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知情識趣

郁枝再舍不得離開驚蟄院,舍不得離開坐在輪椅安然曬太陽的魏四小姐,仍然在四小姐溫柔的注視下挪動步子跟着前來的嬷嬷離開。

她不知要去哪兒,不知等待她的又會是什麽,總之從前世死了一遭重生回來,離開陰暗潮濕的流水巷,她的命運不再是自己做主。

她是魏四小姐的妾,但想當好一個備受寵愛的妾,還有的熬。

這世上,但凡活着,沒有容易的。

貓有貓的不易,狗有狗的艱辛,一不小心沒投好胎投生窮苦人家再遇上心腸狠毒的壞主子,想痛痛快快死都是奢望。

郁枝大膽地把她交給前世有過一面之緣的四小姐,命運将她們拴在一條繩上,四小姐好,她才能好,四小姐不好,一旦護不住她,恐怕她要遭遇的境況比前世更難。

來魏家的一月她眼睜睜見識四小姐如何借勢在府裏站穩腳跟,好日子還沒開頭,郁枝又得離開。

當然了,這次離開,再回來她絕不能要四小姐失望。

令人失望的妾,唯有被抛棄的份。

她可以被抛棄。

得在藥辰子治好阿娘眼疾,她積攢出一份家業能帶着阿娘走出陵南府的那天。

在此之前,她得牢牢拴着四小姐的心,要她離不開自己,要她眼睛望過來就會移不開眼。

要她肯拿金銀哄她,甘心用命護她,當她是天上地下最寶貝的心肝。

郁枝被蟄伏已久冒出頭的野心吓了一跳。

她回頭怯怯地看向驚蟄院,走得太遠根本看不到四小姐人影,唯有花木在風中搖曳,像極她此刻的心。

領路的老嬷嬷笑她:“惦記上了?”

老嬷嬷年事已高,是能當她祖母的年紀,郁枝羞臊地紅了臉,想到往後一段日子免不了要麻煩她傾囊相授,柳葉眼彎出溫婉讨喜的弧度。

沒說一句話,只是笑了笑,仿佛該說的都已經說盡。

活到這歲數吳嬷嬷見過不少容色鮮亮的女子,饒是有所準備還是被這姑娘投來的笑看得心軟。

“惦記是應該的,無怪你惦記,整座陵南府惦記四小姐的多得數不過來。”

男的女的,四小姐素來不缺乏愛慕者,卻是頭一回領女人回家,揚言納妾。

私下議論主子原本不該,可看郁姑娘經不起一點風雨的羞怯模樣,權當積個善緣,吳嬷嬷好心提點:“惦記可以,要拿捏好度。”

郁枝态度和軟:“請嬷嬷教我。”

她囊中羞澀,咬咬牙摸出四小姐前夜塞進她小衣的玉蝴蝶。

玉蝴蝶玉質溫潤,栩栩如生,上好的物件,蝴蝶翅膀那裏刻着小米粒大小的字。

是四小姐的“四”。

吳嬷嬷高看她一眼,頓覺這姑娘有前途。

明目張膽的賄賂到了眼前她不敢收,若是旁的金銀之物,收也就收了。

可帶着四小姐身份象征的物件,莫說是一枚玉蝴蝶,就是寫在白宣的一個墨字她都不敢收。

像這樣的玉蝴蝶四小姐有幾十個,保不齊幾十個中的其中一個,忽然一天飛上枝頭了呢?

