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開心就好

“在這京城,好吃的好玩的我說第二熟,沒人敢稱第一。”

顏如傾手舞足蹈極力表現:“越好玩的地方越是那些尋常見不到的地方,譬如想喝酒,不能去大酒樓,得去窄胡同的小酒館。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他指了個方向:“就是那,不僅有好酒,還有美貌老板娘,那胳膊,那腿,嘶,帶勁!最絕的是那性格,潑辣!爺喜歡!”

“你是介紹酒館還是介紹美貌老板娘啊?”顏如毓風度翩翩:“注意點,對着咱們表妹虧你也說得出這麽喪心病狂的話。”

“哎呀,這又怎麽了?你怎麽突然迂腐起來了?”

顏如傾撓撓頭,走了兩步繞到魏平奚身側:“表妹,別聽他胡說,表兄我是正經人,那賣酒的老板娘也是正經人,釀酒的手藝好,罵人更絕,一張嘴十七八個漢子都不夠她罵的,遠近聞名的潑辣。”

他擠眉弄眼,瞥了眼嬌媚可人的‘妹媳’,小聲道:“有機會可以去‘梨花酒館’轉轉,保管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郁枝腳下一絆,人差點栽地上。

顏如毓拿胳膊捅了弟弟一下:“少說點沒用的。”

魏平奚眼疾手快摟住美人細腰,細長的眼睛流露若有若無的擔憂。

顏家兄弟很快說起其他話題。

“想什麽呢?魂不守舍的。”

“沒想什麽。”郁枝輕揉大腿,柳葉眼軟媚溫順:“有點疼。”

她聲音壓得極低,僅夠得上兩人的竊竊私語。

出門前她不喊疼,現在喊疼,魏平奚微微訝異,仔細回想入她時的情景,自問已是溫柔,想來想去只能将此歸結為她的妾過于嬌嫩。

“我背你?”

郁枝羞紅的臉藏在面紗下,她點點頭:“嗯。”

“上來。”魏平奚停下步子,彎腰背對她。

郁枝穿着男裝,看不清臉,單瞧身段也知是體态風流的女子,她再次爬到四小姐背上,沒計較長街來來往往有多少雙眼睛,手臂環着她,找機會在她耳畔說話。

顏家兄弟話題告一段落扭過頭來發現表妹背着人,兩人說說笑笑,氣氛融洽。

顏如毓略有深意地看了眼郁枝,側身給了自家弟弟一個腦瓜崩。

“呀!哥你這是做什麽?”

“做什麽?”顏如毓看他現在還沒看明白‘局勢’,戲谑道:“你呀,遭人姑娘厭了。”

“我遭誰厭了?”顏如傾在京城一向受貴女歡迎,環顧四周也沒見哪個姑娘向他投來厭惡嫌棄的眼神。

他怔在那,稍稍回過味來,臉倏地紅了:“哥不會說的是表妹背上那位罷?”

“你說呢?”

“誤會,誤會。”他搓搓手,有種把事辦砸的窘迫,回眸看表妹興致還不錯,忽又覺得其實還好?

郁枝也覺得還好。

她趴在四小姐背上,嘴唇微動對方就能聽到她說什麽——她随便說點什麽不比顏公子在那興高采烈談論美貌老板娘要好?

“你不是有地圖嗎?還需要‘活地圖’嗎?”

魏平奚紅唇輕掀:“你不想和他們一起?”

郁枝沉默一霎:“不是說好你帶我玩?”

顏家兄弟雖不是外人,到底是男子,在一塊兒多有不便。

“那我們甩開他們?”

郁枝勾唇:“好呀。”

顏如秀、顏如纓走幾步路都要往後瞅瞅表妹還在不在。

此次出來家裏的意思是要他們護着表妹,有他們在起碼那些嘴碎之人不會冒犯到她頭上。

魏家的事一團亂麻,魏大公子、魏二公子相繼成了太監,鬧得一死一廢。

更別說不知哪兒傳出來的小道消息:

魏大去勢後為讨祖父歡心直接将後院的妾送入戲伶閣。

長孫玩夠的女人送給祖父玩,上梁不正下梁歪。

還有說魏大是死于儀陽侯之手。

兄弟相殘再加上祖孫同樂、父殺子,孫氏與魏二私通的事亦傳得滿天飛。

別看魏家在陵南府是跺跺腳引起地動的龐然大物,在權貴如雲的京城,魏家已然成了天大的笑話。

從老到小,滿家子荒唐。

顏家不希望流言傷害到來探親的外孫,這才有四兄弟同行為她們保駕護航。

帝都繁華,人頭攢動。

錯眼不見顏如秀再去看,哪還有表妹的人影?

“大哥!表妹不見了!”

