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秀色可餐

清早,吳嬷嬷被叫去驚蟄院問話。

郁枝這頭抱着錦被睡得香,四小姐委委屈屈揉着酸疼的小腿,面色古怪。

合該要美人服侍她穿衣,這倒好,她醒了,她的妾還睡着——到底誰才是主子!

她咬咬牙,束好衣帶回頭望了一眼:美人嬌媚,尤其做了她的女人,骨子裏透着成熟的甜香,青絲鋪散枕側,玉肩裸.露,被衾堪堪遮着玉白山巒,起伏間勾得人心癢。

魏平奚低聲一嘆,上前壓着步子為她掖好被角,凍着了沒法伺候她,不還是她的損失?

本着為自己好的打算,她從頭看到尾,該遮的都遮了,唯獨美人睡惹了白嫩嫩的足從被衾探出來,分外惹眼。

“真不讓人省心。”

她将那足塞回去,順手摸了把寵妾細長的腿,床帳放下,她整斂衣裙輕手輕腳邁出門。

她前腳才走,郁枝呓語着翻身面壁,嘴裏嘀咕着“奚奚”,末了來句“欺負人”,也不知在做什麽夢,夢裏魏四小姐都落不着好。

一晚上,被她踹了十回八回,魏平奚大半宿沒睡好,眼下蒙着一層淡青,神情稍顯陰郁。

吳嬷嬷戰戰兢兢不知因何事受四小姐召見。

左看右看将這吳嬷嬷盯了半刻鐘,盯得人頭破發麻,她打了個哈欠,不知情地恐還以為四小姐一晚都在縱.欲。

“你們先下去。”

翡翠瑪瑙低聲應是。

驚蟄院鳥語花香,魏平奚一襲海棠銀紋錦衫,木簪挽發,面上未施粉黛亦美得令人忘俗。

偏就是這般脫俗的美人,不聲不響的模樣給了吳嬷嬷恍惚在宮裏面對諸位主子的威壓。

當日她說給郁枝的話半點沒作假,魏家上下,唯二能給她如履薄冰感的,除了流岚院慈眉善目鐘愛禮佛的魏夫人,剩下的,便是這位。

“吳嬷嬷。”

“奴在!”

“莫要緊張。”

魏平奚坐在門前的青石階,秋風疊蕩,她拍了拍身側位置:“你也坐。”

“奴不敢,奴站着就好。”

“讓你坐你就坐。”

她起了煩悶,聲音聽着也帶着一宿沒睡好的沙啞,吳嬷嬷提着裙角坐下,神經緊繃。

“枝枝在你那學的怎樣?”

“回四小姐,郁姨娘在小院學得極好,人聰明,乖巧,就是臉皮薄,若她伺候不周四小姐盡管罰老奴,是老奴沒教好!”

“激動什麽?”魏平奚看了眼身後的門扉:“你小聲點。”

“欸,是……”

“你待她倒是好,都不問我為何問你此事?”

吳嬷嬷手心攥出一把汗:“四小姐想說,奴就聽着,四小姐不想說,奴就不問,主子責罰奴才,不需要理由。”

“這話我不愛聽。”魏平奚看她一把年紀,身子骨也不結實:“罷了,就不難為你了,我喊你來是想問……”

她頓了頓:“守夜時你可注意她睡相如何?”

“郁姨娘儀态端莊睡相甚好,絕無任何不良癖好。”

“無任何不良嗜好?”魏平奚拿眼睨她:“當真?”

“比珍珠還真!”

“行罷。”無任何不良癖好,合着就是看她不順眼?

“敢問四小姐,郁姨娘,她、她怎麽了?”

“她沒怎麽,本小姐被她踹慘了。”她一臉費解:“莫非她屬驢的?”

嘶!吳嬷嬷起身跪地:“求四小姐恕罪!”

“都說了,你小點聲!”

“求,求四小姐恕罪?”

吳嬷嬷壓着喉嚨讨饒,場面怪滑稽。

魏平奚擺擺手:“你起來罷。”

“奴不敢起。”

“行,你愛跪那就跪着罷。”

她拍拍手站起來,轉身推門回房。

內室靜谧,暗香漂浮,魏平奚問過一通話她的妾還躺在床榻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她眉梢上揚:“醒醒,照你這睡法明年就可以開宰了。”

郁枝夜裏睡得晚,又做了好長時間的夢,醒得來才怪?

夢裏戰況激烈,她化身武林高手與頭號大惡人.四小姐打得昏天暗地不分伯仲。

高手過招往往極為兇險,千鈞一發之際,就在她騎在魏平奚頭上要她為自己做牛做馬時,一陣天旋地轉襲來。

美夢化作飛煙。

郁枝睜開眼。

看清那張天仙般的面孔,一拳揮出去。

醒了就撒潑,魏平奚眉頭微蹙,輕描淡寫地接下她這拳。

拳頭再也無法往前遞一寸,郁枝睡意散去,真真正正有了清醒,驚訝:“四小姐?”