“姑娘且留着。”她面上和藹:“等姑娘正式入了驚蟄院的門,若有心,再來謝過老婆子罷。”

這話的意思郁枝聽懂了,她收回手,将精致的玉蝴蝶重新戴在脖頸:“我不會忘記嬷嬷的提點之恩。”

吳嬷嬷暗嘆她乖巧。

“至于這度嘛,自然是不能過火也不能不冷不熱,四小姐深受夫人寵愛,說句僭越的話,在這魏家,她最看重的是與夫人的母女之情……”

郁枝跟随吳嬷嬷穿過一道長長的走廊,悉心記下這番話。

三只蝴蝶翩然落在盛開的芍藥,少了一個人,滿院風景恍惚褪色許多。

魏平奚迎風沉吟,揮去腦海關于美人的倩影,嗓音柔和:“去拿那幾間鋪子的賬本過來。”

魏夫人陪嫁的嫁妝小一半送給最愛的女兒,魏四小姐身在驚蟄院,十八歲之齡細細論起來已是一方富豪。

幾間鋪子是委婉的說法。

翡翠深知自家小姐‘低調’,躬身退去。

一扇又一扇的門打開,吳嬷嬷停在一處花紅柳綠的院門。

門是木頭做的,自帶一股清香,上面雕刻百鳥朝鳳的圖樣,僅僅是一扇木門,放到外面是有錢買不到的好物。

郁枝不懂辨別這木與梨花木的區別,卻深知門後面是她沒把握也要熟稔的全新領域。

吳嬷嬷屈指輕扣,很快有人來開門。

開門的是名穿着碧綠衫子的少女,挽着百合髻,腰間束着紅綢:“吳嬷嬷?”

她朝吳嬷嬷身後看去,理所當然地看到郁枝的身段和她豔麗出挑的容貌,悄悄吸了口氣,不為別的,這間【小院】有幾年沒進新人了。

“喊她紅兒就行。”吳嬷嬷扭過頭來和紅兒介紹:“這是郁姑娘,四小姐點名要的妾,這段時間,得在咱們小院進修了。”

“哦豁!四小姐的妾!?”紅兒驚得嘴巴張開,一雙杏眼瞪得圓圓的,格外顯得嬌憨可愛。

郁枝一把好嗓子比畫眉鳥的聲音還好聽:“紅兒妹妹。”

紅兒不好意思地腰身微彎朝她行禮:“見過郁姐姐。”

“吳嬷嬷,是誰來了?”

四五成群的姑娘扭着腰肢走來,郁枝暗嘆姑娘們扭得好看,或者這才是真正的搖曳生姿罷。

小院婢子到齊,吳嬷嬷鄭重道:“這是四小姐的妾,還沒迎進門,需要咱們教她怎麽伺候人,教好了,四小姐有賞。”

郁枝掌心生汗,鼓足勇氣站出來:“麻煩諸位了。”

四小姐的妾啊。

登時所有人看郁枝的表情透着驚嘆玩味,為首袒.胸露.乳的婢子笑得妩媚妖嬈:“未知咱們四小姐怎麽個要求?”

“知情識趣。”

“知情識趣啊。”衆人露出暧.昧的笑。

知情識趣,這可不容易。

傳言聽了無數版本,竟不想四小姐真是好女色的。

這些人裏有感慨有惋惜,感慨姿色沒郁枝好,惋惜自己得不到四小姐垂青。

吳嬷嬷吩咐道:“去準備罷。”

衆婢子依言散開,各自忙碌。

小院僻靜清幽,郁枝杵在原地等了片刻,被吳嬷嬷領進一處寬敞的浴池。

“香湯備好,姑娘進去罷。”

各色的花瓣點綴水面,空氣充滿香甜。

見她動也不動一幅羞臊模樣,吳嬷嬷須臾明白過來,遣人搬來寬大的刺繡屏風。

“老婆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姑娘莫要拿我當回事。姑娘不願在人前解衣,便用屏風隔着如何?您是四小姐的人,教歸教,在這小院,無人敢冒犯您。”

“嬷嬷千萬別妄自菲薄。”郁枝解開衣帶邁入浴池,屏風擋着,先前膽大的婢子此刻紛紛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這是外面價值千金的香露,以後每隔兩日姑娘都得在這池子浸泡三刻鐘。”

聽說價值千金,郁枝差點從水中站起來,好不容易按下受驚的心神,她道:“敢問嬷嬷,這是做什麽用的?”

