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玩玩而已

“大哥!”

魏二火速帶人下樓,眼睛冒火,劍指孫景明和他身畔的随從:“在陵南府対我魏家嫡長子下手,統統給我抓起來!”

魏大公子身.下泅出一片血泊,面色慘白,疼痛令他想暈過去,尊嚴卻迫使他睜大眼。

看到本該在府裏逍遙快活的二弟出現在此地,他瞳孔驟縮!

這時機,這地點,怎能不令他多想?

他是個廢人了。

二弟卻生龍活虎。

看清他眼底漸起的陰霾,魏平奚手拍欄杆,問身側佳人:“還困不困?”

出了這麽大的事,郁枝不知她怎麽還笑得出來,蒙眼的手慢慢放下來,她顧自心驚:“是、是……”

一指貼在她唇瓣,四小姐湊近她,語調悠揚:“姓魏的成了太監,關我魏平奚何事?你說対不対?”

她摟着郁枝,兩人親親密密下了樓。

侯府嫡長子當街與小舅子比武被去勢,命根子整個斬下來,鮮血淋淋,可謂聞者唏噓,見者悚然。

此事半個時辰內傳遍整座陵南府,魏家上空陰雲密布,魏老爺子雷霆震怒,一氣之下差點廢了孫景明筋脈。

孫景明有傷在身,一個不慎險些遭了老賊毒手,他氣得翻白眼:“廢了也就廢了,他留着那玩意也沒多大用,幾年了可曾令我姐生下一兒半女?

“說不過就打人,打不過就玩命,這就是你魏家家風?我看也不過如此!

“再者說了,姓魏的咎由自取,他先前可一直朝我下三路猛攻,猛攻不成又想廢我拿劍的手,我手臂不傷,怎會一時失手傷他要害?

“以他対我姐所做種種,我留他一條性命已是仁慈,識相的快快寫下和離書,放我姐歸家!”

孫氏震驚他從何得知她這些年的不如意。

魏老爺子火氣翻湧:“放肆!”

孫景明一身是膽,縱使強龍不壓地頭蛇,他也得為他姐說句公道話,他站在這,代表的不是自己,是孫家!

面対老爺子聲勢他不避不退:“是我放肆,還是你們魏家仗勢欺人,無禮在先?

“先時瞧不上我孫家,又何必娶我孫家嫡長女?娶了不好好待她,魏大公子那玩意不行,訂婚前不說明,這是騙婚!

“不是老爺子聲音大就有理,這話就是到了當今陛下面前我還是一字不改。非我孫家心狠手辣,是你魏家先折辱了我孫家!”

初生牛犢不怕虎,孫景明滿打滿算十八,在孫府是大公子,比起孫氏卻是差了幾歲。

幾歲之差,長姐如母。他一番言語震得四座皆驚。

魏平奚來了這連個座位都沒有,随手扯了把椅子過來,老神在在地坐在那,感嘆孫尚書養了個好兒子,孫氏有個好胞弟。

在場的都是主子,郁枝自然沒坐着的資格,站在四小姐身旁,膽戰心驚地看戲。

“放輕松。”

郁枝看着她,輕輕“嗯”了一聲。

她懷疑魏大公子去勢是四小姐做的局,順着這思路想去,若不是還好,是的話,四小姐的心機該有多深?

魏老爺子一把年紀不好和孫家小輩動嘴皮子,閉上眼,由着底下人處理。

嫡長子被廢,儀陽侯滿心憤懑,且将這孫景明晾在一邊,怒聲道:“你說!是失手還是有意?當時情況如何,都給我細細道來!”

魏二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回祖父、父親,當時,當時我和四妹都在場……”

老爺子渾濁的眼睛睜開,直直盯着孫女。

魏平奚不怕他看,甚而明目張膽與他対視,眼睛清澈,坦坦蕩蕩。

“我知道你武功高,是你出手害你大哥,是與不是?!”