顏如毓輕撫額頭,斜睨二弟:“都怪你,提什麽美貌老板娘?不就是一壺酒嘛,至于說得那麽暧.昧惹人誤會?”

意識到錯誤,顏如傾後悔不疊:“那咱們要不要找人?表妹怎麽能背着咱們去玩呢?京城好玩的地方我還沒和她說夠呢!”

……

“不用二表兄帶路,咱們玩自己的,玩嘛,得親身實踐探索。旁人覺得好玩,未必咱們回覺得好玩。”

魏平奚背着郁枝來到一處滑雪場,這是北方冬景的特色。

“狗拉雪橇,要不要試試?”

郁枝眼睛發光,急着從她背上下來。

“不疼了?”

郁枝俏臉倏然通紅,她原就不疼,只是不想見四小姐去找什麽老板娘。

她搖搖頭,搞不懂自己奇怪的心緒。

莫不是和四小姐近了,這怪性也能傳染?

她想不通。

……

冰境。

這座滑雪場的名字。

正所謂馬有馬場,狗有狗場,想得到愉悅刺激的溜冰體驗,首先要挑選一只好狗。

魏平奚精挑細選選了全場最兇最猛的長毛大狗,看着就有力氣。

甚至太兇了,郁枝不敢往後面的滑板車坐,揪着四小姐衣袖,眼神全是“換一只”的懇求。

“不換不換,這只載我們兩人剛剛好,待會它跑起來,你害怕可以抱着我,我還沒體驗過極速滑雪呢。”

狗場的侍者穿着冰藍色長衫,也在勸貴客換一只。

“這狗是瘋狗,性悍。”

侍者見兩人衣着光鮮氣質不俗,戴面紗的看不清具體面容,而另一位通身的仙氣貴氣,瑞鳳眼微揚令人不敢再勸。

“就要這只,去準備罷。”魏平奚丢出一錠金子,侍者硬着頭皮去了。

“好狗好狗,待會跑起來別客氣,本小姐最不怕的就是瘋狗。你要不夠瘋,我還不樂意,我不樂意,就宰了你吃狗肉!”

大狗一副通人性的神情,急躁地用爪子刨地。

郁枝知道她在吓唬狗兒,因為四小姐從不吃狗肉。

沒一會馴狗師為狗兒套好車具,滑雪有危險,一應護具魏平奚都給了身邊的美人。

“這‘狗拉雪橇’還能加賭注嗎?”

她看到賽場兩旁不少人在增加籌碼,有賭自己贏,也有賭別人贏的。

魏平奚從袖袋抽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賭我們贏。”

來這玩的都是京城貴公子,她站在這本就是‘萬綠叢中一點紅’,已經引起不知多少人的圍觀垂涎,上來還財大氣粗自信滿滿地說要比贏所有人。

侍者瞧她是生面孔,摸不清路數,勸她謹慎。

“廢話這麽多。”魏平奚又抽出一張五百兩面額的銀票:“一千兩,高手都給我找來,本小姐要玩個痛快!”

“怪哉,【冰境】何時也有女子來玩了?”

一身玄衣的公子吊兒郎當:“這是男人游玩的地界,不是你們女人能來的。”

“陛下親政都多少年了,怎麽還有人活在舊王朝?愛玩玩,不玩滾蛋!”

她這麽仙氣逼人的女子說起話來狠厲十足,那男人被她鎮住,惱羞成怒:“玩就玩,冰境是男人的天下,從來沒女子跑這裏來‘丢人現眼’。

“來啊!把榜上前十的好手都喊來!本公子倒是要看看,你是怎麽哭着跑出這道門!”

他一聲令下,諸人蜂擁而至。

郁枝就知道四小姐不會安安分分的玩,但這些人說話太可氣又太可笑了,一個破地方,還講究女子不能進,活該被教訓!

“你能教訓他們的,對罷?”

魏平奚滿不在乎:“本來能的,但你看他們氣勢洶洶活像要把咱們生吞活剝的架勢,我有壓力,恐怕發揮不出一半的實力。”

“……”

郁枝就是信‘白貓是染了色的黑貓’,也不信四小姐面對一群自命不凡的臭男人會有壓力。

她軟聲道:“那如何是好?”

“你想我贏?”

“不是我想你贏,是你必須贏。女子怎就不能進【冰境】?這話沒道理。”

魏平奚眼睛藏笑:“想不到你還挺有巾帼不讓須眉的風範,行罷!那就贏給你看看!上來!”

郁枝早就忘了怕,滿心都是要和四小姐打臉臭男人的氣魄。

滑雪車僅容兩人坐,郁枝緊挨着她:“你滑過這東西嗎?”

