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醒酒湯◎

加餐時沒動筷子,也就罷了,可到了晚膳的時分,夏和易還是沒覺着餓,真是前所未有。

春翠秋紅都很擔心,懷疑她暈船是不是還沒好透徹。

夏和易整個人窩在被山裏,只有一張小臉從縫隙裏鑽出來,癟嘴抱怨說:“嘴裏發苦。”

苦,真的太苦了,那苦味從舌根蔓延到心窩。

之前她問羅布武寧王有沒有女人,羅布回答說:“都是王爺了還能沒女人嗎。”

別看羅布只是個半大小子,倒還是懂點爺們兒的行情。

其實她出發前都想得好好的,對于武寧王從前的那些女人,她先行拉攏,能培養成自己人是最好,她難免有個身體不适的時候,讓自己人房裏服侍,省得将來還要大動幹戈。

可現實太殘酷了,別說他真的和旁的女人同床共枕,就連胡亂想的嬉戲打鬧喂葡萄的畫面都讓她渾身難受,光是想想,下半輩子就葡萄都不想吃了。

“太苦了!”她憤然握拳捶了錘床榻,垂涎欲滴……不是,她汪然欲涕。

全因她一說口苦,春翠就端了零嘴碟兒過來,小碟子由清透的白玉鑿了一朵荷花,造型別致又精巧,滿滿的須酥糖堆在上頭,積成一座高高的小山。

夏和易撚起一塊糖放進嘴裏,抿化了,嘴裏是甜了,心裏卻還是發着濃郁的澀苦。

那一刻,她終于覺得自個兒完犢子了。

她含着糖哭喪着臉,不住說完了完了,“我好像犯妒忌了。”

好歹是做過皇後的,後宮莺莺燕燕一籮筐,早該習慣了,怎麽還能犯妒忌呢?

她一猛子紮進春翠懷裏,嘴裏嚼着糖說話含糊得不行,嗚嗚咽咽的光打雷不下雨,“我走了大姐姐居然還是沒當成皇後王爺是不是美人在懷了梁大人怎麽封了左柱國呢那我們家公爺怎麽辦王爺今兒夜裏是不是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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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說什麽?”春翠一個字沒聽明白。

夏和易從春翠懷裏退出來,痛不欲生地捂住眼睛,“從前在家裏,父親夜裏應酬歸家,也常常帶回一身的胭脂水粉香。”然後再痛不欲生地在床上打了幾個滾兒,腿踹得鑲板咚咚作響,“我完了,大姐姐沒成就,王爺還出去吃花酒,苦心謀劃都白費了,我太慘了。”

秋紅聽得雲裏霧裏,“姑娘,您別把幾件事混在一塊兒說成嗎。”

因為不能解釋得太清楚,所以人與人的悲歡并不相通,夏和易知音難覓地無力擺擺手,往裏蜷了蜷身子,躲進帳幔的陰處默默垂淚去了。

哀恸歸哀恸,手腕子往床圍子外一伸,啜泣着,“糖給我。”

餓狼撲食似的,狠狠吃完了一整盤子須酥糖,氣兒總算順了,船外夜幕早已籠下來,茶吊子空了,春翠拎了出去換水,在窗口見到王爺上了船,還聽見六河說要備醒酒湯,趕緊回來向夏和易回報,說王爺回來了。

夏和易從被窩裏拱出一個雞窩般蓬亂的腦袋,滿面慘然地問春翠:“王爺是一個人回來的嗎?”

春翠呆了呆,那自然不是啊,王爺身邊哪能離了人伺候,随行的人可海了去了。于是春翠遲疑着搖搖頭,說不是。

那份遲疑落在夏和易眼中,尤其的刺眼。

她仿佛明白了什麽痛徹心扉的事實,又捶牆踹腿兒地幹嚎了一大通,嚎夠了,從榻上一個打挺蹦起來,手用力一握拳,指揮兩個丫鬟,“把這趟帶的所有衣裳都拿出來,我要挑最豔麗的衣服、化最妩媚的妝!”