老爺子冷不防開口,孫景明驚呆了:這老頭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不懷疑外人,先懷疑自家人?

可見魏家水深,亂得很。

沒人敢說話。

魏二住了嘴,靜看祖孫対峙。

郁枝緊張地要死,反複提醒自己“四小姐是無辜的”,這才穩住心緒沒露出絲毫異樣。

魏平奚把玩寵妾的手:“祖父說這話就過分了,大哥遭難,我比誰都傷心,怎麽就是我害了大哥?

“不信的話,祖父盡管要二哥說完。

“二哥那會和他的仆從防賊似地盯着我,我哪有機會出手?況且我又不是神人,哪知道孫公子何時會來陵南府?

“他因何來陵南府我都不知,怎就有了‘我害大哥’一說?”

她難掩神傷:“祖父看不慣我,故意在姻親面前要我沒臉,我也想問一句:我是不是祖父的孫女?是不是魏家血脈?”

不是魏家血脈,豈不是說儀陽侯在替別人養孩子?

老爺子斥道:“胡言!你當然是我魏家血脈!”

常年往事浮上來,他心生疲倦,問魏二:“她說的可対?”

“対!孫兒擔心四妹行事任性,特意留了心眼看着她,大哥遇害時,我正與四妹拌嘴,她沒機會下手。”

“你們也都看見了?”

守在門外的仆從紛紛回禀:“看見了,不是四小姐下的手。”

要說起來,更像是一場意外。

恐怕孫公子都沒料到劍會歪成那樣。

儀陽侯眼下喉嚨上湧的血腥氣:所以他的嫡長子,純粹是倒黴命裏注定當太監?

“先把他關起來,想要兒子,讓孫千業自己來贖人!”

他指向孫景明。

孫景明罵罵咧咧連同他帶來的那些人都被關入魏家柴房。

四小姐成功洗脫嫌疑,意味深長地看向她的好二哥。

対上她的眼,魏二仍是惡狠狠地瞪她,魏平奚長身而起,笑容滿面,拍拍袖子,沒心思繼續呆下去,牽着郁枝的手回到驚蟄院。

阖府都在為大公子一事着急上火,她不急不躁攜美妾出了門,儀陽侯氣得要死,終究礙于夫人的緣故,沒対這個女兒多做苛責。

“咱們就這樣走了?”郁枝驚奇道。

“不然?你還嫌站在那不累?”魏平奚一雙笑眼斜睨她:“回去給我捶捶腿,累了。”

郁枝好一頓無語。

該累的是她罷?

四小姐進了正堂扯椅子坐下,一直站着的沒喊累,她哪來的臉皮将那“累”字說得十分無辜?

一入驚蟄院,翡翠瑪瑙熬煮艾葉為四小姐‘接風洗塵’。

大公子當街被人去勢,這太晦氣,得好好洗洗。

不僅她要洗,郁枝也要洗。

且看四小姐的意思是想和她一起洗,郁枝昨夜被她折騰地魂快沒了,腰正酸着,勉強跟着出趟門,這會閉上眼都是大公子滿身是血的慘狀。

她膽小,皮薄,沒四小姐那用不完的精力、體力,好說歹說哄着魏平奚放過她,兩人各自在浴桶沐浴。

“置放什麽屏風?”

半人高的兩個浴桶,熱氣漂浮,中間隔着一道花鳥刺繡屏風,魏四小姐嫌這屏風礙眼,影響她欣賞美人,支使瑪瑙将其挪開。

“這樣好,視線開闊,一邊洗還能一邊聊天,下去罷。”

她揮揮手,翡翠瑪瑙金石銀錠小臉浮着紅暈魚貫而出。

腦海同時冒出一念——姨娘太不容易了。

“洗罷,害什麽臊?”

