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動心◎
她這是等着确定爺們兒心意的黃花大姑娘嗎?這分明是調戲良家子兒的街頭惡霸!
趙崇湛冷冷一挑眼,“你就這麽大喇喇地問?”
夏和易兩手一攤,說啊,“不然呢?”
趙崇湛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負心漢。
夏和易被那眼神看得有些心虛,錯開視線,“原來您還沒動心,那我不能讓您碰我。”
她說話兒作勢要往外走,只是腳下步子邁得極緩,飄動的裙擺仿佛在無聲吶喊“快叫住我呀。”
大雨後的月光好亮,他在那一片澄澈的月光中拉住她的手腕。
夏和易嘴角帶着詭谲的笑,拼命慫恿鼓動,“說呀,您說出來,我才能明白。”
然後換來了一聲不情不願的“嗯……”
夏和易個子只到他肩,卻無端氣吞如虎,覺得他那刻意撇開眼的模樣可真招人疼愛啊,“您說什麽?我聽不清。”
可惜了,下一刻,惹人憐惜的模樣立刻變成怒吼,“對!我說對,是,沒錯,本王對你動心了,成了罷?”
要求一個不善于表達情感的人口頭示愛,确實是一件強人所難的事情,夏和易見好就收,笑眯眯坦誠道:“我對您也動心了。”擡手做作地撫了撫心口,“哎呀,這還是我頭一回動心呢,您長得真好看,從前聽京裏小姐們說什麽小鹿撞心的感覺,我遇上了您,總算是體會過了。”
趙崇湛卻從她的剖白裏品出了一絲心酸的意味,所以她對她的“皇帝”丈夫,竟然從來沒有動過心。
夏和易見他不語,頓時冒出了無數個旖旎的猜想,失落地掩住心中的酸澀,“您就是哄我,這個時候也該說一句您也是頭一回喜歡姑娘。”
她這麽說,趙崇湛就更不能否認了,因為确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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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和易打眼底蕩出一絲慘然,不過很快就收住了,“那您早些歇着罷,我也收拾收拾睡了。”
她想扭身走人,拉住她袖子的人卻死活不放,一拉一拽之間僵持了半晌,他終于別別扭扭的開口了,“本王……看過你的畫像。”
夏和易深覺不解,皺起眉來,“您什麽時候有機會見着我的畫像了?”
自然是太後讓他挑選皇後的那一次,他見到她的畫像,挑選她作為相伴餘生的妻子。
趙崇湛手上一松,背過身去看月亮,不悅道:“你管那麽多幹什麽,反正就是見過。”
夏和易恍然領悟,他又在以兇狠掩飾害羞了,真是沒想到啊,他那運籌帷幄的表面下,竟然裝的是一份少年人的質樸,她不可思議地重複道:“您頭一回動心,是對着我的畫像?”
對待感情很質樸的那人兇神惡煞地回頭,“你小點聲,是要把全船的人都吵起來是不是?”
夏和易強行憋笑,憋得那玲珑的肩頭都在抖動。
“你笑什麽!”趙崇湛真被激怒了,一根手指頭怒氣沖沖地指着她的鼻子,“不許笑了,本王命令你,這輩子都不準再笑!”
“嗳,我沒笑,沒笑,您看錯了。”夏和易好不容易才捧着肚子直起身來,“是被風沙迷了眼睛。”
他很憤怒,氣急敗壞的震怒依舊很吓人,“此事就此作罷,不許再提。”
“好叻!得令!我發誓,再也不提您看我畫像被我的美貌折服從此情窦初開的故事了。”夏和易抹掉了眼角笑出來的淚花。
趙崇湛一掌捂住她的嘴。
事已至此,主動投懷送抱的夏和易反而不着急了,她也是剛剛悟出的道理,對付爺們兒要講究點策略,微微一笑說:“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讓您碰了,您快提親去吧,拜了堂就什麽都有了。”
然後手抵上胸膛,把他往房門外一推,反手就闩上了門。
老天爺啊,她可真是個拿捏男人的小天才!天賦異禀,無師自通,不當妖後太可惜了,實在是太可惜了。
她時而得意時而惋惜,隔着門傳來的吼聲氣急敗壞,“夏和易,你給我等着!”
看來是真氣壞了,連自稱都不要了,這時候怎麽不擔心吵醒了船上其他人呢,只許州官放火。
夏和易敷衍地嗯嗯,“等着呢,明早您等我伺候您用早膳呀。”然後抱着小匣子伸了個懶腰,毫無心理負擔地倒頭睡覺去了。
擔驚受怕了一整夜,這一倒下,就睡死過去了,第二天一早醒來,聽說武寧王昨晚被她氣得不清,差點就打算命人把房門拆了。
夏和易嘴裏含着漱口茶咕嘟,含糊不清地問:“後來又怎麽沒拆呢?”
秋紅端着銅盆過來,“您是不知道,您剛躺下,就開始打鼾了。”
一個大姑娘打鼾,終究是有點令人難堪的,夏和易木木地把茶水吐到面前的銅盆裏,讪讪道:“我那是太累了……”
“王爺聽見了您的鼾聲——”春翠在她逼人的目光中退卻,再不提鼾聲的事兒,只說後來,“王爺說既然睡着了就罷了,他大人有大量,不屑跟您計較。”
橫豎那句讓她等着的威脅,夏和易等了,等啊等,不了了之。
她照常去武寧王房裏蹭早膳,侍膳太監們在外頭圓桌上排膳,她一溜小跑鑽進房裏,瞧見他正在桌案後寫密信,她故意走出了重重的腳步聲,他擡眼看她一眼,沒反應,繼續低頭寫信。
橫豎他是沒有避忌她的打算,夏和易挪步繞過去,将信看了個七八成,兵防布陣之類的,她看不太明白。
但上面寫的似乎是對付南定王的方法,她揣摩出來了,神情不容樂觀,“萬歲爺會聽您的嗎?”