連沐浴帶打扮,大刀闊斧地折騰了生生一個時辰。好在結果應該不賴,連秋紅都看得直吸氣,“姑娘喂,您這模樣,可真像畫本子裏說的禍國妖姬!”

“真的?”夏和易對鏡自照了半天,鳳梢描得高高挑起來,眨眼間有種貓的韻味,春紅的點唇濃豔,施朱似吃醉了酒,在燭火下冉冉惹人憐惜。

妝容很滿意,身上穿的也不賴,白底的大衫,繡了大朵萬金紅的花,又雅又麗,至于大衫裏面特特兒穿的……算了不想了,想起來羞人兮兮的。

她忸怩地站起來,回頭問道:“醒酒湯煎好了嗎?”

春翠剛從外面端着湯回來,連說好了好了,不放心地确認了一遍,“姑娘,湯裏有哪幾味藥,您記好了嗎?回頭萬一王爺問起來,您可千萬別穿幫了。”

夏和易得意地說記住了,不用托盤,雙手合攏捧着白玉盅,盞前刻意露出一點纖纖指尖,再用上剛才下了苦工才練出來的招搖姿勢,扭着小腰款擺着往上房去了。

搖了好半天才來到門口,夏和易拉住正忙着指派人服侍王爺洗漱的六河,問道:“王爺歇下了嗎?”

六河一回頭,被她的打扮驚得半晌沒說出話來,未來主子奶奶終于開竅了,他欣慰得差點當場淚流滿面,連聲誇“姑娘有心了。”

但凡主子奶奶來,只消通禀一聲就成,絕不能讓人幹站在門外吹風,六河無比殷勤地把她往屋裏引,“王爺,夏二姑娘來了。”

趙崇湛本就在屋裏踱步兜圈,今日飲了酒,再加上被朝裏的事擾得心煩意亂,這時正在門口,聽門外一唱一和說得熱鬧,幹脆拉開門,夏和易正往裏邁,一低頭一擡頭,對了個正着。

她從光影的暗處蓮步邁進煌煌的燈下來,光暈攏出一身的珠光寶氣,倒映出燦燦的璀璨光澤。

趙崇湛怔了怔,酒後慣常的口幹舌燥從腹腔往上鑽。

這一路上,她不是男裝打扮就是清湯挂面,時間久了他都看習慣了,突如其來一次盛裝出行,一颦一笑間,展現出一種令人心驚肉跳的驚豔,讓他不得不感嘆,原來她也有這樣袅袅的眼波。

只是那眼波并沒有投向他,而是不住往他身後的屋子裏亂瞟。

趙崇湛擡手往她眼前遮擋,語氣中淺含被忽視的不悅,“你看什麽呢?”

夏和易眼神四下亂瞟,餘光瞥見外頭走廊轉角露出一片顏色鮮豔的裙角,那是屬于姑娘的馬面裙,看來想煮解酒湯賣好的不止她一個。

夏和易一哼,賣起人來絲毫不猶豫的,“姚四姑娘說有人會孝敬姑娘給您,我先瞧一瞧,萬一您正在受用美人,我自然不便打擾了。”

話說得委屈,行動卻是完全另一回事兒,不給姚四面見王爺的機會,頂着肩頭把他房間裏一撞,換單手端盅,另一只手反手就利索插上了門闩。

趙崇湛一回來就聽六河彙報了白日姚四挑唆夏和易的過程,對夏和易眼下的舉動心知肚明,佯裝被她一頂肩撞回屋裏,但面上還是要裝不解配合她的表演,高聲斥道:“你幹什麽!”

夏和易杵在他近前,她往前一步,他就往後半步,就這麽一步一步地把他往房裏逼,臉上挂着殷切且不懷好意的笑,“王爺,小六公公忙前忙後裏外操持了一整天,您發發善心,晚上就放他歇個整覺罷。今兒我來替您上夜,好嗎?”