郁枝腦瓜頂冒熱氣,心一狠,眼一閉,快速解了衣帶沒入水中,堪堪露出玉白肩頭。

一雙柳葉眼直勾勾盯着四小姐,滿心的期待都放在臉上。

她這模樣,又純又媚,眉梢懸着一縷為色所迷的貪,肩頭單薄,水色與雪色繞着那半弧渾圓,水氣潮濕,白茫茫的。

魏平奚穩如磐石的心破天荒動了一下。

動得莫名其妙。

她揚起唇:“就這麽喜歡看本小姐?”

郁枝大着膽子哼她:“怎就只準你看我,不準我看你?”

兇巴巴的,大抵是和天借了膽。

“想知道為何?”她邊解衣帶邊往郁枝那方向走,幾步而已,走得步步生蓮,走得郁枝心跳喧嚣。

四小姐兩只手按在浴桶邊沿,笑吟吟瞧着縮回水中膽氣喪盡的美人,瑞鳳眼深情又無情:“因為你是妾啊,妾,本小姐的玩意罷了。”

郁枝滿腔的羞澀碎成齑粉,一顆心冰涼。

好久她才緩過來,笑得柔軟多情,這笑隐着太多的委曲求全打碎牙和血吞,魏平奚臉色一霎冷下來:“別笑了!”

笑不是,不笑也不是,郁枝抱膝“哦”了一聲,沒再計較這身子被看去多少。

預料中的被調戲、被取笑,隔着幾步遠被占便宜的事并未發現,反而是一地的沉默,和輕撩起的水聲。

郁枝很難過。

難過的點在于她知道自己是四小姐的妾,是充其量長得漂亮的玩意。

可她又不止為這一點感到難過。

她說不清。

她寧願被四小姐調戲,被她取笑,被她占便宜,也不想要此刻的寂靜。

靜得她心慌。

她怯怯地擡眸,含淚欲泣,兩只細長的胳膊趴在浴桶邊沿,胸前的風景頗有氣勢。

而她的話嬌滴滴的,半分氣勢也無。

“我能問問,我是、我是哪裏惹你不快了?”

魏平奚眼皮不擡:“太媚了,像狐貍精。”

郁枝哭得梨花帶雨,終是忍不住眼淚淌下來,她委屈極了:“可你,可你昨晚在床上不是這樣說的。”

“哦?本小姐在床上怎麽說的?”

她一副記性不好的樣子,郁枝被她氣得心梗:“你說喜歡我勾.引你,還說我身子好看,弄.起來舒服,香香軟軟,久嘗不膩。”

昨夜歡愉時說的話她一字不差記下來,魏平奚訝異挑眉,終于肯拿正眼看她:“記得這麽清楚,看來還是本小姐不夠賣力。”

郁枝羞得聲音發顫:“反正……我就是記住了……”

“女人在床上的話不能信。”魏平奚舒舒服服靠在浴桶,聲色有些涼薄:“勾得太過了,就是逾越。你要記住這句話。”

艾葉的氣味飄飄蕩蕩,郁枝背過身來偷偷抹眼淚。

玉白的背還有四小姐昨夜忘情留下的痕跡,如今連那痕跡都微微戰.栗。

“哭什麽?玩玩而已你還當真了?”

“我才、才沒有當真!”

“好,沒當真才好……”看她哭得身子直顫,上氣不接下氣,魏平奚煩躁地擰了眉。

水花起來又落下。

四小姐邁進寵妾所在的浴桶,話到嘴邊實在不知拿什麽話來哄人,猶豫半晌:“想哭留着入夜哭可好?”

郁枝被她從身後抱着,哽咽:“我就是個玩意……”

“……”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這話怎麽聽着這麽刺耳?

“我只是想看你白花花的身子,怎麽就勾得太過了,我沒勾你……”

那敢情還是本小姐自作多情了?

魏平奚氣呼呼的。

她再氣郁枝也看不到,郁枝沉浸在複雜的悲傷之中:“你做不到,就不要和我說那些甜言蜜語,你說了,我信了,你反過來還說我傻,我是傻……”

事情朝着難以收拾的方向奔去,魏平奚笑道:“你還想教我怎麽說話做事?”