“了不起,你還知道我是四小姐。”

魏平奚風流使壞地順着她的細腕往上摸,慢悠悠爬上美人圓潤肩頭,身子壓低:“怎麽?誰給你的膽子,踹了我一宿醒了還想打我?”

她說的話郁枝聽不懂,神色茫然,耳朵紅得可愛。

“我沒踹你,也沒想打你,我是……是在做夢。”

“做夢?”

四小姐何等聰明人,淺笑:“夢見什麽了?”

“夢見……”郁枝羞于啓齒,偏偏她不說四小姐不肯放人,她面紅如霞:“夢見成為武林高手和你打架。”

“打架?”魏平奚失笑:“誰打贏了?”

“勝負未分就醒了。”

“那你還挺厲害?”

郁枝也覺得夢裏的自己厲害,但厲害歸厲害,不能說予四小姐聽,她語氣謙恭:“沒奚奚厲害。”

四小姐唰地掀了被子:“說好話沒用,起床!哪家妾像你這樣懶?”

春光乍洩。

郁枝都不知該捂哪,臊得捂臉:“你出去!”

晨光照進來,是比昨夜看着更絕豔的秀色。

跪在門外聽着裏面的笑鬧聲,吳嬷嬷松了口氣,暗嘆四小姐這般狠人竟也有心軟的時候。

不說尋常人家,單說魏府兩位公子的妾,別管夜裏如何折騰,哪可能醒在主子後頭?

郁姨娘的運道到了。

就不知這運道能保持多久?

魏平奚伏在美人身上,眸子璀璨:“托着,讓本小姐嘗兩口。”

郁枝羞得腳趾蜷縮,臉朝向另一邊:“我又沒有……”

“托不托?”

她說一不二,如今滿府的人都不敢招惹她,一個靠着她在府裏存活的妾,哪能說不?

“昨晚咬疼你了?”

她還記着這茬,郁枝眼睛水霧翻騰:“嗯……”

“下次不咬你了,咬壞了怎生是好?”

她終于有了半點做人的覺悟,郁枝流下感激的淚水:“不是說就嘗兩口麽?”

“嘗都嘗了,兩口和兩百口有什麽區別?”

“……”

早知如此,郁枝說什麽都不敢賴床了。

陽光不溫不燥,等她穿好衣服出門,看清跪在門外的身影,她低呼一聲:“吳嬷嬷?您怎麽跪在這?”

想着她與四小姐在房裏鬧出的動靜,她羞得快要擡不起頭:“嬷嬷快起來罷!”

吳嬷嬷看向衣冠楚楚的四小姐。

魏平奚漫不經心笑笑:“她的話就是我的話,起來罷。以後別再搶着跪了。”

她性子怪,不喜有人沒規矩,也不喜有人太過看重規矩,吳嬷嬷親身領教一回,更篤定四小姐威儀赫赫。

她偷偷瞧着從她小院走出去的郁姨娘,以過來人的經驗來看四小姐納妾後沒少疼人。

一雙柳葉眼媚而不妖,氣色潤紅,模樣含羞,胸.脯都比往日鼓了些。

郁枝不知她一眼看出來的‘實情’有點多,吳嬷嬷的小動作卻逃不過四小姐的眼。

“以後嬷嬷就跟着枝枝,金石銀錠資歷尚輕不足以震懾宵小,有您跟着她,諒那些阿貓阿狗也不敢放肆。母親那裏我會親自去說。”

郁枝神色微喜。

吳嬷嬷一愣,心花怒放:“多謝四小姐!多謝郁姨娘!”

……

收拾妥當,魏平奚領着寵妾前往流岚院向母親請安。

李樂攜院中下人趕來恭迎:“見過四小姐,見過郁姨娘。”

“起來罷,母親呢?可起了?”

“剛起不久。夫人說小姐來了盡管進去。”

有此一話,魏平奚坦然邁步。

魏夫人梳妝打扮好,坐在梳妝臺前望着銅鏡內的自己,顧自出神。

“母親晨安。”

郁枝随四小姐屈身見禮。

“起,一家子骨肉,不講究那些虛禮。”魏夫人轉過身,通身雍容華貴:“你昨夜彈琴擾得好多人難眠,快意了?”

“還行。”魏平奚揶揄道:“吵着母親了?”

