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栗子花◎
被一嗓子嘹疏解,趙崇湛并不覺得通體舒暢,先靠在浴桶上沉沉籲了口氣。
腦海裏的畫面還在停留,她那一身綢緞寝衣薄如蟬翼,主腰是绛绡縷,花樣半遮半掩若隐若現,身後襟帶系得緊,收出了明顯不堪一握的腰。尤其是吹滅了燭燈之後,銀白的月華将她周身都鍍上了一層南珠似的光暈……
不能再想了,天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大的心力才能按耐下來。
趙崇湛睜開眼睛,不應她,只喚六河進來伺候。
六河沒應聲,旁的使官也沒應聲。
他的周遭照例是缺不了人的,沒人腦子一抽吃熊心豹子膽躲懶,那必然是刻意将人都清空了,千方百計地為她創造條件。
果然,夏和易那點子略帶得意還偏要假裝的聲音炫耀似的飄進來,“王爺,沒別人啦!外頭只有我。”
趙崇湛嘴角一捺,有她,有她有什麽用?說是讓她當使喚丫頭,但她一個五谷不分的二五眼,蹭吃蹭喝順帶騙錢是一流,倒個茶都怕她燙傷了手,指望着她伺候出浴肯定是不能夠的,況且……他低頭看了看,這裏剛發生的雜亂,也不适合讓她來收拾。
夏和易在門外兀自扭捏了一會兒,心裏一直在打量,要是武寧王真喚她進去伺候,她是該先捂左眼還是先捂右眼,結果等了半天,似乎他是從水裏站起來了,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響動,門還好好的在眼前緊閉着,待過了會兒再打開,他身上簡單着了一身白色中衣,手裏拿着塊金線繡的手巾擦着發走出來,經過她時一聲不吭地淡淡瞥了一眼。
衣服穿得不守夫道極了,交領扣得松松散散,一瞄就能瞧見一片前胸,光潔,緊實,看得夏和易心頭一縱,莫名其妙噗通噗通起來。
心跳剛噗通兩下,還沒咂摸出感想來,她突然吸了吸鼻子,疑心往淨房裏探頭道:“什麽味兒?”
糟糕。趙崇湛心裏一慌,表面依然鎮定,以身把她擋了出去,“沒見過哪家姑娘是趁爺們兒沐浴時守在外頭的,你到底還是不是姑娘?”
夏和易忽閃忽閃着鼻翼嗅了半天,辨認道:“像栗子花。”
不光像栗子花,還似曾相識,氣味是發澀的,還帶着淡淡的腥氣……
腦海裏突然一道閃電劈下,她好像想起是什麽氣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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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神兒缥缈起來,臉紅心跳地嗔他一眼,難得結巴起來,“您……這,我,哎呀……”
趙崇湛借着拭發的動作避開她灼灼的目光,胸腔裏心跳已是隆隆如擂鼓,語氣照舊淡定,“支支吾吾的幹什麽,有話就直說。”
他過于坦坦蕩蕩的語氣把夏和易說迷糊了,讓姑娘家撞見那個,就算是爺們兒,多少也得有點不自在吧?可見武寧王那麽鎮定,她又開始懷疑自個兒的判斷了,不像啊,是不是她聞錯了?抑或是時刻太久,她記錯味兒了也難說。
她半信半疑地往淨房裏瞟,趙崇湛擋住她,“伸着個腦袋瞎看幹什麽呢?”
夏和易克制不住地瞅了一眼褲裆,飛快上移開,盯着他的臉說:“看看您有沒有往裏藏人呀。”
瞧她那理直氣壯的,就跟正房夫人來捉奸一樣。趙崇湛不想承認生出了幾分欣喜,可是她方才那麽大喇喇看他下半身的舉動又讓他覺得不妥,于是蹙眉指摘道:“你腦子裏是不是又在琢磨什麽不三不四的東西?”
