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圍獵1
郊游回來之後,柳長星這幾天都被拘在家裏養傷。
他大哥每天來看他,兩人之間的氣氛處在一個微妙的境地,均不提之前的事情,好像什麽都沒發生。柳長風該上朝上朝,柳長星該養傷養傷。
只是他暫時不能去找孟瑾珩了。
那天分別的時候沒能好好道別,柳長星想,他還有很多話要跟孟瑾珩說。
小辛推門進屋,給他端了藥,說:“小少爺,後日圍獵,将軍說要帶你去呢,這幾天府裏就開始準備了。”
柳長星從床上爬起來,“我記得,之前大哥就說過,今年圍獵要帶我去,不過我一年沒上獵場鍛煉過,箭頭怕是不準了。去年成績也不好,只獵到一只兔子,還差點走丢,還好趙尋聲找到我。”
“小少爺平時在家練習得這麽好,說不定一到獵場上,就大展雄風呢!”
“真上了戰場,我那點技能怎麽夠用呢。何況我平日練習也并未多用心。”
“總之少爺在我心裏就是最厲害的!”
柳長星無奈,接過藥喝了,新換的藥苦得他皺眉頭,小辛連忙遞上蜜餞,柳長星含在嘴裏,苦味才被壓下去一點點。
“我大哥回來了麽?”
小辛一邊整理被子,一邊道:“将軍今日回來得早,剛叫了人在書房談事,不知這會兒結束沒有。”
柳長星之間穿好衣服,“那我去找找他。”
書房的門被敲響,柳長風将剛收到的書信放到一邊,是孟瑾珩差人送來的,之前就約過了,臨到時間了,孟小侯爺還親寫一封信,邀他同去圍獵,好像怕他不去似的。柳長風很高興,不管是家世還是人品,孟瑾珩都是可結交的對象,如今孟瑾珩主動,倒用不着他多費心思。
門外柳長星得了允許,蹦蹦跳跳走進來。柳長風提醒道:“好好走路,別不成個樣子,小心摔着,傷才好一點就這麽跳脫。”
柳長星道:“在家裏要什麽樣子。”
他走到書桌旁,瞥見桌上的信紙,信上的字有些眼熟。
柳長風見他看信,便說:“孟小侯爺來的信,邀我去後日圍獵。你也要去,這兩天身體怎麽樣,好全了吧?”
孟小侯爺?也姓孟。
柳長星想起來了,這手字倒是很像孟琛的字。不過當時孟琛只是握着他的手寫了幾個字,到底寫得怎麽樣,柳長星倒是沒見過。
他笑自己做什麽都想到那個人。
“星兒?”
柳長星回過神來,說:“大哥,我已經好了,不用再喝藥了吧?”
柳長風道:“明日叫大夫過來看了再說,大夫說不用就不用。”
柳長星拽着柳長風的袖子,“不用叫大夫來看了,我都好全了,今晚的藥就不喝了吧?”
“不行,一定要大夫看過才行。”
“大哥~”
“你撒嬌也沒用。”
柳長星癟癟嘴,“那就叫大夫立刻就來,讓小辛去叫,今晚的藥就不用喝啦。馬上就讓大夫來,好不好?”
柳長風妥協:“好吧。”
夏末的太陽仍然熾熱,柳長星騎着馬,只覺得汗已經順着他的臉頰流下來了。
柳府的隊伍走在大道上,浩浩蕩蕩不少人。周圍的護衛列隊護在馬車旁,但馬車裏空無一人。
馬車是給柳長星準備的,柳長風怕他體力不支,打算讓他待在馬車裏,柳長星不肯,凡參加圍獵的世家,只有女眷才坐馬車,柳長星如今覺得自己是個成熟男人了,自然不願乖乖待在馬車裏。
柳長風看他熱得厲害,遞給他水壺。柳長星接過,仰頭喝了一大口,水流從他嘴角微微溢出,他擡起袖子擦擦嘴角,看見一輛又大又漂亮的馬車從另一條道上駛來。
柳長星好奇地看着那列隊伍,隊伍裏每個護衛都臉色嚴肅,武器锃亮,馬車更是豪華,比他的馬車大了不少。
“看來孟小侯爺到得挺早,本來以為他會遲些到。”柳長風道。
“那就是侯爺府的車隊?”
“是,之前跟你提過的,孟小侯爺也參加今年的圍獵。”
“好氣派呀。”
“侯爺府的規格自是尊貴一些。”
馬車從柳長星面前經過,漸漸遠去,柳長星收回視線。
孟瑾珩今年本不欲帶這麽多人,奈何他的姑母長公主殿下也有興趣參加,一并帶出來許多女眷,規格又上了一個層級,隊伍十分龐大。
到了營地,帳篷早就搭好,柳長星急忙鑽進帳篷避暑。小辛端來冰鎮過的水果,“少爺熱壞了吧,快吃點水果。”
柳長星拿了個荔枝塞嘴裏,“真甜。”
他們在獵場附近的平地上紮營,遠處綠樹成蔭,暑氣在綠油油的山頭上消散不少。
柳長星又想起和孟琛游玩時候的事情,想着等回去了,一定要再去找找他。他問小辛:“這裏有魚嗎?”
