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蘇容抱着膝蓋靠了門坐下。上下樓梯的人不時投來好奇的目光,蘇容把自己的臉藏起來,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記得那時候林申的父親出了車禍,林申就這樣坐在她家門外哭。她不敲門,甚至哭起來也沒有一點聲音。蘇容吃完晚飯和奶奶一起下樓散步,門一打開林申就摔了進來。蘇容本來想笑話她,但一看到她全是淚漬的臉,自己也差點落下淚。那時候蘇容的心很軟,她從來見不得眼淚。
奶奶為林申做了炒飯,鹹菜毛筍,在裏面加了個蛋。林申狼吞虎咽吃完,嘴一抹,轉身就走。蘇容拉住她的胳膊,她就把蘇容抱進了懷裏。她說我爸爸沒了。
蘇容到現在還記得林申的眼淚滴在自己肩上的感覺。
蘇容想起很多事情,很多小到幾乎要遺忘的往事。幼兒園的時候林申為她搶了最大的蘋果,林申為此被那個胖圓臉的老師訓了好久;第一個追蘇容的小男生被林申一拳揍的鼻子出血;林申的草稿本上密密麻麻全是蘇容的半身像;兩個人擠在肮髒的小店裏分吃一碗粉絲煲;傍晚的教室裏蘇容回頭,看到林申正看着自己的背影發呆的樣子……好多好多,多到記憶無法承載,借由眼淚洶湧地流出體外。
蘇容想把眼淚統統裝回去,她揩着眼淚往眼睛裏塞,可是沒有用,眼淚反而越流越多,她泣不成聲。
她不知道自己在門外等了多久,直到聽到一陣鑰匙碰撞的聲音。她腫着眼睛擡起頭,眼前的人在看到蘇容的時候顯然也呆了。
蘇容微眯起眼睛看着來人,“霍”的一聲,忽然站起。起勢過猛,她的頭止不住暈眩。
劉樂一手拎着剛從超市買來的菜,另一手的袋子裏裝了床單被套之類的東西,鑰匙咬在嘴裏,瞪大了眼睛看蘇容。
蘇容認出她是林申的那個室友。
劉樂狼狽地取下鑰匙插入匙孔把門打開:“Le……Lena,請進。”
她客氣又帶點緊張地看着蘇容,順手把東西放在了地板上,把門拉到最大。蘇容呆呆站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林申……人呢?”
劉樂搔搔腦袋:“阿申去西藏了,給我打過電話說今晚到家吃飯……所以我買了菜過來給她做飯,哦,這個給她洗的床單之類的東西,她今晚回來就要睡,總得幹幹淨淨的……”
她站在蘇容眼前帶着局促,可是明明樣子狼狽的是蘇容。
蘇容不知道林申去了西藏,林申從來沒有和她說過。她問劉樂林申是什麽時候去的,劉樂回說走了小有半個月了。
隔了會,劉樂又立刻補充:“阿申還沒到那邊手機就丢了,所以你可能會聯系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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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實聯系不上她,可是林申在丢了手機沒有號碼的情況下給劉樂電話……她記得她的號碼。
蘇容不願意去多想,走進門,劉樂立刻又給她泡了杯茶:“這水是今天早上剛燒的,可以喝的。”
蘇容看着茶杯裏的漩渦與上升的熱氣,苦澀地笑了下。
劉樂打開電視,調了幾個臺最後定在一個古裝電視劇的臺,扭頭問蘇容:“這個可不可以?”
“可以。”
她聽蘇容這樣說,不好意思地笑着站起來:“……Lena,你坐着看看電視,我去洗菜做飯”,她說着看了看鐘,“阿申應該快到了,已經4點半了。”
蘇容聽着廚房的水聲,把自己的手指探進滾燙的茶水裏,可是她不覺得疼。
她坐了兩三分鐘,脫了外套攏起頭發走到廚房裏:“我來吧,你出去休息。”
劉樂看着她身上的病號服想說什麽,蘇容已經不容拒絕地把她推了出去:“你是林申的室友,怎麽好意思麻煩你做這些。”
蘇容忍着手臂的刺痛打蛋折菜,她看劉樂買了冬瓜和排骨,林申最喜歡喝的就是冬瓜排骨湯。蘇容心裏難受,還是打着精神把排骨洗幹淨下鍋煮。
她前所未有的認真的去準備這一次的晚餐,直到外面響起敲門聲,然後是林申的說話聲。
蘇容打碎了手裏的碗,蛋黃蛋清混在一起黏糊糊的沾了一地。
林申走到廚房,不發一言看着蘇容,蘇容蹲下收拾:“我……我不小心手滑……”
林申一動不動,劉樂看不過去,擠進來和蘇容一起收拾,蘇容忙說:“不用……別髒你的手了,我來就好。”
劉樂的目光就定在蘇容的手上。蘇容的左手無名指上有一枚很簡單的銀戒,簡單到沒有任何款式,就是一個圓環而已。
林申也看過來,蘇容尴尬地捂住手站起來。
那是高中畢業來S城的時候林申在路邊攤給她買的,很便宜,蘇容卻愛不釋手。可是她如今與林申陷入這樣的僵局,卻還是戴着這樣的戒指,想來會讓林申很不自在的吧?