“沒有。”

“沒有?!”她頭皮炸起來,不懂沒滑過哪來的奪魁的氣勢。

看着前面脾氣顯眼不好的瘋狗,她有點慫:“我們不會摔死罷?”

侍者哨聲吹響,魏平奚大笑着揮動‘驅狗鞭’:“沒滑過,但不代表不會滑啊,這玩意,看看不就懂了嗎?”

“嚣張!爺在這條雪道練了整整一年才有此成果,你一個初學者,簡直大言不慚!”

“一年?那是你笨!”魏平奚以‘驅狗鞭’操縱狗兒前進的方向:“好狗好狗,給我瘋起來!”

好狗不愧瘋狗之名,一瘋人一瘋狗,意氣相投,為報‘知遇之恩,賞識之德’,好狗玩命狂奔。

一眼望不到頭的雪道被陽光照着,明耀而刺眼,郁枝的心跳到嗓子眼。

風直喉嚨裏灌,魏四小姐不再說話,一手執鞭,一手攬緊郁枝那把子腰肢,每到疾馳轉彎時護得郁枝還沒大喊出來,人已經陷入溫軟的懷抱。

“該死!大黃!超過她!”

“笑死人了,大黃?枝枝,你聽到他那狗名沒?”

魏平奚仗着冰境沒人認識她,很是放飛自我,眉間盡是舒朗:“好狗好狗,你這名字多好,喊出來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條好狗!有你一條好狗,打敗冰境無對手,快跑!”

“……”

郁枝看到此一幕,才真信了四小姐小她五歲。

十八歲,鮮花明媚的年紀,确實不該整日陰沉沉算計這個算計那個。

十八歲該怎樣呢?

就該有一往無前的沖勢啊。

之前見到的四小姐,有仙氣,也有溫柔,有陰晴不定,也有設局報複的毒辣。

唯獨少了眼下這份鮮活。

郁枝跟着大笑起來:“好狗好狗,快跑呀!”

冗長的雪道,一狗當先,身後無數狗在追。

瘋狗瘋起來有着睥睨天下群狗之勢,郁枝和四小姐的頭發熱烈飛揚,發與發交纏親吻。

路終有盡頭。

盡頭之處,魏平奚抱着美人從車裏下來,問侍者:“我贏了多少?”

侍者抱着金算盤噼裏啪啦撥弄,因下注之人太多,且在這的都是不差錢的主兒,一場競賭算下來合計超過三萬兩!

“三萬兩?”魏四小姐微微不滿,似是感嘆京城多‘窮狗’,随意道:“那就用三萬兩包下今日的【冰境】,可行?”

如非遇到今日這般的豪賭,公子哥們來【冰境】一日的花銷加起來不到一萬,貴人以三萬包【冰境】一日,除非和錢過不去,否則誰會拒絕?

侍者歡歡喜喜應了。

“那好,今日的【冰境】不接待男子,只準女子入內。你懂我的意思罷?”

“懂,懂。貴人稍等。”

玄衣公子駕狗而來,氣還沒喘勻聽到這話,眼前一暈:“你玩真的?”

“誰和你玩假的?”魏平奚下巴微擡:“你服不服?”

整座冰境排行榜上的高手都沒比過一個初學者,公子哥咬牙:“服!”

他自打了臉,不等侍者委婉勸退,痛快出了冰境。

瞧不起女子的男人結果被一女子全部趕出來,此事半個時辰內傳遍京城大街小巷。

“那人是四小姐罷?”

“哪個四小姐?”

“天底下有幾個如此能耐的四小姐,當然是魏四小姐!”

“冰境裏面的權貴都被趕了出來,三萬兩,包冰境一天,一天之內只接待女子。”

“豪氣!”

“可不是豪氣?憑一只無人馴服的瘋狗贏了所有人,這位是四小姐,怪不得要人又愛又恨。”

“她還在冰境?”

“離開了。好似是帶着她的妾室出來玩。”

“她的妾室?”

“……”

京城是個不講理的地方,但京城又是個講理的地方。起碼冰境說到做到這一日只接待女子入場。

世家貴女們尋常出門總是路過冰境而不入,不是不想入內,是裏面全是男子,男女有別。

再者當着男子,玩不盡興。

如今有了大好的機會,諸貴女歡歡喜喜邀上三兩好友前往冰境滑雪,還以為能看到為她們帶來游玩契機的四小姐,哪知去了那魏平奚早就離開。

“真是好奇,她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呀?”

“或許,是一個讓人懼怕又忍不住想靠近的人?”

諸女面面相觑,須臾不再想這些。

來了冰境便是要放飛自我,若不然來這的趣味就失去了。

……

“她去了冰境滑雪?還贏了程越?”

