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寵妾
“會?”
像是聽到好笑的笑話,魏四小姐臉上笑意彌漫,一雙瑞鳳眼斜斜上挑,只說了一個字,卻好似說完千言萬語。
被她含笑望着,郁枝很不服氣。
然想到真正不做人的魏大公子魏二公子,她下意識發怵,不自在地摸摸微燙的耳垂:“會的……吧?”
一陣有趣的沉默。
一切盡在不言中。
郁枝臊紅臉。
四小姐頗有閑心地看熱鬧:“先前那斬釘截鐵的勁兒,被你吃啦?”
“……”
“啞巴了?”
郁枝胸前起伏:“你少小瞧人!”
“是不能小瞧你。”魏平奚眸子低垂,笑道:“才多會功夫偷摸我多少下了?數過沒?”
看破不說破,這是為人處事的講究。
而勳貴世家的嫡女随心所欲半點不講究,想說破就說破,壓根不管你有沒有臺階下。
郁枝氣鼓鼓的,羞得無言以對。
她想說這才哪到哪啊,四小姐摸她的次數比她方才多得多了。
還更過分。
她找回說話的勇氣,底氣不足:“你我之間的事,怎能叫做偷呢?這不是怕你氣壞身子麽?”
柳葉眼心虛地瞥向虛空,眼神落不到實處。
魏平奚笑了笑:“過來。”
翡翠瑪瑙識趣避開。
房中唯她二人。
她的話郁枝不敢不聽,顫着腿走過去。
腰肢倏地搭上一只手,一股柔和的力道傳來,她熟門熟路跨坐四小姐雙腿。
“你我之間的事?你我之間能有何事?”魏平奚動作纏綿地叩山問梅。
郁枝呼吸發緊,意識漸漸迷亂:“嗯?”
“我是在問你……”她軟了嗓,低頭在美人耳畔調侃:“你我之間,清清白白,能有何事?”
清清白白?
她好不要臉。
郁枝掙出兩分清醒,沒任由自己陷在她短暫給予的溫情,腰身使不上力,軟綿綿摟着魏平奚,柳葉眼水波蕩漾,無聲勝有聲。
“真乖,倒是舍不得你去挑事了。”
魏平奚輕柔一嘆:“如今這魏府,你得是多少人心頭的‘小白菜’?
“他們都饞你的身子,想擁你入懷,做我現在對你做的事,遺憾的是他們只能想想,一輩子都碰不到了。”
郁枝按捺着心驚。
她不是蠢人,結合當下這番話很容易想明白四小姐今日為何對兩位兄長大發雷霆。
想到背地裏遭人觊觎,忍着犯嘔的惡心她一瞬蹙起的眉得到舒展:“為何是‘小白菜’?”
“因為豬拱白菜,他們都是一群豬啊。”
郁枝被她逗笑,那點子驚慌很快消散:“他們是豬,那你是什麽?”
“我啊。”魏平奚自信滿滿:“我是啃白菜的仙女。”
“仙女?仙女不都是喝露水的嘛,哪裏會啃白菜?”
“你見過仙女?”
“沒見過。”
魏四小姐得意:“那不就得了,你沒見過仙女怎麽知道仙女不啃白菜?再者,喝露水嘛,想看你有沒有本事。”
喝露水還要什麽本事?
她一臉不正經,郁枝心跳鼓噪,別開臉不去看她。
她猜不透四小姐在想什麽,總歸不是想什麽好事。
不過撇開四小姐骨子裏的惡劣不說,就沖那張臉,已經是多少人心中皎潔無瑕的仙子。
人如仙,性如鬼。郁枝再次想起前世世人對魏平奚的評判。
“罷了。讓你幫我欺負回去怎麽聽怎麽不靠譜。”
不知是出于憐惜,還是瞧不上她欺負人的手段,魏平奚歇了之前要她挑事的打算。
她不說這句話興許郁枝慫着慫着就忘了,但有此一言,是個有血性的都得往前沖一沖,來證明自己欺負人的能耐還是有的。
“我哪有不靠譜?不就是挑事,看我怎麽幫你贏回排面!”
“怎麽贏?”四小姐笑她:“到了那直接用眼淚淹死他們嗎?”
郁枝眼圈氤氲出一分薄紅。
“看,還沒怎麽呢你就又想哭了。”
“我沒想哭。”
她純粹是被氣的!
好好的人怎麽就長着一張嘴?
