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她的溫柔

冬日,有風有雪,庭院白梅開。

天色暗下來,郁枝折了一支瘦俏梅枝插在白瓷瓶,好心情地盯着梅花反複欣賞。

四小姐不在這。

四小姐帶她回來後用過晚膳被喊去後院老夫人住的地方,現在還沒回來,祖孫兩人估計有說不完的話。

郁枝摸出袖袋裏的一兩銀子,與她随行帶來的‘小金庫’放在一塊兒——幾十粒金豆,十幾片金葉,四小姐富得流油,鮮少有賞她銀子時。

一兩銀放在裏面格外突兀,郁枝眉眼綻開溫溫柔柔的笑。

明漱院。

老夫人和魏夫人聽完孫女/女兒彙報這一日的行程,包括如何甩開顏家四兄弟,事無巨細,一通話說下來她們好似跟着小輩滑雪射箭玩盡‘火焰山’諸般花樣。

“年輕人有活力,京城好玩的地方多,有機會多去逛逛,逛完說給老婆子聽。”

她一把年紀最喜歡和小輩相處,尤其樣樣出挑的寶貝外孫女。

顏家多兒子,老夫人有二子、二女,大女兒貴為中宮之主,為陛下先後誕下公主、太子,小女兒嫁予儀陽侯為妻,子嗣最多,三子一女。

奈何三個外孫與老夫人不親近,老夫人更瞧不上外孫的品行。

等到兒子這一輩兒媳生的全是小子,縱使她再寶貝孫子,寶貝了一個又一個,說實話,有點膩。

孫子到底沒有外孫女養眼。

而在外孫女之中,遠在千裏之外的奚奚寶貝比起住在深宮的公主殿下更讨老夫人喜歡。

人與人講究眼緣,同為外孫女也有遠近親疏。

蓋因人心是偏的,真正做到不偏不倚的極少。

“你去罷,喊枝枝過來陪老婆子說說話。”

“是,外祖母。”

魏平奚提裙起身:“母親,孩兒先下去了。”

顏晴看她哪哪都好,目光溫煦:“去罷。”

“奚奚這孩子,也不知随了你和侯爺誰。”老夫人笑道:“這模樣和這性情,外人覺着紮眼、叛逆,我瞧着挺好。”

“自家人說好才是真的好。管外人說三道四呢?”魏夫人低垂眼簾,輕吹一口茶氣,慢飲碧螺春。

……

天光昏昏,地上覆蓋積雪,途徑梅林,翡翠瑪瑙一左一右提着燈籠為小姐照明。

“北方的雪厚沉,聲勢也和咱們陵南府不一樣。”魏平奚伸出手,雪花融化在她掌心。

“誰說不是呢。小姐,慢點走。”

從明漱院出來,路過‘點绛池’,穿過梅林,行過一道道垂花拱門,往前走百步有餘魏平奚回到外祖家為她安排的清晖院。

清晖院,郁枝捧臉欣賞梅花的冷與俏,白與潔。

“回姨娘,小姐回來了!”金石跑來報信。

得知四小姐回來,郁枝眉梢微喜,起身提着裙角往門外迎。

風吹動她烏黑柔軟的發絲,錦緞衣裳貼合妙曼的身段。

庭院通明,雖是夜晚卻有白日見不到燈火重重。

腳步聲歡快疊來,魏平奚擡眸,在溫暖的燈光中見到朝她歡喜走來的美人。

美人起初是走,而後小跑,金石銀錠在她身後小心囑咐“路滑”。

郁枝小跑着跑進四小姐懷抱,魏平奚下意識張開雙臂擁她入懷,軟香陷落,令人有一霎的失神。

風雪又起。

吹滅那分‘燈火闌珊處’的驚豔。

“也不怕跌倒,天冷,怎麽不在屋裏等?”魏平奚半摟着她進門。

瞧見這般景象,金石銀錠不免為姨娘感到歡喜——從沒見過四小姐待哪個女子這般好呢!

