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兩個包

“欸?不管我了?”

郁枝放下茶碗,繼續欣賞她腕間的瑩白玉镯,許是有皇後娘娘做靠山,她嬌嗔道:“說要管你?”

“長本事了?”

“對,長本事了,還不允許土包子長本事?”

魏平奚被她嬌嗔的态度逗笑,胳膊趴在桌子,問:“那長本事的土包子是啥樣的包子?”

這問題郁枝還真認真地想了想:“長本事的土包子當然就不土了。”

“是香包子?”

一句“香包子”,郁枝惦記起她在床榻葷素不忌的情話,臉微紅,側過身:“反正不是土包子。”

魏平奚以手支頤,默不作聲盯着她側臉。郁枝假裝沒看到,專心把玩她的镯子。

以四小姐對這镯子的在意,八成此物有着非比尋常的意義,她似是猜到什麽,心一陣撲騰。

“來讓本小姐香一口。”

郁枝記着她有多可惡,聽見了當沒聽見。

魏四小姐笑了笑:“那你親我一口可好?”

這可以。

郁枝轉過身來在她臉頰落下一吻,唇瓣香香軟軟。

魏平奚心裏一嘆:還別說,她何時口味也這麽土了?土包子怪香的。

她刻意忽略娘娘賜玉镯的美意,順水推舟攬着郁枝那把軟腰極盡輕薄之能。

乾寧宮,皇後娘娘捧卷而讀。

大宮女低聲道:“娘娘,魏夫人來了。”

“請她進來。”她合好書頁,端起侍婢放在桌上的茶盞。

魏夫人來得很快,進門躬行叩禮:“臣婦拜見娘娘!”

顏袖與她做了幾十年的同胞姐妹,和她有過姐妹情深,也鬧過隔閡,他年再見,她的嫡妹比起少時成熟許多,她說不清這變化是好是壞。

“起來罷,拜來拜去,跪來跪去,怪無趣的。”

“阿姐貴為中宮之主,禮不可廢。”

“到了乾寧宮,我的話就是禮。”

顏晴低笑:“阿姐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變來變去的,也無趣。”

“那什麽有趣?”

皇後示意她坐下說,等顏晴在她右下方坐好,她柔聲道:“奚奚帶來的妾挺有趣。”

“臣妹就是為此事而來。”魏夫人一路醞釀好的話緩緩道出:“阿姐贈平奚玉镯,許她嫁娶自由,此乃美意,可為何要将另一只玉镯贈予一個妾?再美貌,畢竟是妾。”

“再是妾,畢竟是枕邊人。”

同床共枕,日夜溫存,豈是尋常關系可比?

“她很喜歡那姑娘,你看不出來?”

魏夫人不以為然:“喜歡是會淡的,她喜歡的東西有很多,從小到大哪個不是半年就會玩膩?”

皇後不再說話。

“阿姐,我不會容許我的女兒娶一個低賤的女子為妻。”

“那在你心裏,何為貴,何為賤?”

“如阿姐這般母儀天下,後宮至尊,便為貴。”

“那本宮之下皆為賤了?”

魏夫人一時語塞。

顏袖看她不再反駁,笑容不減:“這些年在侯府過得可如意?”

“勉強如意,魏汗青尊我重我,不敢有違。如今臣妹兒女雙全,夫君體貼,老爺子行事上雖然霸道,好在有顏家,有阿姐,他不敢與我撕破臉。”

“你出嫁那年我問過你,可會後悔?你說無悔,現在呢?”

魏夫人挺直上身,微笑:“仍然無悔。”

“願你始終無悔。”

皇後拈了一枚棋子落在棋盤:“陪我手談一局罷,這麽多年陛下沒贏過一局,你來了,我也不悶了。”

陛下有大才,何故多年沒贏過一局?是不能贏嗎?錯!是不想贏。

對上她的阿姐,陛下寧願輸一輩子,哄她一輩子。

魏夫人掩在廣袖的手攥緊,倏地緩緩松開:“好,請阿姐賜教。”

乾寧宮棋子吧嗒吧嗒聲不絕。

棋風可觀執棋者性情,一局結束,魏夫人請辭告退,皇後瞧着當下一盤棋局,眉眼不動:“看着成熟了,骨子裏還是那樣。”

“娘娘,陛下來了。”

……

折花殿,魏平奚覆在美人玉背:“好枝枝,喜不喜歡本小姐這樣?”

