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樣樣在行
繞過混亂的舞池,穿過隐秘的通道,靳舟和楊時嶼來到了整個酒吧裏最富麗堂皇的vip區域。
vip區的包廂有大有小,小的只能坐十來人,适合小型聚會,大的卻有足夠的空間,開酒會也沒有問題。
虛假的賭場就設在最大的包廂裏,能鋪開八張賭桌,容納上百人。
推開厚重的包廂門,嘈雜的聲音和窒悶的煙味撲面而來,靳舟擡手揮走楊時嶼不喜歡的氣味,掃了眼包廂裏的情況,問守在門邊的小弟道:“王大榮人呢?”
“一來就輸光了。”小弟說道,“欠了別人好幾千,現在在外面取錢,有兄弟跟着。”
沒有靳舟在場,小弟們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把人牢牢盯住。
靳舟點了點頭,既然王大榮欠了別人的錢,那有人跟着也不奇怪,不會引起他的警覺。不過在外面抓人還是不太方便,得等人回來之後再動手。
并且一旦王大榮在ATM機裏取了錢,警方那邊就能查到他的行蹤,因此靳舟這邊也必須速戰速決才行。
“讓人盡快把王大榮帶回來。”靳舟交待了一句,接着走進包廂裏,融入了半真半假的賭客當中。
場子裏的大部分人都是靳舟眼熟的兄弟,但除此之外,這個虛假的賭場還是吸引了一些真實的賭客。
靳舟見過不少因賭博妻離子散的賭徒,這些人的生活過得窮困潦倒,卻還是照賭不誤。
曾經靳舟也覺得奇怪,難道他們真的不知道賭博是個深淵?後來發現并不是,他們只是不願承認自己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
靳舟了解這些人,所以他才能想出這樣一個連警方都不敢用的法子,來引王大榮上鈎。
“靳哥。”路過靳舟身邊的人給他打了聲招呼,接着八卦地打量了兩眼他身後的楊時嶼。
靳舟突然反應過來,就這一會兒的工夫,他帶着老婆來的事應該已經傳遍了整個酒吧。他本來沒這打算,只是想逗逗楊時嶼而已,但既然事情已經傳開,他當然不能讓兄弟們覺得他眼光不行。
靳舟在心裏打起了小算盤,正想着該怎麽讓別人注意到楊時嶼的氣質不一般,這時卻聽身後的楊時嶼問道:“你确定這是假賭場?”
“是啊。”靳舟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楊時嶼,“抓到王大榮,這場子馬上就散。”
“那王大榮輸的錢呢?”楊時嶼問。
“請兄弟們吃宵夜咯。”其他人的錢會還回去,不會涉及任何金錢往來。但為了一個王大榮大費周章,靳舟當然得犒勞一下幫忙的兄弟們了。
“靳舟。”楊時嶼皺起了眉頭,一副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的樣子,“你這不合法。”
靳舟在區人民法院打過不少官司,但也不知是巧還是不巧,他還從來沒有遇上過楊時嶼。
楊時嶼是刑庭法官,只審理刑事案件,而刑事案件大多都事實清楚,幾乎沒有律師發揮的餘地。
每次靳舟閑來去看楊時嶼開庭,他都會想象如果他是辯護律師,他會如何選擇辯護策略,但看楊時嶼審了那麽多起案子,他還很少見到楊時嶼采納律師的辯護意見。
這并非是法官帶有主觀偏向,只是在審查起訴階段,檢察機關就已經客觀地給案件定了性,若是律師想要翻盤,那只能找檢察機關的漏洞,而這是非常困難的事。
但現在的情況不一樣。
眼下的“案件”事實極為複雜,那可不是楊時嶼說一句不合法,那就不合法的。
靳舟好整以暇地問楊時嶼:“你想判我什麽罪,法官大人?”