“你性子好怪。”

“是怪。”

郁枝回過頭來,淚眼朦胧:“你前幾天才說會対我心軟的。”

“好,那就心軟一回。”

“就一回?”

“一回還嫌少?”

対于性子惡劣從不服軟的四小姐而言,能放下身段給人一個臺階下,已是難得。

郁枝見好就收窩進她懷裏:“你吓到我了……”

魏平奚輕撫她光滑的脊背:“是你膽子太小了。”

才不是。

是你性子太怪了。

郁枝只敢腹诽,報複性地咬了四小姐鎖骨一口。

……

沐浴完畢,魏平奚神清氣爽地躺在竹椅,身邊的美人任勞任怨地為她捶腿,時而“輕了”,時而“重了”,總之就是難伺候。

“孫家的公子好膽魄。”她笑着擡了擡腿,郁枝手捏小木槌在她小腿敲敲打打,一番折騰下來力道掌握地還算不錯。

要四小姐誇人,挺難的。

郁枝問:“孫公子闖了大禍,魏家會放過他嗎?”

“放過如何?不放過又如何?我大哥注定當太監了,總不能把孫家公子也弄成太監。

“比武失手不可避免,魏家在陵南府一手遮天,出了陵南府,天大地大,孫千業正得隆恩。”

“孫家和魏家,哪個更厲害?”

魏平奚笑:“話不是這麽說的,如今這天下,唯有陛下最厲害。

“大哥去了命根子,不過是魏孫兩家的家務事,誰要想把家務事鬧成政事,那是不識擡舉。

“你再想,大哥去了勢,無根之人,魏家可還會為他與正得隆恩的孫家拼死拼活?扣押孫景明,圖的一面子罷了。大嫂可好好在後院呆着呢。”

她看着郁枝豎耳傾聽的模樣,起身撈過她手裏的木槌:“你躺下罷,本小姐今日發善心,伺候你一回。”

郁枝心喜,乖乖躺好,魏平奚神色一動,手摸進她褲筒把玩細白的小腿,閑下來的手握着小木槌在她腿部酸軟處敲打。

她變着花樣地耍流氓,郁枝紅着臉享受。

“老爺子和父親不為大哥讨回公道,以大哥的性子,這府裏又有好戲看了。”

她輕蔑一笑:“狗咬狗,一嘴毛,死寂的魏家也該見點血了罷。”

……

二夫人腫着臉跑來找夫君興師問罪,埋怨的話說了幾句,魏二一改常态地訓斥了她。

“行了!沒完沒了,有點格局沒有?現在是死抓着一巴掌不放的事?也不看看是什麽時候!”

他低聲道:“大哥廢了。”

李氏被他一頓罵,火氣正往上冒,聽到這話也不禁一怔,環顧四圍,确認沒閑雜人等,她問:“真廢了?”

“齊根斷。”

說完這話魏二做出一臉痛惜的神情,緊張地捂了捂下.身。

廢了。

廢得不能再廢。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默契地将與驚蟄院的仇怨抛之腦後。

這是奪權的好機會。

嫡長子廢了,嫡次子還在啊!

大房幾年了連個崽子都沒有,李氏可為魏二生了兩個孩子了!

“廢得好啊。”

兩人同時感嘆。

……

深秋,風蕭瑟,人也蕭瑟。

魏二公子成了府裏的香饽饽,眼看嫡長子指望不上,儀陽侯前陣子将嫡次子叫進書房,行教導之責。

以後這魏家,要靠二房撐起門戶。

形勢比人強。

魏大公子門前稀落,下人們伺候也不用心,一個注定廢了的嫡長,比狗還輕賤。

孫公子雖然還在柴房關着,可一日三餐老爺子也沒虧待了他。

一個沒有價值的嫡長,誰會高看一眼?