“還好,路不是很滑,又不是一直在庭院站着,我不冷。”

她身上衣衫被風雪吹冷,心竟然比往常要熱乎。

進門,暖融融的熱浪撲來,金石銀錠為主子奉茶。

茶香四溢,四小姐哼笑:“今晚這麽熱情?往常見了我可沒提裙小跑來迎。”

她拐着彎說郁枝素日疲懶不拿她當主子,有點像調.情,還有點小責怪的意味。

郁枝一陣心虛,實話實說:“這不是今日輸了好多銀子嘛……”

事後回想起來她越想越覺得自己敗家,得虧了她跟的是不差錢的主,換個不夠富裕的,把她賣了來償的心都有了。

那麽多銀子,她也是倒黴,腦子發熱不管不顧都輸進去了。

也不能說“都”,餘了一兩。

她為四小姐感到心疼肉疼。

傷了四小姐的銀錢,她迎一迎她,多沖她笑笑,理所應當。

魏平奚先前想到了這出,聽她果真如此的回應,倒生出一絲半點的不舒服——不白敗她的銀子,作為她的妾竟不能起身多迎迎她?

她怪性發作:“外祖母想要你陪着說說話,收拾收拾,去明漱院。”

“啊?”郁枝愣在那。

金石銀錠一愣,趕緊打點姨娘出門要穿的裘衣,要抱的手爐。

她才回來,郁枝和她說兩句話就被‘趕’出門,走在去往明漱院的路上她心情低落。

銀錠看她捧着小暖爐一言不發,以為她是為即将拜見老夫人感到緊張,寬解道:“姨娘人見人愛,老夫人見了肯定也喜歡。”

郁枝不願讓人為她擔心,勉強打起精神來。

“郁姨娘,裏面請。”

老夫人身邊的嬷嬷親自來迎,郁枝受寵若驚。

“妾身見過老夫人,老夫人安康。”

她盈盈行禮,一身雪白裘衣,脖頸圍着圈緋紅毛領,巴掌大的小臉模樣是頂好的。

“喊什麽老夫人,先前進門時喊的什麽,無需改口。”

郁枝睫毛微動,嗓音清甜:“謝過外祖母。”

“坐。”

“是,外祖母。”

“既喊我外祖母,便是一家人,莫要拘謹。白日奚奚帶你玩去了?玩得好嗎?”

“很好。”郁枝臉紅:“就是輸了好多銀錢。”

這事老夫人在外孫女那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外孫都不覺得這妾敗家,她沒必要上趕着給人添不痛快。

她細細看着郁枝那張臉,那雙眼。

“你知道荊河柳家嗎?”

同樣的問題短短幾日被祖孫二人提及,郁枝搖頭。

她不知荊河柳家,老夫人說不清是喜是憂:“荊河柳家,退回幾十年是我大炎朝名門望族,可惜得罪了太後,滿門傾覆。

“皇權是把鋒利的劍,這劍要斬向柳家,柳家真就如命數将至的柳樹倒下去。

“所以說不要得罪皇家人,這世上誰能得罪,誰不能得罪,心裏要有數。有數的人活得長。”

這話滿含深意,郁枝心裏一沉:“妾會伺候好四小姐。”

敲打是一層意思,不讓她以柳家血脈的身份為外孫帶來風險是另一重意思。

如今她只懂了前一層,遲早會懂得第二層。

故人之後與最疼愛的外孫相比,自然外孫女是老夫人手中寶。

“這冊子你拿去罷。”

裝訂精美的畫冊置于幾案,當着老夫人的面郁枝不敢亂翻,珍重地捧在懷裏,識趣告退。

回清晖院的途中風雪漸大,郁枝滿腦子都是“荊河柳家”。

先前奚奚和她提荊河柳家她并未多想,确切的說,是不敢多想,聽起來就很厲害的家族她不敢想能與其有何幹系。

可老夫人今晚提了。

祖孫二人不會閑來聊天都會聊到同一家一姓。

荊河柳家,自是姓柳。

阿娘也姓柳。

郁枝思及老夫人所言的“滿門傾覆”,忽覺一陣冷意從脊背襲來,她打了個寒顫。

“姨娘?”

“無礙。”郁枝穩住心神,疾步穿過風雪。

“回小姐,姨娘回來了。”

魏平奚躺在軟榻假寐:“她看起來如何?”