小辛答:“自然是有的,小少爺想吃什麽,我讓廚子做好了送來。”
要什麽有什麽,很不錯。
柳長星忽然沒了興致,倒在床上,“算了,不吃了。”
孟瑾珩下了馬車,在營地中央最大的帳篷裏歇息。
“小侯爺,您的弓。”林準拿着一把大弓,呈給孟瑾珩。
他拿過自己平日裏用的弓,沉重又熟悉的手感。
去年靠這只弓獵到不少好東西,包括那對珍貴的鹿茸。
彼時他在林間追逐那只雄鹿,他追進樹林深處,四處尋找。不見雄鹿的蹤影,卻見前方的陷阱裏有東西。
林間的陷阱多是獵戶設計的,用來捕殺一些大型的動物。他抱着期望的心情走過去,陷阱裏沒有動物,只有一個小小的影子。
“喂——”
柳長星靠在土壁上,虛弱地發出呼救。
他的小腿被蛇咬傷,毒液順着血液流進身體,麻痹了他的神經,他漸漸感到頭暈眼花。
呼救了半天也不見人來,他花費全身的力氣也沒能走出這個陷阱,為了追那只野兔,他誤入樹林深處,直到現在靠在土壁上,全身無力,他才後悔起來。
“你是誰?”孟瑾珩喊。
柳長星隐約看到有人靠近,虛弱地回答:“救我!——”
眼裏模糊的人影漸漸走近,不一會兒又逐漸遠去,只剩下刺眼的陽光,柳長星閉上了雙眼。
孟瑾珩到附近的灌木叢裏找到了結實的藤條,用力扯了下來,粗略地綁成能用的草繩。
回到陷阱邊,柳長星已經暈了過去。
孟瑾珩将藤條一頭綁在樹上,一頭伸進陷阱裏。拉着藤條借着輕功到了陷阱底部。
這個陷阱很深,孟瑾珩看見眼前的人已經暈過去,白皙的臉蛋上花花的,手腕處還有擦傷,頭發也亂了,身上的錦緞更是髒兮兮,不知是哪家倒黴的小公子。
他扶起柳長星,将他和自己用藤條綁在一起,再一使勁兒,蹬着土壁上去了。
“醒醒。”
孟瑾珩拍拍他的臉,不見人醒來。
他正欲将人翻過身檢查傷口,就聽見遠處有腳步聲。
隐約有人在叫喊,但聽不清喊什麽。
尋找的人明明快靠近了,不知為什麽又偏離了。孟瑾珩看見獵了許久的雄鹿在遠處露出了細微的蹤跡,他将人引過來,拿起弓起身去追鹿。
趙尋聲帶着人,終于找到了倒在地上的柳長星。
午飯過後,正式的圍獵即将開始。參與圍獵的世家公子們,都聚在營前的空地上談天說地,等人到齊了,再舉行一個簡單的儀式,圍獵就算正式開始。
柳長風帶着弟弟騎馬走近,柳長星穿着素白的雲錦袍子,頭發束起來,面容清秀,跟在大哥身邊,乖巧得很。
一個公子哥說:“人都到齊了嗎?”
“除了小侯爺大多都到齊了,似乎柳兄還未到。”
另一個公子道:“這不就到了嗎!”
柳長風翻身下馬,抱拳道:“各位,我來晚了!”
“柳兄,你等下可得多罰幾杯。”
柳長風笑道:“等圍獵結束,晚上吃肉喝酒,到時再罰也不遲!”
人群裏不知誰喊了一句:“小侯爺來了!”
柳長星轉頭望過去,遠處一個挺拔的身影騎着馬慢慢靠近。
他揉揉眼睛,覺得這身影有些熟悉。
等人走近了,柳長星才覺出那張熟悉的臉!
他确實是認識的,那張屬于孟琛的、刻在他記憶裏的令他朝思暮想的臉,正在頂着小侯爺的身份,一點一點放大。
他緊緊盯着孟瑾珩,他愣了神,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該幹什麽。
孟瑾珩也并未回避他的眼神,跟他對視,眼底的情緒,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直到他利落地翻身下馬,柳長星才慌忙收回視線。
怪不得……怪不得孟琛身邊總是跟着護衛。
相處中的記憶和細節潮水般湧來。
怪不得他寫得一手好字,讀了這麽些書。
怪不得他功夫那麽好,怪不得去看荷花那天,他問也沒問柳長星住哪裏,直接送回了柳府。
怪不得他那麽聰明地早就發現了曾秀的可疑,還引了柳長星去華武街。
疑點那麽多,柳長星卻沒注意到。
他好蠢,在孟瑾珩面前出盡了洋相,對方對他知根知底,他卻對孟瑾珩一無所知。
他只以為那是孟琛。
柳長星臉色蒼白,愣愣地杵在原地。
柳長風摸摸他的額頭,關切地問:“星兒,是不是不舒服?”