趙崇湛橫她一眼,“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夏和易挨擠兌了也笑眯眯的,誰讓他說的是大實話呢,就不跟他計較了,俯身将湯盅擱在桌上,很是溫存地說:“聽說王爺今兒吃了酒宴回來的,我特地熬了醒酒湯給您。”

趙崇湛嘴上不提,心裏是感動的,只是感動之餘還有一個很嚴肅的問題要問——“沒毒罷?”

他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她一個千金萬金的公府小姐,會做什麽湯,雖說禪位後英年早逝的可能性很大,不過大丈夫自當馬背上捐軀,他不想早逝在一碗催魂奪命湯上。

他這樣不信任她,實在叫她有些灰心,夏和易站住掙紮了一會兒,腦袋往下耷了耷,“不是我熬的,況且方才在門口小六公公驗過毒了。”

許是武寧王那長松一口氣的動靜太響亮,夏和易又氣得支棱了起來,“雖然是廚娘的手藝,但我有親手喂您的心意,人心是最彌足珍貴的,您覺着呢?”

趙崇湛本來覺得她說得有幾分道理,但是她珍貴的人心只足夠堅持喂五勺,然後就開始張着小嘴叭叭地跟他讨價還價開了,“王爺,這麽喝不麻煩嗎?您瞧我手都開始哆嗦了,要不您越性兒一氣兒灌了罷?橫豎是大老爺們兒的,不講究這些。”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她實在太可氣了,趙崇湛揚眉乜她一眼,“本王就講究這些,接着喂。”

“哎,好,您不嫌麻煩就成。”夏和易只好接着勤勤懇懇地一勺接一勺,她後悔了,不應該端這麽滿的一盅來,人為什麽要給自己挖坑呢?解酒湯嘛,喝個意思就成了,還真指望着灌個水飽嗎?主要是她為了彰顯華美,頭上首飾戴了太多,這麽擰着身子喂湯,滿腦袋的金銀釵環壓得她脖子都快斷了。

反正她喂得不舒坦,但是看樣子武寧王喝得是比較愉悅的,也不算是白費功夫吧。

她自我安慰着喂完了解酒湯,劫後餘生般地放下湯盅,總算要進入正題了,往淨室的方向瞥一眼,嘴裏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麽,“外頭雨下了一整日,秋雨帶着寒,您別不往心裏去,落了寒氣,将來入了冬恐要受罪……”喋喋不休了一大通,終于做好了心理準備,破釜沉舟對他自請道:“王爺,我伺候您沐浴吧!”

趙崇湛被她驚得滿臉戒備,“你又打的什麽算盤?”

夏和易一鼓作氣的勁兒一下就洩了,哎呀一聲,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因她昏招頻出,趙崇湛現在對她的每一個像是示好的舉動都充滿了防備。他說完,等了半天沒等來她怒急的擡杠,心下懷疑,借着戳燈的光看過去,細細端詳,居然從她逐漸泛紅的耳垂裏品出了一絲嬌羞的意味,像她那樣厚臉皮的人,多早晚表現過局促?這讓她的邀約忽然變得無比真實。

趙崇湛往前邁了半步,眯起眼,試探着水的深淺,“你頭上插着那些兇器伺候?仔細待會兒紮了本王。”

夏和易非常順從地說“噢”,扭身坐在桌前,擡手将釵環一樣一樣全抽掉了,碼在桌旗上。青絲流水一般洩下來,柔順地搭在肩頭。

怎麽說呢?竊喜,另外還有愈加放大的狐疑,趙崇湛難以克制地往那逐漸翻滾的水裏扔了一枚石子兒,提的要求十分放肆,“你的交領衫質地太厚,仔細伺候沐浴時硌着本王。”

說完,他對雖然對男子漢大丈夫使壞心眼子的行為感到略有些不齒,為了緩解這份不齒,粗聲粗氣兇狠道:“屆時本王拿你是問!”