郁枝腦袋發暈聽不清她說了什麽,後頸淌下一滴香汗,膚如凝脂,觸手溫滑。

她無力回答,魏平奚也不需要她回答。

趕在午膳前胡鬧一通,再起身四小姐神清氣爽,被娘娘亂點鴛鴦譜的憋屈消去。

她眉眼微彎,拿了軟帕為美人擦拭。

郁枝一副不堪憐愛的柔弱情态,換來她溫聲軟語:“我抱着你歇歇,稍後帶你嘗嘗禦膳。”

禦膳什麽滋味郁枝沒嘗過,但四小姐會折騰人她已經嘗過多回。

曉得這時候該順着她,郁枝忍羞抱緊她:“你就知道欺負我。”

寵妾嘛,自然是用來欺負的。

魏平奚撫弄她脊骨,覺得有必要提醒幾句:“帝後自幼青梅竹馬,情意深沉,是我大炎朝首屈一指的眷侶。

“陛下獨寵姨母多年,當年迎娶她為後是在文武百官面前發了誓的,發誓此生不負。

“咱們這一去多半會遇見他,見了他你別怕。只管跟着我。”

陛下與皇後恩愛是舉國皆知的事,郁枝以前在流水巷聽過街坊鄰居談論。

娘娘是全天下女子最羨慕的人,得了中宮位子,更得了待她一心一意的九五之尊。

郁枝窩在她懷裏:“據說陛下乃天下第一美男子,是真的嗎?”

魏平奚大笑:“等你見到就知道了。”

她那位姨父,亦是這人間不可多得的妙人,與姨母極為般配。

……

“怎麽這時候來了?”

“趕着來蹭飯。”

皇帝陛下日理萬機,尤其最近年關将至,四方來朝的小國數不勝數。

政務繁忙,今日他是掐着點來乾寧宮。

皇後嗔看他:“這裏可沒給陛下預留膳食,做的全是我寶貝外甥女愛吃的。”

“那朕不挑,外甥女吃什麽朕也吃什麽。”

他脾性出奇地好,如春日暖陽,看上一眼便能使人如沐春風。

和皇後娘娘不一樣的美。

貴氣天成,豔麗絕倫,普天下多一半的女子加一起都夠不着這位陛下半分容色。

看他笑,皇後擡手摸他頭,語氣有着淡淡的嗔怨:“我那外甥,摸一下頭都嫌煩,還是陛下好,怎麽摸都使得。”

陛下眉眼清朗,一雙眼似被瑤池仙水洗過的幹淨:“阿袖喜歡就好。”

他執起皇後指尖親吻:“怎麽不見奚奚,她人呢?”

皇後曼麗一笑:“這時辰還不來,八成在和她的妾厮混。”

眼看快到午膳時間,宮婢前往折花殿請人。

郁枝亦步亦趨落後四小姐一步。

得了娘娘的好處,娘娘一度成為她心裏的大好人,有生之年托四小姐的福竟能與帝後同桌進食,她走路都是飄的。

“穩當點。”魏平奚扭頭沖她笑。

郁枝臉皮微燙,深呼一口氣,穩穩當當邁過那道門檻。

魏夫人的心同樣不平靜。

為即将要見的人。

大炎朝的九五之尊,美人榜上豔色獨步天下的男人——她阿姐的夫君。

“回禀陛下、娘娘,人來了。”

踏過那道門,郁枝垂首低眉有樣學樣地朝帝後見禮。

“都起來。”

“謝陛下,娘娘。”

郁枝訝異陛下音色清泠澄淨,實在是她聽過男人裏面最好聽的嗓音。

趁着陛下與人寒暄之際,她小心擡眉,待瞧清上位者容貌,心頭一驚——好美!

世間竟有如此美豔的男人?

可要女人怎麽活?

“你就是奚奚的妾?”炎帝溫柔噙笑:“何故一直盯着朕發呆?”

魏夫人掩唇清咳,魏平奚好整以暇看熱鬧。

郁枝回過神來急着下跪。

“坐着,先頭跪了這會無需再跪。你看着朕可是在想朕生得醜,亦或面相顯老?”

“沒、沒!陛下天人之表,玉樹之姿,跟醜和老半點不沾邊!”

她急着表明內心的頌贊之情,聽着聽着四小姐笑意微凝,暗暗腹诽:這不挺會誇人的?怎麽之前也不見誇誇本小姐?