“神情與往常無異。”

“下去罷。”

瑪瑙退出去。

四小姐暗暗松口氣。

外祖母召見枝枝,會說什麽做什麽,她雖有大概的猜測,也難免擔心郁枝受到傷害。

那麽嬌弱的人,連她給的風雨都承受不起,遑論外面的腥風血雨,皇權威懾?

郁枝邁進清晖院的門,重新恢複面上的明朗笑容。

“回來了?”

“回來了。”郁枝放下紅布裹着的畫冊。

“去洗洗。”

“嗯……”

四小姐喜潔,身上帶着外面的寒風冷雪斷不能上她的床。

郁枝轉身拐入浴房,魏平奚慵懶的身子倏爾挺直,長腿邁開幾步走到桌旁拿起那本畫冊。

畫冊掀開,她輕啧一聲。

這就是外祖母送給枝枝的禮?

禮重了點,保不齊會羞死臉嫩皮薄的某人?

四小姐一頁頁掀開看得津津有味,邊看邊感嘆外祖母疼她,這東西都能給她找來?

視線停在某一頁,她唇角揚起:這個看起來很不錯。

一時看得忘記時間,直到浴房傳來動靜,魏平奚警覺地将畫冊歸回原樣,人繼續躺在軟榻休憩。

郁枝赤腳踩在羊毛毯,細白的小腿燭光下好似會發光,純白裏衣裹着嬌軀,娉婷婀娜。

眼見四小姐在軟榻睡得香,好奇心起,她解開紅綢,翻開裏面的冊子。

裝幀精美的畫冊甫一掀開,她臉倏地漲紅。

按理說為妾幾月她早不是當初未經人事的賣花女,入目的露骨畫面仍舊惹得她像抓着燙手山芋似地扔出去。

別管是不是老夫人送的,畫冊在半空揚起美妙的弧,她心一陣猛跳。

這可不能讓四小姐看見。

郁枝揉揉滾.燙發紅的臉,彎腰撿羊毛毯上的冊子,想‘毀屍滅跡’。

腰身彎下去,指尖方夠着畫冊的邊,魏平奚睜開眼,明知故問:“撿什麽呢?”

冷不防有人出聲,郁枝吓了一跳,腿一軟差點跪在上面。

四小姐意态慵懶地打了哈欠:“來,拿來給我瞧瞧。”

郁枝驚魂未定:“不不不,不能給你瞧!”

“……”

不瞧就不瞧,換個說法沒準就能忽悠過去,偏偏選了最激起人叛逆的法子。

魏平奚長身而起:“若我一定要看呢?”

郁枝不知這冊子早被她翻過,連忙抱緊懷裏的畫冊:“這是老夫人給我的,想看你再去找老夫人要。”

她聲勢弱下來,小聲道:“真不能給你看……”

她還想沾了枕頭好好睡一覺。

且白日做過一場,入夜再來,恐有……她偷偷瞥了四小姐一眼:恐有縱.欲之嫌。

魏平奚做足了“偏要看,一定能看”的樣子,逼得美人步步倒退,退無可退,郁枝跌在地毯不起來,含淚欲泣:“你怎麽這樣呀……”

“我哪樣?”

“霸道、蠻不講理、恃強淩弱!”

四小姐半點沒有被罵的自覺,伸手扶她起來,好聲好語:“不想讓我看那你就捂好了,莫要辜負外祖母送禮的心意。”

郁枝紅着臉暗啐她。

“累了罷,早點睡。”魏平奚牽着她的手來到床榻前。

床帳挑開,她解衣先躺上去。

郁枝思來想去原想将畫冊墊了桌腳,礙于到底是老夫人所贈,她膽子沒那麽大,退一步畫冊塞進梳妝臺暗格,打算讓它不見天日。

忙好這些她小心翼翼爬上床——四小姐已經睡了。

睡時的四小姐溫良無害,是降落人間真正的仙女,郁枝着了裏衣裏褲躺在她身側,蓋好被衾,跌入奇異夢境。

夢中回到她五歲那年,梨花如雨。

阿娘躲在屋裏哭聲悲切,她以為阿娘在哭爹爹,跑過去安慰幾句阿娘摟着她不撒手,一會說她生得好,一會又說她不該生得這麽好。

說話颠三倒四,她被阿娘吓着了。

夢裏好似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向她逼近,像神話傳說裏怪獸的爪子。

她呼喚阿娘,阿娘遠在天邊,郁枝急得掙紮,猛地看去,卻見怪獸慢慢現出醜陋的身形,腦門頂着閃閃發光的“太後”二字。

她吓得失聲,汗濕脊背。

魏平奚郁悶捂着被踹疼的小腿,疼得想罵人。

誰家的妾睡覺還打把式?