夏和易又“噢”,半垂下去的臉都紅透了,隔着一程距離也能感受到熱騰騰的氣息。她沒忘,屋外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姚四姑娘,甚至還能聽見姚四在走廊上跟六河交涉的聲音。她咬了咬牙,将大衫脫下來,挂到一旁的木桁上。

外面的雨勢越來越大,轟隆的雷鳴聲劃破夜空,她在一片雨聲裏轉過身來,低聲說:“王爺,我替您解發。”

那一身輕薄的薄羅衫子,在燭光裏似雲似霧地飄動着,根本遮不住裏面束身的主腰,雨後青草的香氣炸開了,無處不在,撲面而來,悶得人眼前發暈。

很難控制,再控制,就不是男人了,趙崇湛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把一只手搭上肩頭,玲珑小巧,盈盈一握,軟得像水。可是一路上暗虧吃得太多,他怎麽都不敢相信這份福分是實在的,“你給本王下套了?”

夏和易咬着下唇瞪他一眼,赧然說:“沒有。”

否認換來的是更深的懷疑,“你正準備給本王下套?”

夏和易只覺得該死,怎麽還不行,頓時惡向膽邊生,幹脆咬咬牙,伸手去解開襟羅衫的紐子,薄如輕煙的開衫散下來,欲墜不墜地挂在手臂間。

滑下的薄羅衫子是個咒,餘下的事就容易了,武寧王雙目空直,簡直像是入定了。她甚至都不用使勁,雙手輕輕一帶,就把他按在杌幾上坐下,手指插|進發間,指尖輕而緩地蹭過頭皮。

指腹每過一處,都帶起一片令人戰栗的酥麻,激得他渾身血液都直沖頭頂,酒意在臍下三寸的位置翻滾,再默誦佛經也沒有效用了,是因為卸下了那個必須沉穩的沉重擔子嗎?遠離了那把冰冷的龍椅,他最近感覺越來越容易心浮氣躁。

鏡中倒影出一坐一站的兩個人,夏和易站在他身後,臉上挂着捕獵者般殘忍又甜美的得逞笑容。

雖然這一世的确是這樣,但從理論上說,他早已不是個什麽見識都沒有的毛頭小子。她的身子,他也曾上下看過幾遍了,現在這樣的忙亂很難解釋,那洶湧的雪山溝壑,是絕對一眼都不能看的。

她步步緊逼,他只能閉上眼,“你是什麽打算,先給本王說清楚。”

夏和易看他緊繃的下颚,覺得他的反應好有趣啊。頭一回發現,難道她真有以色事人方面的天分?真是沒想到,得虧她以前是皇後,要是換個妖妃之類的身份,那還不得禍亂宮廷嗎。

啧啧啧,美麗真是罪過,想想還有點小開心,她拼命忍住笑,睜着眼睛說瞎話,“我打算伺候您沐浴呀。”

被他一記眼刀堵了回來,夏和易微微嘆了口氣,“我說實話,您又要生氣。”

趙崇湛很是不滿,“難道你說如此拙劣的謊話,本王就不生氣了?”

“您聽說過民間磨棒子面嗎?要騾子推磨盤,前頭得高高吊一根蘿蔔。”她的手指往下一順,“我在給您吊蘿蔔……”

趙崇湛氣得一把将頭發從她手裏奪出來,“放肆!你把本王比作什麽!”

大手來勢洶洶,抓的方向卻偏了,發絲從指縫裏盡數滑落,頭發沒抓到,結果穩穩握住了她的手。

夏和易朝被他全然包住的手噘嘴,在男人中是極漂亮的手指了,筆直修長,可是做的這叫什麽事呀,她啧了聲,“您是故意抓歪的呢吧?”

趙崇湛冷冷一笑,“本王要是故意,就不止抓手這麽簡單了。”

“那是什麽呀?”夏和易不知死活地擡眼瞪着他,卯足了勁兒煽風點火,“您可別叫我看輕了您。”

你推波我助瀾,柴火堆都架到似山高了,再不給她點教訓,恐怕遲早她要竄上房頂揭瓦片了,趙崇湛像捏動物一樣捏住她的後頸,往胸前用力一推,朝着鮮紅如血的唇瓣狠狠碾壓了下去。

兩個對親吻都沒什麽經驗的生手,皆用力過猛,牙花兒磕牙花兒,血濺當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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