“好了,還不到你為我沖鋒陷陣的時候呢。”
魏平奚親吻美人唇,蜻蜓點水的一吻,旋即笑容冷下來:“你說讓侯府的嫡長子當個太監如何?反正他那玩意也不怎麽中用。”
郁枝乖巧不言,臉埋在她頸窩。
四小姐的手撫過她脊背,給貓順毛一般,自言自語:“若嫡長子成了太監,魏家這臺戲會不會更好看?
“老爺子那麽愛看戲,我送他一出大戲,不過分罷?沒準他還得感謝我。
“我就不要他感謝了,畢竟一把年紀他也活不了多少年。
“你猜大哥被去勢,大嫂還會不會跟着他?二哥會不會想奪權?二哥奪權,大哥那樣的人可會善罷甘休?
“手心手背都是肉,父親又該怎樣決斷?府裏亂起來,又會不會見血?”
她故作嘆息:“見血的事我可不能做,髒了手,不值得。我得想想,得好好想想。”
“……”
郁枝脊背竄上一股涼意,冷飕飕。
……
樹葉凋零,秋木蒙霜。
距離魏大私會外室、魏二與其夫人大打出手已經過去一月,老爺子親自發話,各房不敢再鬧。
深秋,一封密信快馬加鞭送往京城孫家。
正午,藏在暗處之人搭弓射箭,密信射于孫府大門,門子出來取下信,色變,匆忙交給朝中任職吏部尚書的家主。
此間功成,奉命而來的江湖人潇灑退去。
驚蟄院,魏平奚一手執筆,興致盎然地作畫。
“孫家是我大嫂娘家,孫千業半月前升了吏部尚書,官威正濃,若得知他們家的嫡長女在我魏家唯有與人私通、獨守空房的份,你說他們會如何?”
翡翠沉吟道:“孫尚書或許不會為了女兒和魏家交惡,但孫夫人就不一定了。”
魏平奚美人圖作到一半,感嘆一笑:“你說的不對,恰恰相反,孫夫人是女子,最懂女子的艱難,為了女兒的名聲她不敢大鬧。
“而孫尚書……
“為了孫家清名,為了他得來不易的尚書一位,說什麽他都不會咽下這口氣。
“他會想盡法子讓大嫂與大哥和離,離開魏家這個水深火熱肮髒龌龊的險地。
“他家的女兒,他看着自然好。
“好好的女兒嫁到魏家來,多年來沒生下一兒半女,結果不是女兒不行,是女婿不行,女婿不僅不行,更私養外室,放任做小叔的勾搭長嫂……
“孫尚書一定會震怒。
“出于多方面考慮,寧得罪魏家,他也不敢要女兒繼續留在此地。”
最後一筆畫好,四小姐欣賞畫上美人:“吏部尚書,位高權重,輕易不得離京,你說,他會派誰來?”
“自然是孫大公子!”
“不錯,孫景明自幼習武,與長姐關系最好,出了這等事,他得急着來陵南府一探虛實。”
……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魏家欺我兒太甚!”孫尚書一巴掌拍在桌子,臉色鐵青。
孫夫人憂心忡忡握着那又厚又長的信,六神無主:“怎會如此?女婿,女婿怎能是這樣的人?”
“他是與不是,一探便知!”
“老爺,不可!”孫夫人勸道:“這一去,咱們女兒如何自處?”
孫尚書手背青筋畢露,似是隐忍到極致,沉聲慢語:“正是為了女兒,為我孫家清譽,她才不能在那地方!
“你想過沒有,若這信上所言為真……女兒不得女婿敬重寵愛,反與魏二私通,事情傳揚開,不說她一人,咱們孫家可就成這天下的笑柄了!”
孫夫人面如土灰。
“為今之計,是先去探知虛實,倘若真有此事,和離是最好的脫身辦法——斬斷一切毀我孫家聲名的惡源,錯全由他魏家去背!
“不能人道,不能人道跑來禍害我的女兒?當我孫千業是孬種不成!”
門砰地被推開,孫大公子手握長劍:“爹!我去把姐姐帶回來!”
……
“秦彈指可到了陵南府?”
“到了,昨兒個到的。”
“好!”魏平奚丢了筆:“到時候借他‘彈指功’一用,事成,他欠我的人情就算還了!”
“是,奴會一字不差将這話說給秦俠客聽。”
“萬事俱備,那就等着看好戲罷。”她翹着二郎腿,手捧香茶,茶蓋撥開滾蕩的熱氣:“她在做什麽?”
“郁姨娘去了後花園散心,金石銀錠和吳嬷嬷跟着。”
“後花園?”魏平奚問:“我大嫂二嫂還有那兩房的妾呢?她們在做什麽?”