楊時嶼掃了一眼四周的情況,仍然緊蹙着眉頭,但卻沒有說話。
“聚衆賭博嗎?”靳舟随便給自己套了個罪名,“但我可沒有以營利為目的。”
如果構建一個虛假的賭博場景也是違法,那任何影視劇裏都不應該出現這樣的情節。盡管這個假賭場中混入了不明所以的真賭客,但這些人就算被抓頂多也只是行政拘留,不會構成犯罪。
靳舟之所以這樣游刃有餘,就是因為這件事有不少辯護的餘地,不是楊時嶼想怎麽判就怎麽判。
“但你不歸還王大榮的錢財,可以構成詐騙。”楊時嶼道。
“有受害人報案嗎?”靳舟問。
“立案可以繞過受害人。”楊時嶼道。
“沒有受害人,怎麽調查清楚案件事實?”靳舟的語速越來越快,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襲擊了他的大腦。
那是一種令人上瘾的感覺,在任何一次法庭辯論中靳舟都沒有這樣過。他暗暗期待楊時嶼繼續說下去,說得他無力還嘴,給他判各種重罪,将他無限期地囚禁起來……
然而楊時嶼卻沉默了下來,因為的确就如靳舟所說,王大榮賭輸了多少錢都還不知道,一切都是空談。
“逮到人後把錢還給他。”楊時嶼不再跟靳舟讨論,“你是名律師,不要老想着鑽法律的空子。”
法庭play才剛剛上演,法官就撂挑子不幹,興奮的感覺如潮水般退去,不過靳舟只沒勁了一瞬,便又心情不錯地勾起嘴角,看着楊時嶼道:“你知道我是律師。”
這還是靳舟第一次聽到楊時嶼親口承認他的律師身份。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非常微妙。
兩個久未聯系的微信好友,只能通過朋友圈了解對方的近況,“我發了朋友圈,就默認你知道”——這是一種單方面的認知,只有當對方也親口說出知道時,認知才會變成共識。
楊時嶼總是對靳舟漠不關心,靳舟只能默認楊時嶼知道他當了律師。
哪怕他的默認帶着99.99%的篤定,但這跟聽到楊時嶼親口說出來的感覺還是不一樣。
現在單向的默認變成了雙向的默契,靳舟總算可以确定,在他不知道的某個瞬間,或者多個瞬間,他曾在楊時嶼的思緒中出現過。
“我不眼瞎。”楊時嶼的目光停留在靳舟的眼尾,那裏不知為何雀躍地上揚着。
“是,你看到我了。”靳舟笑着說,“之前不還說我是小流氓?”
“如果你當律師只是為了鑽法律的空子,”楊時嶼道,“那跟流氓也沒什麽區別。”
律師也好,流氓也好,反正靳舟自己又無所謂。他大喇喇地用胳膊圈住楊時嶼的肩,半邊身子沒骨頭似的挂在楊時嶼身上:“別那麽嚴肅,楊大法官,走,我帶你玩兩把。”
兩人的旁邊就有一張骰寶的賭桌,靳舟勾着楊時嶼的肩,把他帶了過去,桌子邊的小弟立馬想要讓座,不過靳舟把人按了回去,只是從桌面上拿起了一枚籌碼,問楊時嶼道:“押哪邊?”
輕輕的籌碼在靳舟的指背間來回翻轉,像是手指雜技一樣,動作娴熟。
楊時嶼垂下眼眸,看着那熟練的手指,皺起眉頭問:“你經常玩這些?”
“玩啊。”靳舟随口說道,“黃賭毒樣樣在行。”
垂下的視線瞬間轉到靳舟的臉上,帶着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些許不可思議。靳舟被楊時嶼的表情逗樂了,噗嗤笑出聲來:“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你怎麽當法官的啊?”
話音剛落,靳舟便感覺後頸傳來了一陣疼痛。他一直挂在楊時嶼身上,沒想到正好方便了楊時嶼跟拎野貓似的掐住了他的後頸。
“哎,輕點兒輕點兒,兄弟們看着呢!”靳舟皺着眉頭站直身子,壓低聲音說道,“你倒是給我留點兒面子!”
虎子已經誤會了,可不能再讓其他兄弟産生誤解。
然而楊時嶼沒有松開靳舟,反而手上用勁,把他的腦袋掰向另一邊,沉聲道:“是王大榮。”
靳舟順着楊時嶼的視線看去,只見包廂裏走進來一個身形消瘦、賊眉鼠眼的中年男人,正東張西望地觀察着賭桌的情況。
靳舟不禁有些恍惚,他上一次見到王大榮,還是在父母車禍案件的庭審現場。
王大榮被法警羁押到法庭,一說話就開始抹眼淚,表達自己對靳舟一家的歉意。
一開始靳舟也無法理解,為什麽王大榮開車撞死了兩個人,卻只用坐六年的牢。
負責審理的法官為了照顧他的情緒,還特意給他解釋,因為交通肇事罪大多都是過失,主觀故意較小,跟故意殺人罪有很大的區別。
靳舟确實沒有感受到王大榮對他們一家的惡意,也始終認為當年的事故是一場意外。
然而現在看着在賭場裏沉迷于玩樂的王大榮,他只感覺一股寒氣席卷了他的全身,并且他清楚地知道,這股寒氣就是他對王大榮的惡意。
“……靳舟……靳舟!”
楊時嶼的聲音猛地拉回了靳舟的思緒,他扔掉手中的籌碼,對周圍等候信號的兄弟們揚了揚下巴:“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