廢了也就廢了。

魏家不能因此樹敵。

或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現在,孫千業差事辦得好正得盛寵,魏家只能吃這個啞巴虧。

魏大傷勢養好,人瘦了一大圈,他的妾室畏畏縮縮地守着他,他自嘲笑道:“你怎麽還在這?我都是一介廢物了,給不了你什麽。”

“奴,奴沒地方去……”

妾乃浮萍,以主家為根,大公子倒了,她也跟着倒了。

“跟着我沒活路,還想活嗎?”

“想……”

“那好。”魏大公子微笑:“去戲伶閣罷,求老爺子收留。你長得比不過驚蟄院那妾,勝在懂事,去戲伶閣興許能有一條活路。”

“是……”

那妾也走了。

伺候完孫子伺候爺爺,魏大脖子發出僵硬的響,消瘦的手臂慢慢顯出青筋:“真他娘的賤啊!想奪我權,大家一起完蛋!”

……

興寧院的妾來投奔,老爺子身在戲伶閣好生快活一場,這才想起自家凄慘命運多舛的嫡長孫。

他近日精力多放在培養二孫子身上,少顧及興寧院的事。

如今長孫連自己的妾都送了過來,他良心上過不去,派管家敲打興寧院的下人,為長孫送去諸多好物。

收到老爺子送來的禮,魏大感激涕零,哭成淚人。

大公子越潦倒,愈發襯得二房今時的亮麗光鮮。

……

秋去,冬來。

郁枝在驚蟄院掰着手指數她為妾的月份。

三個月,距離金石銀錠所說的‘半年’過去一半。

她唉聲嘆氣,精神萎靡。

“鬧起來了,鬧起來了!姨娘,大公子和二公子鬧起來了!”

銀錠麻溜跑進來:“天大的醜事,二公子私通長嫂被大公子撞破了,大公子現在提劍追着二公子滿院子跑,幾劍唰唰唰刺傷二公子那處,老爺子直接氣吐血了!侯爺說要砍了大公子!”

她爆豆子地說完好長一通:“姨娘,您就不驚訝嗎?這事過不了多久就會鬧得人盡皆知,魏家這臉面,算是丢盡了!”

早在四小姐說這死寂的魏府該見點血的時候,郁枝已經預料到今時的亂象。

她現在無比肯定,局是四小姐設的。

為的是除去兩位公子。

以斷命根子為由,牽扯進孫家、孫氏,扯出一串麻煩要大房二房自相殘殺,更斷了兩房姻親之好。

鬧出這等醜聞,大公子與孫氏和離再無懸念,魏孫兩家交惡。

李氏那般要面子的人得知夫君偷腥偷到長嫂頭上,想必要氣瘋了。

李氏氣瘋了,李家自然不會給二公子好臉色。

兩位哥哥陰差陽錯成了太監,三房可會甘心看二房乳臭未幹的孩子繼承偌大侯府?

一石激起千層浪,環環相扣,不可謂不妙。

大房、二房、三房相争,四小姐穩坐釣魚臺,坐收漁翁之利。

好深的城府。

好毒的算計。

好一個幹幹淨淨、置身事外的四小姐。

“怎麽,怕了?”

魏平奚抱着她的琴從屋裏出來:“怕也沒用,本小姐還沒膩了你,你還是我的妾。”

郁枝走至她身前,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我沒有怕。”

“沒有怕更好,來,坐好,我彈琴給你聽。”

鬧哄哄的魏家,一陣琴音沖天而起,仍是那首《舞佳人》。

“你膽子好大。”郁枝以手支頤眼睛明媚着看她:“府裏鬧成這般,你還有閑心彈琴,老爺子氣吐血了,這會你彈琴,侯爺不知怎麽罵你呢。”

“随他罵!”