瑪瑙摸摸鼻子:“不巧,她們也去了後花園。”
“有熱鬧看?”她眼睛一亮放下茶盞:“走走走,快去看,晚了就看不着了!”
……
郁枝被堵在後花園西南邊的角落,聽兩位夫人‘談規矩’。
大談特談,嗡嗡嗡嗡。
這哪是巧,這是算好了時辰特意蹲她來罷!
她一身鮮色,穿的是‘绫羅坊’有錢都難買的芙蓉花枝繡金裙,戴的是‘玉石閣’三千兩一對的‘白玉輕’,水亮的镯子襯得細腕瓷白。
發間一支金簪,流光輾轉,豔麗傾城。
壓裙的玉都極妙。
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妾而已,渾身上下竟無一物不好。
百般的奢靡點綴着這張豔色,兩位夫人咬牙切齒,心底不知将這“狐媚子”翻來倒去罵了多少遍。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見了我等跪也不跪,誰教你的?”
大夫人孫氏神情不屑,二夫人難得幫腔:“在這家裏,妻是妻,妾是妾,哪能真亂了尊卑?
“四小姐我們惹不起,你我們還是惹得起的,話我就放在這,少出來勾.引人!真把自己當花樓賣笑的妓子,随手一招就引得男人們為你五迷三道?”
郁枝聽她們你一言我一語諸般羞辱的話層出不窮地往外冒,暗暗計較了一下:
孫氏大抵是拿捏大房夫人的威勢,有心壓二房一頭,尖酸刻薄的話全讓李氏說,她自個當一只咬人不叫的狗,橫在路邊沖她龇牙咧嘴耀武揚威,尾巴快朝天上去了。
再多羞辱的話她都聽過,可嘆兩人加一塊兒真沒以前流水巷刁婆子一人戰力彪悍。
“讓你跪下,聽不懂我的話嗎?”
郁枝心裏是怯的。
畢竟這裏不是驚蟄院。
可正因這裏不是驚蟄院,她才懶得搭理兩位夫人。
她若跪了,保不齊兩位夫人還得踩她幾腳,吳嬷嬷說的對,出了驚蟄院她代表的是四小姐的臉面,誰給四小姐沒臉,她不必客氣!
她裝傻充愣盯着一朵花發呆。
花是菊花,開得有點皺巴巴的,深秋裏少見撐着一口氣支棱的,至于模樣……說不清是更像孫氏還是更像李氏。
郁枝想着假使在這的是四小姐,憑四小姐那張毒舌的嘴,估摸早就開腔了——
柔和一些,譬如“大嫂您這臉生得和這朵菊花似的”,直白一點,又譬如“二嫂,別惱嘛,再惱又讓我想起上月才見過的您的豬臉了。”
想着想着,她噗嗤一笑。
四小姐言辭鋒利,氣死人不償命,偏生面相好,長得和仙女似的,說起話來溫溫柔柔,怒時又裹脅雷霆,怎麽想怎麽難伺候。
“你笑什麽?你還敢笑?”
“我為何不能笑?”
郁枝說話溫聲細氣,柔柔弱弱,神情滿是無辜,這無辜還不是裝出來的無辜,而是本性裏流出來的純良。
二夫人一愣,看在四小姐的面子她本不想對這妾出手,奈何這妾花枝招展的,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過錯!
她不比孫氏,孫氏嫁進魏家時其父還不是吏部尚書,算是高嫁,嫁進來大公子寵愛了兩日也就膩了。
只是頂着魏家大房夫人的頭銜,內裏的無人問津才是這個女人最大的悲哀。
而她與夫君有過一段琴瑟和鳴的溫存光景,魏二再荒唐,絕不會人活着卻要她守活寡。
稍稍念起魏二待她的好,二夫人冷笑:“給我扇爛她的臉,看她還怎麽勾.引人!”
郁枝面色微白,倒退一步。
她比誰都清楚這張臉的用處,臉毀了,四小姐不會再要她。
金石銀錠擋在前護衛主子,吳嬷嬷站出來:“兩位夫人何必咄咄逼人?這雖是後花園,到底還在魏家。”
“這哪有你一個奴婢說話的份?我要打她,你攔一個試試!”
“二夫人!”吳嬷嬷凜聲道:“奴雖是奴,卻是皇後娘娘賜給魏夫人的奴,又是夫人贈與姨娘的奴,都說打狗還得看主人,您得想清楚了。”
李氏經她提醒心生退意,孫氏涼聲教唆:“知道你金貴,打的又不是你,你急什麽?一個妾罷了,還是說魏家的二夫人在你心中竟沒個妾貴重?”