她的妾不僅打把式,回回精準打擊,這次長進了,對她又踢又踹,活像上輩子欠她似的。

氣死了。

她氣得睡不着。

“醒醒!”她推搡郁枝。

郁枝哭着醒來,淚眼朦胧我見猶憐。

好不容易從噩夢裏驚醒,見到朝她皺眉頭的四小姐,郁枝有種逃出生天被人嫌棄的委屈,嗚咽了一嗓子撲到她懷裏。

溫香抱滿懷,魏平奚火氣稍緩,手撫她脊背驚覺她內衫布滿冷汗,堵在喉嚨的郁氣散去,她柔聲道:“魇着了?”

郁枝不說話,一個勁哭。

哭聲細細弱弱,不知情的沒準還以為四小姐四更天都在忙碌。

“不怕。我在這呢。”

四小姐溫柔起來一般人難以招架,郁枝不是一般人,她這會是小淚人,壓根沒注意到枕邊人罕見的柔情。

“不怕。”魏平奚親她眉心。

內室,桌上放着一盞燈,燈罩護着燈燭不晃,照出一隅之光。

美人垂淚總是惹人憐惜,魏平奚到底沒到鐵石心腸的地步,她自個也有過夢魇的經歷,大抵是親身體驗過夢中的惶然無助,她待郁枝極好。

“不怕了……”

眼淚被她吻去。

郁枝只記得抱着她,要她護着自己,連魏平奚脫她衣服都忘記反抗。

“汗濕內衫不能穿了,免得寒氣侵體。”

赤.條條的美人摟在懷,她卻沒欺負人的壞心,哼着陵南府的小調哄郁枝睡下,以至于一覺醒來,郁枝以為是夢。

一個噩夢。

一個美夢。

她醒得早,天光蒙蒙亮。

待她終于意識到不妥,昨夜殘存的記性紛至沓來,郁枝看着僅在咫尺的臉,驚訝四小姐夜裏的溫柔。

她臉發紅,饒是她不止一次裸.着身子躺在四小姐身邊,可有些東西時間長了總會顯出變化。

比如她此刻怦然的心。

噪得厲害。

魏平奚一整夜沒睡好,眼皮懶懶掀開,冷哼一聲:“你醒了?”

郁枝腼腆一笑:“醒了。”

四小姐定然不知她在睡眼惺忪的狀态下冷哼都沒以往有氣勢,反而軟綿綿的,像在撒嬌。

“你醒了,我還困着……”魏平奚滾到她懷裏,臉埋在她胸前:“真能鬧騰。”

郁枝畢竟大她五歲,身材發育好,也因大她五歲,這會被埋胸她心如鹿撞。

“安靜點,你吵着我了。”

“……”

魏平奚腦袋拱了拱,手不安分地放上去:“來首曲兒。”

“……”

“來首曲嘛。”

四小姐煩得要打人,郁枝受不了她半睡半醒朝人撒嬌的軟乎,絞盡腦汁去想催眠曲。

唱了三四句,魏平奚不耐煩:“你不要吵!”

她埋怨郁枝心跳聲太大吵着她耳朵,郁枝小曲唱不下去,大着膽子朝四小姐翻了個白眼,僅以口型說她“難伺候”。

耳旁沒了小曲,魏平奚混着鼓噪的心跳再度進入安眠。

天光大亮。

郁枝穿好衣服,四小姐還一臉幽怨地賴在床榻不起來。

“知錯了嗎?”

“什麽?”

“我問你知錯了嗎?”魏平奚指着自己細長的小腿,她皮膚白,有點傷就顯得很礙眼。

如今白嫩嫩的小腿有着小片淤青,郁枝驚了一跳,忙上前檢查她的傷勢,眼裏閃過一抹疼惜:“怎麽回事?你和誰打架了?”