蘇容慌忙往下撸,林申卻轉身就走了。
蘇容把戒指放在臺面上繼續做菜,等菜齊了端上桌,回頭找戒指的時候,那戒指已經不見了。
劉樂在客廳裏喊蘇容快來吃飯,蘇容跪在垃圾桶邊不停翻找。那個垃圾桶口與原先安放戒指的臺面呈直角垂直,蘇容怕是自己大意了不小心将戒指揮了下去。
桶裏的氣味很不好聞,蘇容幹嘔了好幾次,也顧不得髒,扒着痛沿把手伸進去撈。當指尖碰到堅硬的圓環時,這種失而複得的感覺讓蘇容差點掉下淚來。
她把戒指捏在指尖摩擦,林申的聲音在後面冷冷響起:“你在做什麽?”
蘇容立刻背過後藏起戒指:“沒……沒什麽。”
林申看了她幾眼,淡聲道:“吃飯。”
“……就來。”
蘇容洗幹淨戒指,把它塞進了口袋。
吃飯時林申的話并不多,她的神态很疲憊,劉樂有意問她一些西藏見聞,她回答起來也是愛理不理。吃完飯蘇容去洗碗,隔了會劉樂走進來,手裏捏着筆還紙,支支吾吾:“Lena……能不能為我簽個名?”
蘇容瀝掉手上的水漬,接過紙筆二話不說簽上自己的名字。劉樂開心地抱了她一下:“Lena再見!”
說着一溜小跑,又聽她在客廳裏對正在洗澡的林申喊:“阿申我回去啦!”
蘇容洗好碗,林申也已經從洗手間裏出來了。她看牆上的鐘,問蘇容:“你不要回去?”
蘇容惶恐道:“導演放我一個禮拜假……我還有三天休息時間……”
林申越過客廳走進房間,“砰”的把門關上。蘇容怔怔地站在原地,後來垂着頭拿起自己的外套,掏出口袋裏的零鈔,坐在沙發上一張一張展開數數,不夠買回程的車票。
她穿上外套,躊躇地走到林申房外拍門:“林申,我走了……你能不能借我五十塊……”
林申好一會才把門打開。她嘴裏叼着煙,打開錢夾抽出一張一百的。
蘇容以為林申至少會說這麽晚已經沒有車了……可是她什麽也沒說,她只是合上錢夾專心致志地抽煙。
蘇容接過錢放進口袋,放慢腳步往大門走,可是直到她關上門站在了樓道裏,林申也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夜裏更冷,蘇容穿地太單薄,她冷地直發抖。
走着走着,以為林申會追上來。她頻頻回頭,次次落空。
她想自己真的為林申掉了太多的眼淚,她想自己的愛情在這樣的淩遲下到底還能堅持多久?這份被人唾棄的愛情。
她靜靜地走,那枚戒指被她捏地發燙。
拐過彎,她不再回頭,她知道林申不會再來了。
身旁有車跟着她緩緩開行,對方按了幾下喇叭,車窗搖下,季維安的臉漸漸顯現。
“小吳差點瘋了,你一聲不吭跑了個幹淨,什麽都沒帶。”
蘇容坐在車上,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的路況,季維安就不再說話了。
好一會,蘇容開口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知道你很多事情。”
蘇容也不覺得生氣,又問他:“如果我今晚不下樓,你要等多久?”
“等到你出現。”
她扭頭看季維安,季維安猛地剎車,然後扣過蘇容的嘴唇開始吻她。
季維安進入蘇容身體的時候蘇容戰栗不止,季維安問她是不是傷口停了?蘇容抱着他的脖子說沒關系。
林申沒有問為什麽導演會無緣無故放蘇容的假,甚至沒有注意到蘇容身上穿的是病號服,哈,蘇容的林申,早已經不是以前的林申。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是你肚子裏的蛔蟲呀。”
“如果我今晚不下樓,你要等多久?”
“等?才怪,我直接上樓拍門。”
那是林申第一次跑去蘇容家樓下找她時的對話,蘇容因為感動而一直記到現在。那個晚上她們分享了彼此的初吻,蘇容甜蜜地在睡夢裏都笑出來。
可是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回答也依然可能讓她覺得感動,可是蘇容想也僅僅只是感動而已。林申之後她不會愛上任何人,連自己也無法愛了。
愛情是場災難,傾盡一切的愛過之後留不下任何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