“也還行。”

母女二人對視一笑。

“枝枝,到母親這來。”

“是。”

郁枝走上前。

魏夫人細觀她眉眼:“這陣子受累了,我這女兒難得有個交心的,你很好。”

“多謝母親。”

“沒什麽好謝的,我不過是說了一句實話。”

“母親,吳嬷嬷人不錯,讓她以後跟着枝枝罷。”

魏夫人美目流轉:“好,你怎樣都行。”

母女二人閑話家常一刻鐘,郁枝陪着她們用過早膳。

魏夫人虔誠,大把的時間都花在禮佛上,有眼力的一般不會多做攪擾。

走出流岚院兩人恰巧碰上大房二房的兩位夫人,魏平奚皮笑肉不笑:“見過兩位嫂嫂。母親進小佛堂了,無事的話跪在院內磕個頭就可以走了。”

郁枝慢了半拍,細聲細氣:“見過兩位嫂嫂。”

大房的夫人記恨魏平奚深夜不睡一通琴曲攪得她心浮氣躁。

她對魏平奚發作不得,聽聞一個妾好大的臉喊她“嫂嫂”,當即冷笑:“你也配喊我嫂嫂?上不得臺面的玩意!”

魏四小姐面上笑呵呵,郁枝白裏透紅的小臉有了一絲蒼白。

二房的夫人素來和她這位大嫂關系不和,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不過四小姐的女人被罵了,四小姐都不吱聲,她也不急着當出頭鳥。

且看這妾怎麽應對。

郁枝握緊四小姐的衣袖,腰身直挺:“我連母親都配喊得,怎就不配喊你?難道你比母親身份還尊貴?”

大夫人心一驚:“你——”

“你什麽你?給你臉面你就接着,她是我的人,喊你聲大嫂是看得起你,別給臉不要臉!”

魏平奚看了眼天色:“行了,快去庭院磕頭罷,什麽時候才來給母親請安,還有沒有禮數了?”

她嘴裏嘀咕一聲,牽着郁枝的手正欲走開,忽的停下來,笑吟吟瞅着驚呆了的二夫人:“二嫂,您說是不是?”

“是,是……”

二夫人樂得看那勾.引自家夫君的壞女人出醜,又不敢與魏平奚多搭話。

早聽說四小姐行事比舊時更加肆無忌憚,眼見為實,可真教人膽寒。

大夫人氣得打碎牙往肚子裏咽,這裏是流岚院,整個魏家最護着魏平奚的就是她那婆母,在流岚院與魏平奚鬧起來,吃虧的是誰可想而知。

她忍一時之氣,恨恨地看着這目無尊長的四小姐離開。

郁枝一顆心惴惴。

“火候差了點,言辭不夠犀利,不過沒關系,慢慢練。”

“慢慢練?”

魏平奚眼睛噙笑:“她們得罪不起我,只能去招惹你,你現在啊,可是我驚蟄院的排面,別随随便便讓人欺負了。”

“……”

郁枝嗔她閑着沒事給自己挖坑樹敵,走了幾步路小聲道:“我覺得我表現還不錯。”

“也就一個湊合。”

“比以前好多了。”

以前有人這樣拿話欺辱她,她連可借的勢都沒有。

不過有四小姐為她出頭,這感覺真好。

回到驚蟄院還沒進門先聽到翡翠呼天搶地的哀聲。

昨兒個來不及行杖,再者教訓犯錯的婢子,白日衆目睽睽看着起到的震懾效果才好。

瑪瑙親手執杖,毫不留情,為的就是要院裏的人看看,壞了四小姐的規矩,別管是誰,都得挨罰!

“哎呦!哎呦!疼!”

郁枝看着趴在長凳受刑的翡翠,膽怯道:“她、她怎麽了?”

“嘴上沒個把門的,什麽都敢說,得教她禍從口出的道理。”

聽到四小姐的聲音,翡翠哀呼的聲音更大,中氣十足,仔細聽下去郁枝反而不擔心她被打個好歹。

“她說錯了話你就要打她,那我說錯話呢?你也要讓瑪瑙打我麽?”

“說不準。”

魏平奚笑着捏她臉:“你還是先擔心擔心兩房的夫人怎麽發難罷。

“她們管不好自己的男人,就來管別人的女人,晦氣。你可得立起來,府裏上上下下那麽多雙眼睛,可都盯着你呢。”

現成的活靶子,可不就被盯着嗎?

郁枝沒好氣地瞪她。

“打完沒?打完去給本小姐沏壺茶來。”

“打完了打完了。”瑪瑙丢開木杖麻溜地跑去忙碌。

翡翠挨了十杖,不傷筋不動骨,受得全是皮.肉之苦。

四小姐往畫室打磨她的畫技,不用想都曉得是去畫美人圖,郁枝壓下那點別扭,心生好奇:“你說什麽話被打了?”

“……”

“不能說?”

翡翠撓撓頭。

她怎能說自個誤會小姐喪心病狂連親岳母都不放過?