魏四小姐冷呵一聲,一副“你說呢”的表情。

郁枝呆然。

“我?這……”她指着小腿上的淤青:“這是我做的?”

“不是你是誰?還有另外一個人和本小姐同寝嗎?”

踢一腳不顯眼,踢了幾十腳,能到讓四小姐吃疼的地步,可見郁枝昨夜夢魇掙紮之激烈。

魏平奚懷疑她吃奶的勁都拿了出來,就為了踢她踹她。

一個敗家的妾也就罷了,睡覺還踹人,屬驢的!

她氣哼哼。

盡管郁枝不相信這是自己做的,對上某人譴責的眼神她還是一陣心虛,折身取了藥膏來,悉心為她上藥。

算是贖罪。

“很疼嗎?”她問。

“你踹你自個試試?”

尤其睡得好好的挨上這麽一腳,不知道的還以為天塌了呢。

郁枝理虧,溫柔小意地哄她,柳葉眼彎彎。

……

她二人起晚了些,老夫人只當兩人昨夜過得充實。

早膳時辰,顏家老小齊聚一堂,魏平奚腿上有傷愣是沒教人看出來,郁枝感激她的細心和寬宥,一頓飯吃得甜蜜蜜。

“表妹,表妹!”

顏如秀、顏如纓在後面喊人。

魏平奚回眸。

“早聽兩位哥哥說表妹武功高強,閑來無事不如切磋切磋?”

他二人揚了揚手上的竹子:“一家子骨肉,就以這根竹子領教表妹高招?”

“好啊。”她折了一截梅枝:“請賜教。”

今日雪停,金石銀錠搬着桌椅板凳擺上瓜果茶點請姨娘看戲。

郁枝惦記四小姐腿上有傷,聽說她要與府裏二房的兩位公子比武,一顆心不禁提起來。

“兩位表兄一起來罷。”魏平奚手持梅枝挽了個漂亮的劍花。

顏如秀、顏如纓不敢大意,兩兄弟齊齊出手。

梅枝與竹子相鬥,一招一式行雲流水,一身白衣的四小姐好似這渾濁人間唯一的潔,即使見過她更多的惡劣,郁枝還是會被眼前的美景取悅眼目。

難以想象昨夜四小姐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吻她哄她。

郁枝又想:難怪以前在驚蟄院的時候就愛囑咐後廚給她熬煮骨頭湯,她面上羞窘。

顏家雙璧翹着二郎腿旁觀。

顏如傾道:“表妹這梅劍使得極好,劍氣密不透風,換了我也不是她的對手。”

“那若換了你我呢?”顏如毓折梅而上。

“大哥!”

郁枝心急:“怎麽又多了一個?”

顏如秀大笑一聲這:“來得好!就讓咱們四兄弟試試,表妹何時才會服輸!”

擺明了耍賴,二打一就罷了,現在四打一,說得過去嗎?

顏如傾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不不不,我不去。”

魏平奚一招“閱盡浮生”逼退三人,眉眼散漫桀骜:“二表兄還是來罷,要不然他們三個會輸得很慘。”

嚣張傲氣,哪怕說話的是他們表妹,顏如毓等人也咬了咬牙。

“表妹小心,看招!”

魏家藏拙多年,一朝真正顯露鋒芒,魏平奚甚至感激表兄給她一個盡情釋放的機會,手上的梅枝成了能刺穿人血肉的利器,她運梅劍破三人合圍之勢,顏如傾一拍大腿:“我也來!”

他終是忍不住了。

棋逢對手當飲一大白。

表妹劍氣正銳,顯然是壓抑許久,能助她戰得痛快淋漓也能讓自己如願,何樂不為?

輸贏到此時淪為不值一提的小事。

顏如傾的加入令戰局更為緊張。

郁枝不會武,看不懂裏面的門道,只能從四小姐的表情來分辨對手好不好對付。

四人起劍陣,魏平奚面上的輕松不在,眼睛湧起鄭重之色,郁枝為她捏把汗。

“這混小子們,臉都不要了,四打一,又在欺負他們表妹。”

老夫人笑罵一句。

魏夫人手撚佛珠掃了眼不遠處的戰況:“也許是被欺負呢。”

“哦?”老夫人興味更濃:“奚奚這麽厲害?”