倒也不能說是不三不四吧,陰陽調和,人之常情嘛。夏和易是有很多困惑,房裏沒別人啊,他獨自一人是怎麽成事的?可惜不能當面問他,就算再多疑問也只能作罷了,不然還能怎麽樣?難道叫他當面再展示一回給她看嗎?
她瞪着一雙澄澈的大眼睛,無辜地聳聳肩,“我只是覺得您的淨室真敞亮,心生羨慕,才會多瞧上幾眼。我什麽都沒說啊,您為什麽這麽問?難道您真的在做什麽不幹淨的事情,才以為我在琢磨?”
本以為武寧王要被她氣得氣短,再好生和她擡幾句杠的,誰知道他背過身去,含混說:“擺膳罷”,就把這事兒輕易揭過去了。
夏和易支開一條門縫,對門外等候依舊的六河笑了笑,“小六公公,您回來了,王爺讓排膳了。”
六河笑眯眯道是,領着一衆侍膳太監魚貫進來。
他們排膳的功夫,夏和易沒忘賣好似的雙手把藥油瓶子捧起來,“您的傷怎麽樣了?您是為了護我才受的傷,我心裏過意不去,給您帶了藥油。”
這份遲來的感恩和關心,實在來得太遲了,遲得傷患早已心灰意冷了。趙崇湛沒好氣道:“本王什麽沒有?短不了擦傷藥。”
夏和易說也是,“您的藥肯定比我的好,是我想報效您的心切,沒考慮到這一點,是我草率了。”說完毫不猶豫的,連客氣都沒帶客氣一下,就把藥油瓶子塞回了袖籠裏。
這下趙崇湛不稱意了,她想敷衍了事,他偏不讓她敷衍,心裏憋着一股氣,那就不是贈個藥那麽簡單了。他走到床榻邊坐下,慢條斯理地開始解了腰帶脫衣服,“既然你誠心所求,本王便勉為其難同意你替本王上一回藥。”
“讓我上藥?”夏和易吃驚又彷徨,對于一個離不了丫鬟伺候的大家姑娘,這個要求或許是有點太高了,她不住往後退縮,讪笑道:“我粗手粗腳的,下手沒個輕重,怕傷了您的身子就不美了。”
趙崇湛眼也不擡,“過來,別讓本王說第二遍。”
說話間,已脫下中衣,放到一邊,身上只餘一條長褲。
那露出的上半身可着實叫夏和易發了好一會兒直。天啊,原來一個人真的能生得如此恰到好處,那肩,那背,那腰,世間所有美好的詞彙都能往上運用,那肌肉令人心潮激越,細小的傷處瑕不掩瑜,完美,絕對的完美。
“看傻了?”趙崇湛皺了皺眉。
還真是看傻了,夏和易哆嗦了一些回神,遲疑道:“王爺,那我真動手啦?”
他面朝下趴下去,“唔”了聲,算是允許。
夏和易忍住狂蹦的心跳,把藥油倒在手心裏,細心地合十搓熱乎了,然後一爪子摁下去。
她清楚地目睹了他身上所有肌肉瞬間繃緊的畫面。
六河排完膳就在一旁候着,此時吓得臉都綠了,沖上來,手腳都慌不知道往哪兒擺放了,“姑娘!姑娘!哎您不能這樣,您得溫存,溫存着來。”
叫人看得心潮澎湃的肌肉上,依依稀稀浮現出兩只手掌印。夏和易緩緩将手收到身後背着,尴尬笑道:“呀,您瞧,紅彤彤的,真喜慶。”
武寧王陰沉地轉過來盯着她,她毫不懷疑他此刻的殺意。
再在這裏待下去,很可能要被扔下船喂魚了,她果斷将藥油往六河手裏一塞,呵呵尬笑着,“我……我要不還是出去排膳吧,再伺候下去,仔細待會兒傷了您。”
不等他開罵,耷拉着腦袋往外去了。只是走到門邊時停了下,擡手壓住餓得咕嚕咕嚕的胃,吸了口氣回身,笑靥如花,“您慢慢穿戴,別擔心我餓着,待會兒排齊了膳我先動筷子,這麽的,您就不必因為我而着急,大可後顧無憂了。”