“潤膚香骨,上乘的保養物。”

只是日常保養便要花掉千金,郁枝小聲道:“那這花銷?”

“自是從四小姐賬裏出。”

“……”

郁枝“啊”了一聲,想知道四小姐究竟多有錢才敢肆無忌憚地往她身上砸錢。

她一邊為某人白花花的銀子感到心疼,一邊告誡自己千萬要穩住,她來到這,某種程度代表的是四小姐的臉面。

總不能教外人笑話四小姐看中一個土包子罷!

她努力平複呼吸。

吳嬷嬷跪在地上為郁枝介紹浸泡一次所需的花費,十八樣的好物配出這一池香湯,郁枝顫聲問:“那要泡多少次才能成呢?”

“少則半月,多則四十餘天。”

“少則半月是有何講究嗎?”

“泡到骨肉含香,情.動時散發出的氣息清新香甜,才算成了一半。”

“成了一半?”郁枝從‘腌蘿蔔’的詭異畫面中掙脫出來,訝然:“剩下一半呢?”

“剩下一半,姑娘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香露要與香膏搭配使用才算完美。

耳聞過香露的昂貴,郁枝已經不敢再問這香膏價值幾何。

“香露是要塗抹身子每一寸的。”

吳嬷嬷手掌拍三下,一名婢子推門而進,是之前妩媚妖嬈的那人。

“這是芍藥,郁姑娘,且讓她為您展示香膏的正确用法。”

郁枝點點頭,意識到隔着床帳吳嬷嬷看不到她,她忍羞掀開帳子,僅探出圓圓的腦袋。

芍藥神态大方,自顧自地褪去衣衫,指腹挖了小塊瑩白香膏,塗抹在脖頸。

不止脖頸,女子越嬌嫩的地方越需要香膏的滋潤,郁枝臉紅地閉了眼。

吳嬷嬷沙啞的聲音适時傳來:“郁姑娘,您得好好看,臉皮薄是讨不了四小姐歡心的。”

在此時提及魏平奚,郁枝耳朵也跟着熱了。

“托郁姑娘的福,婢子有幸使用這香膏,這瓶香膏仍是記在四小姐賬上,您不看,用錯了手法,四小姐可就虧大了。”

芍藥背過身來。

吳嬷嬷始終盯着床帳探出的那個腦袋,郁枝稍有退卻的心,都會得到她善意的提點。

不多時,芍藥喘.息聲傳來。

郁枝閉了眼。

這回吳嬷嬷倒沒再勸她繼續看,左右都是要懂的,早懂晚懂不急于一時,她細心道:“看明白了嗎?”

郁枝揉揉耳朵,半晌松開咬着的下唇,聲音綿軟無力:“我、我也要那樣子嗎?”

“不錯。”

內室一片寂靜。

芍藥腿軟腳軟地被姐妹攙扶出去。

半刻鐘後,房間只剩下郁枝一人。

她癱坐在床榻,媚眼如絲的柳葉眼閃過微妙的掙紮,捧在掌心的香膏仿佛何等會吞吃人的洪水猛獸。

玉瓶打開。

纏綿的香味萦繞鼻尖。

她吸了吸鼻子,淚珠子連成線地從眼眶墜落,指尖的香膏潤澤着某處,她哭得更兇。

為妾不易。

為四小姐的妾甚難。

郁枝從頭哭到尾。

守在門外把風的吳嬷嬷聽着裏面哭哭唧唧的顫音,心生無奈:怎麽就這麽愛哭啊。

難怪離開前四小姐不放心。

也難怪這位主子鐵樹開花終于決心沾染紅塵美色。

一瓶香膏塗抹盡,郁枝光着身子趴在枕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俏臉潮.紅,竟說不清是羞的,還是累的。

她松軟了骨頭,想着魏平奚,心狠狠顫動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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