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月◎

六河退出房門,貼心地将門阖上,往外頭一戳站好,有閑心擔憂起屋裏的狀況來。主子爺要給未來主子奶奶喂藥,自然是值得慶賀的大好事兒一樁,但是主子爺伺候過誰啊,他老人家給姑娘喂藥,別是一碗藥直截給姑娘一氣兒灌下去,就算不撐死,嗆死也不成啊。

只是房間裏頭的情況跟六河的想象完全不一樣。

一勺湯藥穩穩遞到嘴邊,夏和易挺不好意思的,眨眨眼皮,偷偷觑他一眼,腦袋湊過去喝了,帕子掖了掖嘴角,說多謝王爺。

那柳眉星眼半掀半攏的一點點,光影間真有幾分顧盼流轉的況味,

溫度熱騰騰地暖起來,趙崇湛擡眼看她一眼,手裏頓了頓,再穩穩喂上一勺,夏和易又羞怯地喝掉,然後再喂。

到喝完第三口的時候,夏和易耐心盡失,再這麽磨磨唧唧一勺一勺喝下去,一碗藥還沒喝完,她支得老長的脖子就先酸斷了,揮手扔下一句“我自己來”,便奪過藥碗,豪邁地仰起脖子,跟江湖人灌酒一樣一口幹了。

随後不知是打哪家勾闌裏消遣養成的浪蕩習慣,大氣地手背一抹,“不錯,賞!”

趙崇湛眉頭緊擰起來,“你要賞誰?”

夏和易回神一顫,趕緊谄笑着,“當然是賞大夫,大夫深更半夜地起來看診,可太不容易了,還有煎藥的下人,都該賞。”

趙崇湛壓根兒不搭理她的胡說八道,低頭看一眼空底兒的藥碗,手一翻,一滴都不往下淌了,短促倒吸一口氣,“你是屬牛的?”

夏和易咂咂嘴兒,剛才灌藥灌得勇猛,眼下遲遲回味兒過來了,緩緩癟起嘴,弱弱地說:“苦”。

趙崇湛看着她舔了舔嘴角,紅潤的舌尖,掃過紅潤的唇瓣,小小的一點,潤潤的。

眼前忽然有一瞬間的恍惚,男人有時候心猿意馬起來,不講道理,而且十頭牛都拉不住。

後半夜的卧房裏,孤男寡女的床榻上,她知不知道這樣的動作意味着某種心照不宣的邀請?

他兀自澎湃起來,但是很顯然,她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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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夏和易靈活地一翻身下床,從床邊對開門櫃裏掏|出一個布包袱,在榻上攤開來,翻出了一包不知道什麽零嘴兒,撚起一顆含進嘴裏,“王爺,您看什麽呢?”

趙崇湛心頭莫名湧起一片孤苦伶仃的苦澀,轉身盯着晃動的燭火,不冷不熱道:“看撲棱蛾子。”

夏和易盯着他的側影端了半天,恍然大悟說“我明白了”,雙手把攤開的黃油紙包殷勤捧到他面前,熱情笑道:“您饞就直說,我分您一個就是了。”

趙崇湛憤怒地一轉身,帶出一道勁風,态度上很是不稀罕,“不要。”

零嘴兒都是從家裏帶出來的,一路上一直走野外沒個添補,本就是吃一個少一個,要夏和易分出去一個,她還心疼得如同刀割,于是順勢快快樂樂地收了回去,說成,“那以後我得了旁的玩意兒,再來孝敬您。”

不過好像是收得太快了,她迎着武寧王詫異挑眉的動作,讪讪地賠笑彌補道:“只要我有的東西,都提前留出您的那一半,好嗎?”

這話說得趙崇湛終于面色稍緩,眼風往油紙包上瞥一眼,“什麽東西?給本王嘗嘗。”

夏和易熱情地擡起手指頭撚起一顆,樂呵呵地遞到嘴邊,“您不生氣了吧?”

趙崇湛略頓了頓,有些嫌棄地就着她的手吃進去,沒什麽意味地“哼”了一聲。

酸酸甜甜的滋味兒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各自嚼着蜜煎果子,氣氛徐徐緩下來,窗支開了窄窄一條縫隙,帶着水汽的風迎面撲來,月光潑下來,澆出粼粼的浪,一浪一浪地湧向船舷。

盈盈月色和浪拍船聲,似乎是個談心的好時機。

夏和易抱膝坐起來,下巴擱上去,“您以後是怎麽個打算?”

見武寧王面帶打量望過來,她低頭撫了撫膝頭的皺,“萬歲——我是說上面那位,實在是欺人太甚,您不能一直忍氣吞聲呀。”

趙崇湛聲調平平,“不忍,怎麽處置?”