特別坦蕩,滿臉都寫着“我是為了你好”。
“區區小事不足挂齒,您別表揚我,我怕我會驕傲的。”
然後她含笑屈了屈膝,寬擺着離去了。
趙崇湛反手摸了摸五爪印的位置,悵惘地叫六河,眉宇裏沉沉的思慮,不知是在懷疑上天還是懷疑自身,“你說本王這一路,到底是在做什麽。”
“您是在……”六河也覺着這可太難圓了,幾番斟酌措辭後道:“鋪墊您和主子奶奶好事多磨的姻緣路。”
“好事多磨?”趙崇湛悵然長嘆了一口氣,發自肺腑嘆道:“本王是在渡劫啊。”
誰說不是呢,活跟九九八十一難似的,操夠了心,受夠了氣。
片刻傷感過後,趙崇湛坐起來,示意六河伺候他穿衣服了。
就算是在渡劫,渡一次少一次,等八十一難都經受完了,總該能修成正果了吧。
穿戴完畢走出去,夏和易握着小勺坐在膳桌旁,吃的津津有味。
原來她不是随便說說,她是真的沒等他。
趙崇湛只覺得一片心酸,一言不發地走到桌邊坐下。
“您來啦!”夏和易說“喏”,推了一只堆得滿滿的玉荷葉盞過來,“我替您都嘗了一遍,把好吃的都挑出來了,您瞧,我沒讓人幫手,親手替您剝了蝦呢。”
趙崇湛低頭一看,确定她沒撒謊,侍膳太監剝的蝦必然是囫囵一個,他面前的那只,好好的一只蝦,叫她剝得斷成了三截兒,殘破得緊,死了也不得全屍。
六河捧着水盆上前,夏和易把手浸進盆裏,對趙崇湛笑着說:“這次是頭一回,我沒有經驗,下回我就能剝得更漂亮了,您就瞧好我罷!”
趙崇湛說“哦”,夾起那只可憐的河蝦放進嘴裏,滋味兒不錯,帶着甜味,半點不腥氣。他忽然覺得,她說不等他,就沒有等他,很好,至少說明她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不錯,人品可堪信賴。
兩個人一道用膳,比一個人要開心,全因夏和易不講究食不言寝不語的那一套,每一道菜都可以引起她一大套稀奇古怪的謬論,她邊吃邊叽叽喳喳,讓整頓早膳都無比熱鬧。
早膳快用完的時候,有人進來回禀,說再有不到一炷香,大船就可在昌安城碼頭靠岸。
按照計劃,到了昌安碼頭,他們就要跟白五爺那幫人分別,換了趙崇湛安排的船往北地走。
夏和易幾個箭步蹦到窗邊,果真見有陸地出現在視野裏,轉過身來,“王爺,咱們在昌安城要逗留多長時日?”
趙崇湛不緊不慢地端起茶盞漱口,“短暫停靠一日,明日辰時啓程。”
“那我們可以進城轉轉嗎?此去北地,山高路遠的,總有些需要提前采買的罷?”夏和易瞬間眼睛亮得驚人,欣喜祈求道:“我從來沒出過遠門子,真想上街逛一逛。”
趙崇湛沒有絲毫猶豫,說不成。
夏和易想了想,城裏人多,萬一萬歲爺暗中安排人手對他不利,确實不好辦,盡管很失望,“倘或是要給您添麻煩,那就算了。”
趙崇湛沒搭腔。
顧及安全确實是一方面,更重要的還是出于不想在夏和易面前被拆穿身份的私心,他乘船前往昌安城的事沒有避諱,昌安城裏人盡皆知,必然有人要将禪位之事拿出來念叨。
他沒有言聲,膳桌上氣氛驟降,一頓早膳草草收場。
待早膳撤了,船周的水逐漸變得渾濁起來,青黑色的水昭顯越來越近的碼頭,大船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