“不僅如此,娘娘,她贏了所有人,一句話把裏面的男子全都趕出來,今日的冰境只招待女客。”

乾寧宮,皇後娘娘笑顏美好,身旁的婢子問道:“要請四小姐入宮嗎?”

“不必。才來京的第一天,讓她好好玩罷。”

“是。”

“派人護着她,省得被沒眼力的沖撞了。”

“是,娘娘。”

……

“不愧是咱們表妹,才來多久鬧出的陣仗不小,現在整座京城的貴女都暗暗感激她呢。”

“大哥,接下來咱們去哪找人?”

“你猜她會去哪?”

顏如傾摸下巴:“以我對京城的了解加之表妹幹翻全場的性子,她從冰境出來,順道的話……”

“火焰山!”

火焰山不是真的火焰山,是以人心為焰火,燒的是金錢,故火焰山也被稱為‘金銀山’。

這裏聚集大大小小的賽場,只要你有能力,完全可以在此大展拳腳賺得手軟。

魏平奚不差錢。

以她錢生錢的本事,那些莊子鋪子加起來她一輩子都花不完。

此刻她身處射箭場,眼睛蒙着綢帶,郁枝戴着面紗站在百步之外,兩手高舉過頭頂捧着巴掌大小的銅盤。

在最快的速度蒙着眼睛聽聲辨位射穿銅盤,不僅考驗的是射箭準頭、內力,還有心态以及玩家彼此的信任。

“準備好了!”

郁枝大聲喊。

魏平奚耳廓微動,話音方落,長箭毫不遲疑地射穿銅盤。

郁枝愣了愣,震得手腕發麻,扔了銅盤朝四小姐揮手:“贏了!”

這是她們贏的第四十五場。

活像來砸場子的。

“不玩了不玩了,膩味了。”

她躺在寬大的竹椅,竹椅上鋪着軟乎乎的虎皮,女侍者獻上茶點供貴客需用,魏平奚懶洋洋躺那不動。

郁枝捧着茶杯喂她:“不玩了嗎?還有好多沒玩呢。”

一開始玩那射箭的游戲她吓都要吓死了,可玩過幾次上瘾的成了她。

四小姐一箭破空而來,威風凜凜,滅殺全場,很刺激。

“不玩了,不如你去玩?”

“我玩?”郁枝躍躍欲試:“我只能玩沒有危險的,玩不成你那樣子,你玩是贏錢,我玩肯定是輸錢。”

“有輸有贏生意才辦得下去,去輸罷,開心就好。”

郁枝做出最後的掙紮:“那萬一輸很多呢?”

“總沒我贏來的多。快去!”

郁枝趁人沒留意羞澀地掀起面紗親她臉頰:“我去了。”

沒有童年的枝枝姑娘,如今二十三歲,歡欣雀躍地在吞吃金銀的‘火焰山’自由游走,第一次有這樣的感受——不怕輸錢。

“四小姐睿智大才,怪乎能惹得美人傾慕。”

“你知道我是誰?”

“起先不知,看到這張臉又怎能不知?”火焰山的管事恭恭敬敬為四小姐續杯茶。

魏平奚懶得多做理會,人山人海中捕捉着一道纖弱的身影。

一個時辰後,郁枝輸到最後臉都白了,恹恹地走回來,有氣無力。

她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魏平奚笑她可愛,問侍者:“她輸了多少場?”

侍者急着翻看記錄本:“總共四十八場。”

“贏了幾場?”

“兩場。”

四小姐笑得眉眼彎彎,伸手摟過戰敗的美人:“輸就輸了,就問你開不開心?”

郁枝耷拉的眉眼揚起,注入鮮活的生機:“好玩,雖然贏得不多,但,足夠我記一輩子了。”

“芝麻粒大的小事還要記一輩子?開心就夠了。以後會更開心。”

“是嗎?”

魏平奚笑而不語,末了松開她:“走罷,天不早了咱們該回家了。”

侍者早早整理賬本結算四小姐輸贏後的賬目。

木制托盤放着一兩白銀,是魏平奚贏來的總和減去郁枝輸去的最終銀兩。

一兩銀子孤孤單單杵在那,像在嘲笑某位美人的‘好運道’。

郁枝窘迫低頭不敢看人。

“一兩啊。”

掙了那麽多銀錢,此刻看到這一兩銀子饒是魏平奚也被驚了一驚。

她這妾敗家的本事有點厲害?

“不錯!”她拾起那錠銀子:“還有贏頭,沒白來。”

一錠銀子塞進郁枝手心,四小姐眉目清然:“送你,感謝枝枝姑娘手下留情。”

銀子拿着燙手,郁枝滿面羞愧。

“開心就好,走罷。回家!”

郁枝愣了愣,收好銀子追上她,重新牽好那只如玉妙手。

是挺開心的。她想,就是有點傷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