柳長星機械地點頭,“嗯。”
“大哥,我身子不太舒服。”
“那你好好待在帳篷裏休息,若是有需要就讓小辛去叫大夫。”
“好的。”
柳長風還是不放心,“要不要大哥陪你?”
柳長星道:“沒事的,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大哥你去吧。記得多獵些東西。”
柳長風走後,柳長星進了帳篷。
孟瑾珩帶着大部隊走進林子以後,就不再和別人結伴而行。他按原路返回,一路上并沒看見柳長星兄弟,在四周找了一圈,也沒發現柳長星的身影。
他回到營地,找到柳府的帳篷,問了下人才知道柳長星并未出去,還待在帳篷裏。
孟瑾珩走到柳長星的帳篷前,叫道:“長星。”
沒有人回答。
“柳長星。”
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我進來了?”
若不是孟瑾珩确定柳長星就在帳篷裏,他幾乎要以為裏面根本沒人。
“我進來了。”
這次不是問句。孟瑾珩推門,走進帳篷。
帳篷裏黑乎乎,沒有點燈,窗戶也關上了,簾子遮住了光。
孟瑾珩試着叫了一聲,“長星?”
黑暗中他踢到桌角,連帶着滾下一堆東西,嘩啦倒地。
孟瑾珩在床邊的地上找到了縮在角落裏的柳長星。
“長星。”
見柳長星不答,孟瑾珩伸手摸他的臉,摸到一手潮濕的淚水。
柳長星哭了,孟瑾珩從未見過他哭。他總是一副需要人保護的樣子,輕功馬虎,臉蛋清秀,看起來又膽小,随便什麽事情都能吓着他。
但他其實輕易不哭。
孟瑾珩想抱抱他,但不敢。
柳長星悶出一聲哭嗝,孟瑾珩說:“對不起。”
“對不起。是我錯了。”
孟瑾珩的大拇指撫過柳長星的眼角,擦去他的淚水。
“先起來好不好?腿麻了沒有?”
柳長星搖頭,不肯起來。現在的他就想縮在什麽地方,這樣才會給他安全感。
孟瑾珩也努力縮進這個狹窄的地方,他把柳長星抱起來,等他坐下了,柳長星就坐不下了,地方太小,孟瑾珩只好把他放在自己的腿上。
柳長星抑制不住打哭嗝,漸漸哭出聲來,孟瑾珩撫着他的後腦勺,順着頭頂往下撫摸,捏捏後頸,柳長星哭得越來越大聲,在孟瑾珩懷裏放聲哭出來。
小半柱香過去,柳長星慢慢止住哭聲。
孟瑾珩把他的身體轉過來對着自己,給他擦幹淨臉上的鼻涕眼淚。
柳長星慌忙用自己的袖子去擦,在孟瑾珩面前流鼻涕讓他很沒面子。
孟瑾珩拉住他,“別用袖子。”他用手中的帕子給柳長星擦。
“不哭了?累了?”
柳長星道:“你不準看。”
“可是我剛剛已經看完了。”
柳長星委屈,孟瑾珩忙道:“不看了不看了,我已經忘掉了。”
“你說謊!怎麽會那麽快忘記!”
“真的,我什麽都沒看到。”
柳長星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就會騙我。”
“我一開始以為你是鸾鳳樓的小倌。但後來你說你是老板。”
“我确實是老板沒錯。”
“那你說你的功夫是三腳貓。”
孟瑾珩:“嗯,這不太準确,我省過。”
“你說你是孟琛!”
“孟琛的确是我。”
狡辯。不說他是誰,卻言孟琛是他,孟琛自然是他。
琛,玉也。孟琛是他,瑾珩也是他。
“你是小侯爺。”
“小侯爺恰好是我。”
到頭來,小倌、老板、孟琛、孟瑾珩、小侯爺,都是他。
一陣悉悉窣窣的聲音,孟瑾珩掏出一塊玉佩,正是當初柳長星送給他那塊兒,“我都好好收着。”
柳長星臉色稍微變了些許,拿過那塊玉佩查看。他與玉,真是有着奇妙的緣分。
他在孟瑾珩懷裏,小聲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
“沒有。”
“你是不是嘲笑我了?”
“沒有。”
“你什麽時候知道我是誰的。”
孟瑾珩略微一頓,“第一天見你的晚上。”
“那你還看我演戲。”
“是陪你演戲。”
柳長星不說話了。孟瑾珩又哄了他一陣,好話壞話說盡,終于逗得他微微笑了一下。
孟瑾珩道:“先起來好不好?我腿都麻了。”
柳長星雙手撐着孟瑾珩的肩膀,沒使上勁兒,便撲棱在孟瑾珩身上。
柳長星紅了臉,“我腿也麻了。”
在孟瑾珩的幫助下,柳長星堪堪坐起來,躺在床上抻直了腿休息。
孟瑾珩還沒起來,在地上也不安分,拉着柳長星的手沒松開,柳長星抿着唇,也沒有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