夏和易一怔,是啊,不忍怎麽辦呢?放到他這個地位,要是不忍,那就只能揭竿而起了。

光是想一想這個可能性,就覺得脖子上面一陣一陣涼飕飕的,像是腦袋搬家了。

她趕緊搖搖頭,晃掉這種可怕的想法,“那能不能……培植點勢力什麽的,或是聯系一些朝中舊老。萬一那位再發起難來,到底心裏頭有點權衡,您不至于一點施為都難。”

真回憶起來,倆人只要碰在一起,不是吵架就是胡鬧,似乎還是頭一回心平氣和坐下來聊點正事。

趙崇湛很樂意告訴她:“只要本王有一點動作,給了現成由頭,後頭緊跟着就是天羅地網。”

夏和易遲遲“啊”了一聲,她還是想得簡單了一點,朝上的算盤彎彎繞繞太多,走哪一步好像都是錯招。

她頹然地嘆了口氣,說哎呀随便啦,“橫豎您怎麽樣我都跟您走,只要您不嫌棄我手笨腳粗的,您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一直為您端茶送水。”

本來算是十分窩心的話,但她說着說着嘴角壓下去了,低眉心不在焉兒地搓着指甲尖兒,“不過也說不準您是什麽想法,那位姚四姑娘,說不定能比我稍微機靈些微一丁丁點兒,端的茶能平穩一點點……”

趙崇湛捂着前額,“有你一個在眼前晃,本王就夠煩的了。”

夏和易聽懂了他話中隐含的意思,高興之餘又生出點氣憤來,“您明明是好意,為什麽非要把話反着說呢?”

趙崇湛怔仲了一下,語氣中流露出一絲罕見的誠懇來,“本王真是這麽想的。”

夏和易使足力氣瞪他一眼。

這人還是別說話了,一開口真是氣死人。

她越想越氣,哼哧哼哧地喘了幾口粗氣,只覺得眼前一陣一陣天旋地轉,“快把我的醋碗拿來!”

但是趙崇湛沒給她遞,她氣咻咻地一把端起醋碗,埋頭猛吸一陣她的十全大補醋,終于緩過來了一口氣,轉頭對向他,粗聲粗氣的,“繼續說!”

他看向她的眼神像凜冬挂霜的松枝。

夏和易一改臭臉,勉為其難地給了個笑,“我的意思是,您說,我聽着哪。”

趙崇湛吸了一口氣,勉勉強強繼續往下道:“你出身不俗,無名無分近身伺候本王,道理上說不過去……”

夏和易的滿肚子的火氣,“咻”的一下就散了。

他這麽說是什麽意思?要來了嗎?她心心念念的親王妃之位就要來了嗎?

心尖劇烈雀躍起來,可是也有畏縮,一晚上吵吵鬧鬧連着縫縫補補,萬一她誤會了,那可就太尴尬了,好不容易營造起來的溫馨氛圍就沒了。

所以她不敢追問,只目光盈盈地望着他開合的唇,雙手在胸前捏成一個拳,說是翹首以盼也不為過。

可惜他話還沒說完,門外傳來了輕輕的兩聲敲門聲。

原來是小白五爺剛才被武寧王打發走了,回到房間,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于是折返回來探望一下病患。

趙崇湛剛想說“不必了”,結果夏和易擡手攔住他,“五爺是好心來探望我,我總該見一面,省得人家認為我失了禮數。”

然後她在死一般的寂靜中摸了摸手背豎起的汗毛,讨好道:“您放心,我當然是先全心全意地聽您說,等您走了,我再見五爺。”

結果迎來了一片更深的死寂,突如其來的寒冷,呼嘯的寒風仿佛自耳邊狂嘯吹過,冰棱子順着帳幔一寸一寸挂起來,就連蠟燭的光都被冰凍住了。

夏和易後知後覺武寧王生氣了,回憶了一下說到半拉的話題,試探地觑他的面色問:“您剛才說我給您當使喚丫頭,道理上過不去,所以照您的意思……”

趙崇湛刀鋒一樣涼薄的眼神,語氣驟降,“所以以後一個月給你發一吊錢。”

“一吊錢?!”夏和易猝不及防驚呼起來,這也太摳了吧!在她們夏家,連春翠秋紅一個月都有一兩呢!打發誰呢?這實在是太欺負人了,真當她是叫花子嗎?她氣呼呼地扭身躺下了,面朝白牆腦勺兒朝人,嘴裏嘟嘟囔囔的,“越有錢的人越摳門兒,我算是見識到了。”

趙崇湛比她更氣,大手攥着肩頭把她從被窩裏提溜出來,面對面質問她:“一路上本王輸給你多少錢,你還要不要臉?”

夏和易短暫心虛了一瞬,只要避開眼神,她就不在乎,憤憤地朝天豎起兩根手指,“至少二兩!沒商量!”

趙崇湛久久盯着她,胸腔中起鋼火起得厲害,半晌錯牙憋出兩個字,“出息。”

所以使喚丫鬟的月錢就這麽各自搓火地定下了,趙崇湛氣得幹脆起身往外走,“就這麽辦罷,你見白經義,本王回去召見姚四。”

他把兩件事兒放到一起類比,夏和易就覺出不妥了,眼疾手快扯住袖子說別呀,“您別走,我也不見白五爺了,算扯平了,怎麽樣?”

趙崇湛冷冷往門口一瞥,“人家還守在門外眼巴巴等着你開門。”

夏和易谄笑着說好說好說,“我把燈一吹,屋子裏黑了,五爺就知道我睡下啦。”

這話說得似乎很惹人遐想,不過被她诓騙的次數太多,趙崇湛根本不為所動,擎等着她下半句抛一個上天下地的大雷,把旖旎的暗示全都打破。事先有了心理準備,到時候不至于氣得頭疼。

沒想到夏和易直接湊過身去,就勢吹熄了床頭的蠟燭。

燭光一款擺,眨眼間,屋子裏沉寂寂黑了下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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