她這話直接燒在李氏心坎。
李氏素日裏連孫氏這位大嫂都瞧不起,賤妾而已,打就打了!
“小姐?這……”翡翠低聲道:“要打起來了,您還不打算現身麽?”
“急什麽?”魏平奚吐出果核懶洋洋朝那方向瞥了眼:“李氏真打了她,我就剁了她的手,枝枝若老老實實站在那挨打,本小姐就不要她了。”
翡翠瑪瑙面面相觑。
“真不要?”
“還能是假的?”她目色倏爾一沉:“我不喜歡拿我的話當耳旁風的。”
金石銀錠被兩房身材粗壯的嬷嬷扯開。
是站着挨打,還是反抗?
郁枝擡起手。
啪!
清脆響亮的一巴掌。
完完整整落在二夫人臉上。
“嚯!有趣。”魏平奚揚眉。
一巴掌,震驚在場衆人。
要知道二公子那晚給了二夫人一巴掌,二夫人端起花瓶直接給二公子腦袋開瓢,這等狠人還有人招惹,一旁的孫氏都傻了眼。
她多年來沒做成的事被個妾搶先,一時之間真是又快意又憋屈。
一個妾膽子都比她大?
這像話嗎!
郁枝氣息不穩,眼睛瞪着:“你以為我不會還手嗎?我敬你是府裏二夫人,不代表、不代表我怕了你!”
打人的那只手直抖,狠話也被她說得磕磕絆絆。
魏平奚笑意愈深。
可愛。
真可愛。
有生之年能看到哭包扇人嘴巴子,扇得還是她最好面子的二嫂,她眉眼彎彎。
解氣!
“你敢打我?”
好半晌李氏反應過來自己被打了,再聽這妾的言語,什麽叫做“還手”?她動她一根手指來嗎?這還字從何而來?
郁枝鬼使神差地看懂她所思所想,接着倒退兩步:“你想打我,我就只好、只好先下手了……”
活到現在李氏也就上月挨了魏二的巴掌,但也都打回去了,從小到大,有爹娘護着,兄姐幫着,何人敢動她一根毛發?
如今可真是奇恥大辱。
她一副要将郁枝生吞活剝的架勢:“給我打死這賤妾!人死了,四小姐那裏我親自去說!”
一聲令下,動手的是李氏從家中帶來的忠仆。
“姨娘,姨娘快跑啊!”
去路遭堵,郁枝吓得走不動道,急急閉了眼:“四、四小姐救我!”
“喊什麽喊,這不就來了?”
魏平奚吐出嘴裏的果核,帕子輕輕擦拭唇角,人從不遠處的花叢邁出來,錦衣秀發,斯人若玉。
“打死了事!”李氏急急一喝!
“二嫂好大的威風!”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她衣袖鼓蕩,怒而揮袖,袖風裹着內力而去。
李家忠仆一口血吐出來!
“當着我的面打殺我的人,問過我了嗎?”
魏平奚淡然撫袖:“枝枝,過來。”
郁枝沒出息地成了軟腳蝦,白着一張臉,過不來。
“你們是死的嗎?把人扶過來!”
四小姐發話,金石銀錠身子一震震開擒着她們的粗壯嬷嬷,顯然也是有身手的。
郁枝被一左一右攙扶來到四小姐身邊。
她膽子小,魏平奚比誰都清楚這點,摸摸她的腦袋:“做的不錯。”
得她一句稱贊,郁枝煞白的小臉有了一絲喜色,乖乖巧巧立在她身側,手指勾着她衣角。
她愛勾着魏平奚也不說什麽。
二夫人當衆被妾打了臉,臉還疼着呢,看到她們狗女女你侬我侬氣不打一處來:“四小姐這是什麽意思?”
“沒意思。”
魏平奚漫不經心瞧着自己白皙的手,看着掌心清晰可見的脈絡:“二嫂知道何為寵妾麽?”
“四小姐也知自己寵妾寵得沒了分寸?誰家貴女像你一般,口稱二嫂,半點敬意也無!”
“寵妾嘛,寵字在前,妾在後,她打你左臉,我自然要打你右臉。”
她一巴掌隔空揮出,可比郁枝打的那巴掌響亮多了。
“動我可以,動我的女人不行。不服的話,盡管要二哥來找我!一天天的沒個清靜,什麽狗玩意都跑到我頭上撒野,當我沒脾氣?軟柿子?”
四圍一片死寂,唯有風聲蕭瑟。
她閉目收斂怒火,再度睜開眼,面上帶笑環顧衆人:“看清楚了嗎?這,才是寵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