這些話和瑪瑙念叨念叨就罷了,哪能說給姨娘聽?

她自扇巴掌:“奴有罪!”

“……”

郁枝閉上嘴,不好再問下去。

“姨娘。”

“吳嬷嬷。”

吳嬷嬷發自真心地想看到她好:“姨娘出了驚蟄院,代表的是驚蟄院的臉面,有四小姐做靠山,您完全可以态度強硬。旁人不喜沒關系,四小姐喜就夠了。”

“嬷嬷,我曉得。”郁枝從袖袋摸出一粒金花生,笑容腼腆:“給嬷嬷的,謝過嬷嬷在小院時的照應。”

“這,使不得……”

“我給的您收着就好,以後少不得要仰仗嬷嬷。”

士別三日,她進益飛快。

你情我願的事,吳嬷嬷不再推脫,歡歡喜喜收了。

不止她一人,金石銀錠也有份。

金花生是四小姐賞的,随手賞了一把,少說也得有十幾粒,肉疼地分出三粒,郁枝将殘留的那些收進錦盒,算是她的私房錢。

她也是有私房錢的人了。

……

不到兩日,魏平奚帶着郁枝逛遍魏府。

初見小家子氣的女子,從小院出來成為驚蟄院的姨娘,才多久容貌氣質好似拔高一大截,水靈靈,文文弱弱透着女人家的媚氣。

魏老爺子乍見此女險些認不出。

也無怪他認不出。

今時的郁枝一應嚼用都是最好的,魏平奚舍得花銀子,她不缺銀子,也就這一個妾,使了勁地捯饬。

魏家大房二房的正妻日常穿戴都沒驚蟄院的妾室好,下人們見了難免嘴碎。

大夫人日常逮不住夫君訴苦,只能找小叔倒倒苦水。

可憐魏二公子哄好自己的妻還得哄別人的妻,妻妻妾妾煩得他不勝其擾,就真想看看,那妾究竟得了怎樣的造化。

無獨有偶,魏大公子和魏三公子也是這樣想的。

兄弟三人悄摸摸守在郁枝必經之處,屏息凝神靜待人來。

哪想人真的來了,最會做表面功夫的大公子也沒忍住一陣失神。

男人好色,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魏二公子偷人都偷到自家大嫂頭上,不介意多偷一個。

念頭方起,養好的指骨隐隐約約泛疼。

他寒了臉。

思及四妹比狗還壞的脾氣,暫且按捺住心火。

人走後,魏二啞聲道:“四妹将這妾養得極好,關起門來不定怎麽玩.弄。她一個女子,豔福比咱們都好,這合理嗎?”

“确實不合理。”魏三皺眉:“那又如何呢?二哥切莫做傻事,你知道她的性子,狠起來六親不認。”

“就她魏平奚會耍狠?”

魏大公子看了眼不服氣的二弟:“論狠,你狠不過她。”

後花園見了郁枝一面,魏三還好,花樓有得是他的相好,他沒必要饞自家妹妹的。

魏二卻是着了迷,與妻在房裏行事無意喊出郁枝的名,惱得二夫人不顧形象地和他撕打起來,場面鬧得很難看。

卻說回魏大公子,連着幾宿夢見的都是驚蟄院的妾,被妻妾察出端倪。

幾乎是一覺醒來,郁枝成了府上多數男人眼裏的香饽饽。

“二公子腦袋被二夫人打破了,二夫人被扇了兩巴掌,臉腫得老高,正鬧着回娘家。”

“我大哥呢?”

“大公子不似二公子荒唐無狀,不過這幾日也有些神思不屬,昨日才忍不住出門私會外室。”

“是嗎?”魏平奚譏笑:“他與那外室做了幾回?”

“三回。”

“好一個三回,累死他估摸也只能做三回。”

她拎起花瓶砰得砸在地上:“都是一群什麽玩意!他們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看她發火翡翠瑪瑙早已習以為常,郁枝吓得不敢動彈。

不知二房兩口子打架起因出于她,更不知大公子私會外室連做三回,腦子裏想的也是她。

魏平奚不和她說這些糟心事,她雲裏霧裏,鼓起膽子勸道:“別氣了,氣大傷身。”

“誰說我氣了?我該高興才是,遲早有一天本小姐要揭開他們的醜惡嘴臉,不過說不氣也怪惡心的,我這人,氣量小,你說如何?”

郁枝心虛虛地趁機摸她心口,假裝為她平心順氣。

美色壯人膽,她舍不得這麽美的臉氣呼呼的,嬌聲軟語:“我幫你欺負回去?”

“你?”魏平奚靈機一動:“好啊,挑事會不會?”

她眼睛比世間最稀奇的寶石還漂亮,郁枝不忍要她失望,斬釘截鐵:“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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