魏平奚騰躍之際再折一支瘦梅,雙‘劍’在手,劍風驟起。

“退!”

顏如毓一聲大喊,擋在三位弟弟面前攔下一記聲勢浩大的“踏破天涯”。

劍風割破他的衣袖,他擋得了右手劍的“踏破天涯”,再沒餘力去擋魏平奚的左手劍。

但見她左手起劍,一式“畫地為牢”封鎖顏家三兄弟的去路。

魏平奚笑着用內力震碎兩支瘦梅:“不打了。”

“……”

顏如傾目瞪口呆,下意識揉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的胳膊,滿腦子一個念頭:表妹非人哉!

他們四個加一塊兒打不過一個,哎呀,臉丢盡了。

顏如秀、顏如纓捂臉,顏如毓大笑三聲:“好!”

好個屁!

三兄弟暗想:大哥又要強行挽尊了。

打贏了耶!

郁枝眼睛冒起崇拜的光。

“小姐真厲害!”

金石捅了捅銀錠胳膊肘,撇撇嘴:沒規矩,怎麽能搶姨娘的話呢?

“奚奚真厲害!”

啧,奚奚。

魏平奚迎風朝她看來,發絲揚起,她得意挑眉。

郁枝走過去捏着帕子為她擦汗。

打了兩刻鐘,熱出一身汗。

老夫人收回目光,贊道:“阿晴生了個好女兒。”

顏晴看着那妾笑容滿面地吹捧她女兒,再去看那一身白衣,她喉嚨微動:“是啊。”

同樣是一身白衣,那身渺渺仙氣竟不知随了誰。

……

“怎的打了這麽久?”郁枝握着軟巾子為她擦拭玉背,白花花的,看多少遍都還是臉紅。

魏平奚歇在溫泉池閉目養神:“沒辦法,總得給表兄面子,一下子打完就不是打架了,是打臉。”

她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張狂,郁枝喜歡她這份自信卓然,用心伺候她沐浴。

兩刻鐘後,魏平奚衣冠楚楚坐在清晖院的正堂待客,顏家四兄弟心服口服,對武學的癡迷湧上來纏着自家表妹請教武學至理。

“哪有什麽至理?”四小姐輕吹一口茶氣:“倘真要說,大概是四個字罷。”

“哪四字?表妹快說!”

幾雙眼睛齊刷刷盯着她,郁枝也盯着她,好奇她能說出怎樣的話。

魏平奚慢飲一口茶水,水漬浸染嬌嫩的唇瓣:“不外乎‘遇強則強’,與人比武能進不能退,做人也如此,心中信條不能改。”

“若有強權來襲迫你改呢?”

魏平奚看了眼大表兄,倏爾斂笑:“那就在身死之前踩碎它,決不妥協。”

顏如毓難掩震撼,抱拳:“佩服。”

他算是明白了,為何他家表妹名聲差成如此,不是她差,是世道太窄,容不得太驚才絕豔的人橫行。

那什麽才是你的人生信條呢?

郁枝咽回這句疑惑。

“來,表妹,喝酒喝酒,你可是顏家外孫,宮裏的皇後娘娘是你姨母,待你寵愛有加,這世上什麽強權能大過帝後?哈哈哈……”

長松堂笑聲散落一片。

魏平奚能飲酒,并不嗜酒。

照郁枝的話來講便是可喜可賀她總算保留仙女最後一分真實。

哪有喝得爛醉如泥的仙女?

顏家四兄弟一個個成了醉貓,魏平奚酒量不大好,用內力逼出醉人的酒氣,她面色微紅,乍眼看去格外誘人。

郁枝不敢多看。

她是清晖院的姨娘,四小姐微醉不愛理睬院中事,她吩咐翡翠瑪瑙這護送四位公子回各自院。

金石端來清水,銀錠送上毛巾,毛巾蘸水,擰幹了郁枝小心為四小姐擦臉。

魏平奚懶洋洋由着她伺候。

中宮女婢奉皇後娘娘之命,請四小姐攜妾室入宮見駕的口谕傳至清晖院,她睜開眼,眼中恢複清明,笑顏燦爛:“姨母終于想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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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四小姐:我這一生遇強則強,但是枝枝太弱了,以柔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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