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黑将軍◎

夏和易覺得武寧王對白五爺可真是太冷落了。

就拿剛才那位老撫治來說吧,武寧王還客客氣氣将人請上馬車耐心聽了一番哭訴,可是白五爺不知道為什麽對他那麽熱絡那麽激動,武寧王只是端着清清冷冷的聲口,不冷不熱地回應了幾句場面話。

在他們的一問一答間,夏和易得知,白五爺這趟出駐地行走,是因宮裏開了選秀,他奉命護送征州總兵之女并左布政史之女進京參選。

難怪儀仗如此招搖呢,她撇回頭瞧瞧,是望見了兩駕華貴的大馬車,料想裏頭坐的就是二位姑娘了。

一切都還沿着上上輩子的路數走,這二位姑娘照舊還是莊妃和僖嫔——

在後宮的所有嫔妃裏頭,夏和易最最不待見的兩位。

她記得清清楚楚,後來莊妃父兄日漸得勢,最鼎盛的時候,敢堂而皇之當着萬歲爺的面兒給她下過絆子,在被萬歲爺狠狠申斥之前,在宮裏一向是鼻孔朝天橫着走。

僖嫔呢,是另一種極端,管來是最會做人的,請完安後嬉皮笑臉賴在坤寧宮喝茶的回回少不了她,言語上做小伏低,實際沒少借夏和易做筏子,總之是個看着風平浪靜的就不稱意,非要挑得一池子混水才舒坦的主兒。

不能再回憶那兩張花容月貌的嘴臉,想多了都頭疼,夏和易打了個寒顫,趕緊把視線從馬車上收回來,途中經過了小白将軍,她曾經日思夜想,無數次想棄了武寧王而轉投懷抱的那位小白将軍。

威武将軍家的五爺,外搭上萬歲爺的兩位小老婆,這是什麽新仇舊恨的局面哪!

夏和易唏噓又咋舌,心情複雜地從小山坡上慢慢搓下來,回到武寧王馬車附近,意外發現小白将軍正抱拳跪在馬車前面,昂着脖子大聲請命道:“王爺若不嫌棄,願将末将收入麾下,末将願為王爺鞍前馬後,至死方休!”

瞧不見武寧王的神情,但能從他不驚不詫的語調中窺見一二,沉冷的聲調,仿佛一捧千裏之外高山之巅的雪,“你跟随本王,日後白老将軍在朝上如何立足?威武将軍府立場又何去何從?”

小白将軍愕然擡頭,還欲辯白幾句什麽,武寧王朗朗威儀,已不容置喙道:“你今日所言,本王自當不曾聽過,今後休得再提。”

小白将軍是個直腸子,憋得一張黑臉通紅通紅的,熱血一沖腦,“天下江山本應盡在王爺之手,王爺不承大統,難道就任憑那些人亂了朝綱不成!”

夏和易吓得臉都快白了,不論他是出于什麽,衆目睽睽之下說出這樣的話來,倘若被別有用心的人聽了去,要為武寧王招來多大的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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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武寧王插科打诨了太久,她早就自認是武寧王府的一份子了,當仁不讓地往前一擋,極為克制地沖白五爺笑了笑,“五爺慎言。”

小白将軍剛才是滿腔熱血沖了腦子,被人這麽一點,猛地就醒了,臉上有些讪讪的,縮着脖子望了眼馬車裏,往前鞠了一躬,“是我失言了,請王爺責罰。”

武寧王本該申斥幾句的,但他古怪地不語片刻,很快說:“去罷。”

簡短兩個字,其中的打發之意還是很明顯的,小白将軍深知惹了王爺不快,一時又惱又悔,從地上站起來,這時才好好看到挺着胸脯兇神惡煞釘在眼前的人,愣了愣,讷讷道:“你是……”

夏和易出完頭,驚呼不好,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黑不提白不提地混在藩王儀仗裏,怎麽想都說不過去,正想行個丫鬟禮糊弄過去,忽然聽白五爺遲疑地喚了一聲“夏二姑娘?”

她一怔,和面前膚色黝黑的小黑哥哥對上了眼。

“原來真是夏二姑娘。”小白将軍摸着後腦咧開嘴笑了,“二姑娘不記得我了,在我家九妹妹的及笄禮上,姑娘與我曾有過一面之緣。”

見夏和易眼底還是一片茫然,他徐徐道來說:“宴席畢了,府上大爺要回府,找不見二姑娘,托我過內院向二姑娘傳話來着,二姑娘可有印象?”

其實也就是幾年前發生的事情,可對于活過三世的夏和易來說,已經像是八輩子前的事兒了,她絞盡腦汁想了很久,終于回憶起那麽一丁點兒細碎的片段來,恍然大悟地拖長音“啊”了一聲,“原來是您呀!”然後赧然地笑了笑,“姆們家大爺也真是的,傳話這種芝麻綠豆的事兒,随便拉個下人不就成了,哪好能勞煩您大駕呢。”

白經義擺手說不打緊,“橫豎我當時也是要過內院去探望九妹妹的,順帶搭把手的事兒,沒有大妨礙。”

馬車裏冷不丁傳來武寧王重重的一聲咳嗽聲。

不會是傷風了吧?早知道就不讓六河擺冰盆了,都入秋了,熱一點兒,忍忍便罷了,傷風可不是小事,不知道随行的有沒有大夫,要不要打發人進城去請?