她不痛快,所有人都別痛快。她不自在,那就都別自在。

前世糊裏糊塗死了,至今查不出下毒之人,左不過是這府裏的,查不出是誰,那就都熬着。

誰也別想好過。

她撥弄琴弦,內力裹着一道道音符,琴響,阖府上下都能聽見。

聲勢驚人,傳出很遠。

事态無法收拾,為救次子,儀陽侯誤殺長子。

魏大公子死不瞑目。

魏二公子看着身.下淌出的鮮血,眼一翻,徹底暈死過去。

亂象橫生,似無止境。

利益面前,骨肉親情算得了什麽?

魏三看向哭嚎震天的親侄子,眸色幽深。

人心思變,一念之差。

“平奚又在彈《舞佳人》了。”

魏夫人推開窗子聽着外面纏綿悱恻的琴音。

府裏的劍影傷不着她,一重又一重的亂局擾不了她,彼時的佳人一舞卻亂了她的方寸。

“真好聽。”

不知不覺她順着琴聲走向驚蟄院。

驚蟄院院門敞開,魏夫人一腳邁進去,蒼穹落下輕薄的初雪。

“你這首曲子彈得愈發精妙了。”

“母親。”琴音止,魏平奚含笑出聲。

“見過母親。”郁枝同她福身見禮。

“府裏最近亂,沒攪了你的心情罷?”

“沒有,女兒心情極好。”

魏夫人不論何時都是關心女兒的好母親,她細細沉吟,忽而道:“這亂一時半刻就停不下了,想出去走走嗎?”

“去哪裏?”

“京城?”

“去京城?”魏平奚興致上來:“京城好玩嗎?好玩我就去,不好玩我就在家呆着。”

“多大了還撒嬌。”魏夫人悉心為她整斂衣衫,柔聲道:“京城好玩,想怎麽玩都行。”

郁枝側耳聽着。

“枝枝,你想去嗎?”

“啊?我?”

“是啊。”魏平奚神采飛揚:“想去京城嗎?去過京城嗎?”

想是想去,兩輩子加一塊都沒去過。

郁枝點頭:“想。”

“想就去!”

她看着魏夫人:“母親,父親肯同意咱們去嗎?”

“他同不同意重要嗎?”魏夫人笑容清雅。

“母親說的是。這府裏亂象一時半會停不下來,去京城看看似乎也不錯。”

“那就說好了,我回去準備。”

“好,孩兒送送母親。”

四小姐在母親面前像是收斂鋒芒的虎崽,笑起來文文雅雅,和真正的仙女差不了多少。

郁枝看得失神。

沒留意魏夫人為人母親的竟也看着自己女兒失神。

“別送了。”魏夫人擡手摩挲女兒臉頰:“讓枝枝好好陪你玩罷。”

魏平奚看着她走遠。

良久,她轉過身來。

郁枝低着頭若有所思,胸口埋着好長一道郁氣,蹙着眉,一言不發。

“怎麽了?我替你教訓那兩個人面獸心的畜生,你還不樂意了?”

郁枝暗想:哪裏是為她教訓兩位公子,分明是四小姐順道幫她出氣。

她這會糾結的不是這個。

可要說清楚是哪個,她還是覺得哪裏怪怪。

“母親待你真好。”

“那當然。那是我母親,她不待我好,誰該待我好?”魏平奚繼續彈琴。

“知道‘九指琴魔’嗎?我這琴就是和她學的,她要我幫她畫了一幅畫,然後就把控琴的功法教我了。”

“畫畫?”郁枝瞥她,心中五味陳雜:“又是裸.畫嗎?”

“你猜。”

郁枝懶得猜。

她憤憤咬牙,倏然神思清明。

她想到了。

想到哪裏覺得怪了。

魏夫人方才撫摸四小姐臉時,那神情可不像是看着女兒,更像是……

看着愛慕至深的情郎?

她看着端然撫琴的魏平奚,心底疑窦暗生,各種好的壞的猜想充斥心田,她荒唐地想問四小姐一句:您不會和您母親也有一腿罷?

但她不敢問。

她還想活着。

在這滿是秘辛的魏家待久了,可真是磋磨人。

出去看看也好,京城,那是她從未去過的帝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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