趙崇湛手裏的動作頓了頓,“不會。”
因此他借了幾位閣老的口,到底他哪位反叛的兄長能不能聽進去,就不在他的可控範疇之內了。
想當年開國皇帝血洗宮廷時是如何的雷霆,過去的是是非非他不便評論,然而世人遺忘了兩百多年前的屈辱,南定王府卻不能忘,一代又一代的隐忍,終于在這一代有人能夠付諸實際。
他的兄長,即便是走投無路挑搭子,也實在是選錯了人。
這一世他聽說皇後要找別的男人,來不及處置南定王就禪位了,他荒唐至此,也和昏君無異了。
趙崇湛嘆了口氣,筆擱在筆山上,将箋紙對折。
夏和易捧着臉在一旁坐着瞧他,不愧是一絲不茍的人,連紙張邊緣都對得那樣齊整,說起來,她一直覺得他的長相更适合當武将,可現在一身月白錦袍,筆鋒勾描間的文人風韻撲面而來,天生就是适合寫字的人啊……
美色當前,夏和易色心大起,用早膳的時候多誇了幾句嘴推銷自己,她邊嚼邊說,大言不慚,“別的姑娘哪兒敢跟您啊,一聽說風裏來雨裏去的,吓都要吓死了,只有我最合适您。”
話音剛落,六河就進來了,說姚四姑娘來了,想面見王爺,有事相商。
夏和易筷子僵在半空中,悲喜交加,她勸姚四專注于兩個人之間,姚四果然之後就不來挑唆她了,直奔武寧王,碰了幾回壁也不回頭,看來她的勸說很有成效。
她哀傷地放下筷子,“您都混得朝不保夕了,怎麽還有姑娘惦記您呢。”
趙崇湛倒是風輕雲淡,“所以看來不止你敢跟本王風裏雨裏。”
自然是因為很多人并不看好當今聖上,他們對他重新掌權還有期待,提早的巴結是一種加碼。
夏和易早膳都不吃了,立刻站起身,“您安排的船呢?快換船罷,遲了船舵子看不清路,撞上大石頭就不好了。”
在夏和易的連番催促下,早膳之後,連她心心念念的白五爺都忘了辭行,換上了去往北地的大船。
她沒乘過幾回船,以為先前坐的那艘已經大到極致了,換上新的,才品出大鵬和喜鵲的大小差別來,甲板曠闊像海,船樓都數不清有幾層,走上去如履平地,徹底斷絕了她再次裝暈船的可能性。
在自己人的船上,行走做事都方便多了,整條船都俨然拿她當正經主子奶奶看待,夏和易着實耀武揚威了一陣。
大船行行停停,靠岸時,下人去采買補給,夏和易就領人上岸買鋪子置辦産業。她尤其熱衷于買茶館酒肆,很是讓丫鬟們不解,春翠和秋紅見過京城夫人小姐們常去的那種茶鋪子,夏天添了果子汁液再挫了冰,冬日直接帶着精致的小泥爐溫着端上桌,能聽曲兒能喂魚兒,價錢也高的讓人眼前發暈,生意就圖着貴客。
結果夏和易回回都找的是城牆根兒上那種漏風的茶鋪子,豁口的大瓦碗,水裏飄着煮得都快嘗不出味兒來的茶葉沫子,她們都不大願意坐下去,實在不明白姑娘的打算。
夏和易有她自己的想頭,“咱們做生意不光是為了賺錢,主要是為了保命,街口茶檔鋪子最是掃聽消息的好去處,萬一将來有個風吹草動的,能提早一兩日得風聲也是好的。”
春翠聽得似懂非懂,用力點點頭,然後問道:“那酒館呢?”
酒館也選得很奇怪,專挑賭場碼頭附近,說是髒亂差也不為過,都是三教九流的人光顧的地方。
夏和易站在船頭吹着小風,搖頭晃腦,“你們不了解爺們兒,人啊,越是缺什麽,就越愛現什麽,那些不得志的爺們兒,肚子裏灌了幾口黃湯下去,最愛吹噓自己跟哪位大官兒沾親帶故,得了什麽旁人得不到的小道消息——”
“哦?你這麽熟悉?”
“那是!”她來不及辨別聲音,嘴一快洋洋得意,“酒肆我去得多勤哪!”
濕潤的風,吹過死一般的寂靜。
夏和易讪笑着轉過身,面上挂着無辜的笑容,“我說我沒去過,是在吹牛皮撐場面,您會信嗎?”
“你說我信嗎?”身後的趙崇湛報以淡淡一笑。
信自然是不會信的。
于是夏和易狠狠地挨了一頓訓誡,被逼着把《內訓》抄了一遍,武寧王看書,她就在邊上罵罵咧咧地抄,期間試圖往武寧王臉上畫大小王八各五次,成功零次,被打手心十次,哭鼻子三次。
罵完了人,抄完了書,武寧王府的産業還是要靠她繼續壯大,夏和易時刻謹記他們是在随時會被追殺的逃命路途中,次次都十分警醒,讓黃崔他們反複确認沒被人跟蹤才上岸,挑鋪子選人一氣呵成雷厲風行。
如此這般簡單度日,除了在甲板上散步時偶爾會見到有人擡着殺手的屍體沉下去,倒也算得上的快樂,就這麽過了兩個多月,大船到了目的地,換了馬車改陸路行走。
夏和易從來沒來過這麽北的地界兒,看什麽都十分新奇,途徑一個小鎮,正趕上集市,她快要被憋壞了,趙崇湛架不住她苦苦央求,同意陪她一道轉一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