她努努嘴:“陛下,您就莫要恃美行.兇了,姨母可看着您呢。”

季萦愛屋及烏,待她多寬厚,好脾氣地笑笑:“皇後才不上你的當。”

魏夫人匆匆收回目光不敢多看,唯恐洩露不該表明的情思。

一頓禦膳有人吃得心滿意足,有人吃得悲喜參半。

回到折花殿,郁枝鋪開信紙給遠在陵南府的阿娘報平安。

這信本該昨日到京就該寫的,只是她想寫一封關于京城見聞的回信,要阿娘聽了也好更加放心。

四小姐還在乾寧宮陪皇後娘娘,她自己先跑回來,金石銀錠在旁為她研墨。

信中郁枝寫了顏家人待她的好,大夫人二夫人老夫人都送了她禮,只是具體是什麽被她有意略過。

寫了在冰境滑雪與人比賽,寫了四小姐和她在火焰山的痛快盡興,寫她半日輸光大幾千兩的銀子,到最後只剩下一兩。

還寫這一兩銀子被四小姐送給自己,寫顏家四兄弟聯起手來不是四小姐的對手。

而後便是入宮的情景,她用大量篇幅描述帝後之美,一仙一豔,堪稱人間絕配。

不留神寫滿十幾頁,郁枝沉吟片刻,認真寫下對阿娘的思念和叮囑。

“出宮之日送往陵南府,要送信之人把信交到我阿娘手裏。”

“是。”

金石收好信。

“姨娘,要去逛逛嗎?”

“嗯?可以去逛嗎?”

銀錠笑道:“姨娘是四小姐的人,在這宮裏還沒四小姐不能去的地方。您大可安心。”

郁枝再次領教四小姐的受寵,偌大的皇宮,皇後娘娘竟能容得外甥女亂跑,這得疼到什麽地步?

折花殿雖好,不如外面敞亮,郁枝閑不住:“好,咱們去外面逛逛。”

金石銀錠為她開路。

……

“你也算是知事的人了,不可虧待身邊人,朕聽皇後說你的寵妾是荊河柳家的人?”

魏平奚手上捧着一盞茶,嘆服帝後遠在距陵南府千裏遠的京城,有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住他們的眼睛。

“莫怪你姨父派人徹查,你要納妾,我們總要曉得對方是何等家世人品。”

“姨母多慮,外甥感激還來不及。”

她落落大方:“荊河柳家,美色驚豔天下,他家的女子天生媚骨,姨父姨母且說,我這妾讨得好不好?”

皇後素來疼她,明知她在炫耀還肯配合。

倒是一旁的陛下長眉揚起,戲谑道:“她既如此好,那你姨母賜她玉镯,你怎還不願意?”

他哪壺不開提哪壺,魏平奚閉了嘴,半晌抱着娘娘胳膊:“姨母,今晚奚奚陪你睡可好?”

“……”

陛下一張臉倏地流露兩分委屈。

一刻鐘後,魏四小姐被好脾氣的陛下趕出乾寧宮,随行侍候的宮人笑得合不攏嘴。

魏平奚輕撣衣袖,回頭看了眼這座宮殿:“哼,小氣。”

“奚奚的醋你也吃。”

“你這外甥女,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皇後娘娘輕笑:“那又如何?總歸是我外甥女,你又不是不知,顏家這些小輩我最寵她,和她投緣。”

美貌絕倫的陛下差點被小輩搶走媳婦,心有餘悸:“她要在宮裏住多久?”

“想住多久住多久。”

……

禦花園,郁枝出去賞梅被忽如其來的繡球砸到額頭。

金石銀錠折花回來見她一個人抱頭蹲在地上,急得大喊一聲:“小姐,小姐你怎麽了?”

郁枝眼睛紅紅,松開捂在額頭的手,便見白淨的額頭腫起鵝卵石大小的包。

金石撿起落在幾步外的繡球,問道:“這是誰扔的?小姐是被此物所傷?”

“正是此物,我站在這賞梅,這球忽然飛過來,我躲閃不及被砸中。”

銀錠一臉心疼,雙手叉腰:“哪個缺德的砸我家小姐?站出來!”

