恭房出來,她朝另一側走,想等宴席要散之時再回去。

夜風寒涼,小徑側的竹枝上還覆着未化完的雪,時而簌簌落下一陣。

楚黛覺得有趣,特意戴上兜帽,不躲不避。

“霜月,回去記得讓廚下煮一碗姜湯,你也喝一碗。”楚黛柔聲叮囑,嗓音帶着笑意。

卻沒聽到霜月回應。

她有些納悶,回眸一看,只見宋雲琅懷抱着雪寅立在她身後兩步。

“楚姑娘這般貪玩,倒知道怕着涼。”宋雲琅舉步,彼此的距離又拉近些許。

雪寅在他懷中不安分,想往楚黛身上撲,卻被他按回去。

“臣女失儀。”

他突然出現,将她身邊的人清走,這是第二回 。

楚黛難免憶起上回的情形,尤其是面具上,他不曾留意的酒香。

“雪寅是不是餓了?可要臣女喂它?”楚黛努力克制着,讓自己不去胡思亂想。

宋雲琅輕笑,又邁近一步,擡手拂去她兜帽上的落雪。

素雪被宮燈照得晶瑩透亮,缥缈無聲,襯得周遭竹風也寂靜。

楚黛聽見,他沒頭沒尾問了句:“楚姑娘以為,是陳筠好看,還是朕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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