夏和易面上跟這頭說這話,眼睛和心思都往馬車裏頭飄過去了。

沒等到夏和易回應,白經義也沒計較,像是想起了什麽,又爽朗地哈哈笑起來,“說起來,還有更早的一回,那時二姑娘年歲更小些,過府來玩,硬說九妹妹園子裏的柿子樹長得好,一不留神從樹上摔下來——”

回憶開了個頭,想起來就快了,夏和易很快便想起來了,那時她也就七八歲的光景,對白九姑娘的柿子樹虎視眈眈了一整個酒宴,酒宴還沒散場,她尋了個借口溜出來,避過丫鬟們爬到樹上摘柿子,不慎腳一滑摔了個大屁股蹲兒,成了京城裏好一陣茶餘飯後的笑談。

如此丢臉的事跡,夏和易的臉一下就漲紅了,匆忙“哎呀”一聲上前晃着雙手制止道:“您可別說啦!”

年輕姑娘清脆袅袅的嗓音,和萬種風情盡在一掐的小腰,盡管并非出自本意,聽上去看上去,總有那麽幾分像嬌嗔的意味。

小白将軍把她的童年糗事說得那麽大聲,夏和易忸怩地轉身看了看馬車的方向,有點害怕武寧王聽見,這樣丢份兒的事情讓他聽去,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可是她朝馬車那頭伸長了脖子,還是什麽都沒瞧見。武寧王的身影完全隐沒在車廂的陰影裏,要怪只能怪親王規制的馬車實在太大了,他不想露面的時候,她在車外,連一片衣袍角都掃不到。

雖然什麽都沒看見,但是耳朵一豎,好像聽見了什麽東西“喀嚓”一聲脆響,在一片靜谧的林間顯得尤為響亮。

“什麽聲音?”夏和易奇怪地眨了眨眼。

一向大大咧咧的小白将軍還沉浸在對愉悅往事的回憶裏,迷茫地環顧一圈,“我沒有聽見啊?二姑娘許是聽錯了罷。”

“是麽……”夏和易猶猶豫豫地私下張望着。

所以到底是什麽聲音呢?

六河膽戰心驚地聳肩立在一旁,眼角戰戰兢兢地瞄着。

是主子爺把手裏茶盞捏碎的聲音。

四分五裂的寶玉啊,萬幸沒割傷手,六河趕緊跪下去收拾,他方才都聽得熱淚盈眶了,夏二姑娘惦記白五爺惦記了多少時日,把主子爺見天兒愁的,可今日未來主子奶奶都在小白将軍面前主動開口維護主子爺了,他老人家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只是他的主子,此刻的心境,好像和他有點不一樣。

趙崇湛不動如山地坐在那裏,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們你來我往地寒暄。原來不是夏和易一廂情願,兩個人之間還是有過相當過往的,一場接一場的宴席,又是夏家大爺又是白家九姑娘,還有柿子樹,機緣巧合怎麽就那麽多。

他面色平靜地看着,看着,嘴角甚至泛出一絲無波無瀾的笑來。

夏和易琢磨了一會兒,沒瞧見是什麽東西發出的聲響,索性聳聳肩,不去理會他了,又轉回身來面對小白将軍。正巧碰上他,她有一肚子想問他的,最大的一樁,必然是皇後的人選定下了,宮裏才會張羅開選秀。她是從家裏逃出來了,雖然不願意進宮為夏家做牛做馬,到底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聯系,輕易火燒不斷水澆不滅的,她心裏最深處還是隐隐盼着夏家能好,夏家興盛了,她在千裏之外也能活得安心些。就是不知道大姐姐順利登上皇後之位沒有?

本來這種事,問武寧王是最方便的,但他們兄弟倆水火不容成那個樣子,她每每話都到嘴邊了,真不願意往武寧王傷口上撒鹽。

她趁早上吹小喇叭的時候向其他人打聽過幾回,那些侍衛太監的,平時打拍子喝彩獻花搞得熱火朝天,甚至讓她産生了一些些衆星捧月的錯覺,可每當她一問京裏的事兒,他們就要麽要操練了要麽要擔水了,要不就是一問三不知,可勁兒糊弄她。

既然內部搞不來消息,那就打通打通外部渠道。

“五爺,妾長久在外,不曾聽聞京中的消息,向您打聽打聽,皇後娘娘可是定下來了?”

小白将軍颔首說是,剛想開口,忽然在她面前随風搖擺了一下。

夏和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然後發覺自個兒似乎也搖擺了一下。

“五爺,是您在晃還是我在晃?”她舉起胳膊放在眼前瞧了瞧,有些迷茫地問道。

白經義沒有像她一般敏銳地感知到前兩下顫動,他雖然年輕,到底野外經驗比她要多一些,聽她這麽發問,當即臉色一變,“不好!”

話音剛落,眼前一陣劇烈地山搖地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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