一聲呵斥無人應,四下無人,估計砸人的得手後早跑了。

她二人護主不力,無比自責:“小姐,奴扶您回去,先去上藥,得虧沒見血……”

這若是落下疤,她們萬死難贖其咎。

郁枝也是後怕,腫包的地方不住生疼,忍着訴苦的念頭由着婢子扶她回到折花殿。

……

“打中了嗎?”

“回公主,打中了,腦門腫了好大一個包,看起來可吓人了!”

那奴婢幸災樂禍,不出意外正是她下的手。

姣容公主紅唇抿笑,随手丢出一串珍珠:“賞你的,那魏平奚不過是一介臣女,竟敢和我搶母後的寵愛,我動不了她,還動不了一個妾?”

……

“小姐,小姐慢點走。”

金石銀錠護着郁枝回殿,到折花殿門口恰好與四小姐撞上。

魏平奚唇角噙笑還沒來得及言語,陡然看見美人眼圈泛紅。

她斂笑:“怎麽回事?”

見到她郁枝一下子仿佛有了主心骨,先時不覺得委屈,只當自己倒黴出去賞梅都能挨砸。

這會對上四小姐清清寒寒的眼,她委屈地想哭:“被砸了,好疼……”

魏平奚臉色乍冷,一言不發打橫抱她進去。

折花殿的婢子忽然忙碌起來,備藥的備藥,端水的端水。

郁枝坐在軟榻眼眶包着一包淚,忍了一路的憋屈此時發洩出來:“好疼,你輕點……”

她淚落如雨,魏平奚見了心裏竄上一股煩:“我才不見你多會你就弄成這模樣,誰幹的?”

“不知道,砸了我就跑了……”

魏平奚被她氣笑,嘴上恨恨的:“那就別讓本小姐找出來,看我不順眼跑來欺負你,有機會我一定幫你弄死她!”

“你輕點。”

“我還不輕嗎?”她心疼極了。

她這妾嬌嫩,以往她待她多有憐惜,縱是到了床上也總餘着些力氣。

她都沒舍得砸她,來到宮裏被外人砸了?

“這包幾時才能消下去?”

“少說也要三五天罷。”

三五天?

郁枝抱着她抹淚:“那樣好醜……”

“誰說不是呢?”

“……”

意識到說錯話,魏平奚笑着哄她。

哪知郁枝心口被她無意插了一刀,疼得喘不過氣,怎麽哄都不給面子。

“唉,別哭了。”

郁枝在她懷裏抽抽噎噎,魏平奚一個頭兩個大:“去請宋女醫,請她速來折花殿一趟!”

“是,四小姐!”

皇後娘娘愛之惜之的外甥女來宮裏頭一天,一天還沒過完,折花殿的宮人請了宋女醫登門。

魏夫人聞訊急着趕過去,去了那發現受傷的是郁枝不是她的心肝寶,提着的心落下去,只是面上也不好看:“怎麽傷的?”

“被人用繡球砸的。”

“繡球?”

“就是這個。”

魏平奚将“暗器”指給母親看,眉眼桀骜:“這是打我的臉呢。我的妾不就是我的臉?砸了人就跑,篤定我不敢把事鬧大。”

魏夫人剛要勸她,便見魏平奚拿起繡球用力往額頭一砸,不消幾息額頭拱起一個包。

她冷笑:“翡翠,去告訴姨母,她這後宮不安全,我被刺客襲擊了,不住了,趕明卷鋪蓋就走,滾回陵南。”

翡翠吓傻了看着她腦門的包,倒吸一口長長的冷氣:“奴這就去!”

魏夫人顧自心驚:“何必拿自個的身子出氣?”

她扯着女兒去找宋女醫。

門推開,女醫剛好為郁枝上好藥,轉身看到另一個包,再一看,頂着包的是皇後娘娘當親女兒來疼的四小姐。

“哎呦,您這是?”

魏平奚勾唇:“宮裏有刺客,剛砸了我就跑。”

“……”

這話說出去誰信?

在折花殿誰敢對這位主子不敬?

郁枝眼尾緋紅,怔怔看着包比她的還大的四小姐:“你……”

“好不好看?”她指着腦門拱起的包。

郁枝欲言又止,終于啓唇:“醜。”

“醜就對了。”魏平奚暗暗磨牙。

打了她的人就想跑?夢不是這麽做的。

她是個狠人,狠起來連自個都砸,一個妾室被砸了或許沒處說理,但若‘賊人’砸的是她呢?

掘地三尺都得找出來。

事情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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