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火氣◎
夏和易不想搭理他了,再多看他一眼,怕是要忍不住上嘴咬人,冷冷一哼,撇下他解釋不能的尴尬神情,回身看眼前的難題們,風卷黃沙裏的美人胸懷,全是欲遮更現的風光,
她瞟了一眼,兩眼發花,逾越地擡手拉了拉紅紗女郎的衣領,“天兒冷,別受凍了。”
沒想到束腰上衣太短,狠命往上一提,底下的腰肢款款露出來一截兒,更是招眼。
夏和易眼疾手快,翻身一縱捂住武寧王的眼睛,對下人吩咐道:“既然都是伺候過王爺的,別讓外人說王府委屈了人家,都給姑娘們添幾件衣裳。”
趙崇湛差點被她戳瞎,擡手掰她的手掌,換來她更加用力的動作,她一邊和他鬥智鬥勇比力氣,還不忘抽空對下人們強調:“衣服全賞厚的!特別特別厚的!從脖子遮到腳底心兒的!”
不得不說,百姓愛看熱鬧的本質,哪兒哪兒都一樣,這樣風沙漫天的天氣也阻擋不住,附近逐漸聚集了看熱鬧的人群,夏和易沒法子,只好暫且讓十八位姑娘各自住回原先的院子,後續等明兒她想清楚了再說。
既然主子就位,院子也要重新分派,趙崇湛自然是住上房的。原先管事的辦錯了差事,當即換掉了,眼下六河暫時兼了王府管事的差事,捧着王府圖紙讓夏和易挑院子。
夏和易接了圖紙,指尖一劃,指了個和上房最遠的清冷小院兒,中間隔山隔水的,傳個話兒都要穿越整個府宅,顯然是氣大發了。
主子奶奶正在氣頭上,沒人敢說一個不字正撞槍口,便就這麽辦了,小院落收拾起來方便,一炷香的光景,夏和易就安置好了。
她坐在窗前的繡凳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的大榆樹,逢了冬季,葉子都掉完了,純如她蕭瑟的心境,指甲一下一下地搓桌旗洩憤,把上好的緞子都刮出花了。
還好沒搓上幾下,春翠就來傳話說:“姑娘,王爺來看您了。”
夏和易哦了聲,聲調平平,“轟出去。”
轟當然是沒人敢轟的,整座王府都是他的,夏和易嘴上說氣話,心裏清楚這一點,見他無人阻攔地進來了也不意外,重重地從鼻子裏“哼”了響亮一聲,兀自扭身面對牆壁,權當他是道影子。
趙崇湛站在她身後,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來的路上他甚至打算和盤托出了,現在看到她龇牙咧嘴的嘴臉,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她本就火氣正旺,再知道被騙了這麽久,新仇舊恨一起算,火氣是斷然消不下去的,估計要一把火燒了武寧王府才能算完。
可是幹僵持着不是辦法,爺們兒總得主動些個。所以外頭爺們兒花心被夫人抓個正着,是該道歉還是該狡辯?不論選哪個,他都不算太擅長,以權勢壓人倒是熟練,要不幹脆發火來個下馬威?趙崇湛思量了半天,“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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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和易咬牙一扭身,“照王爺的意思,妾該如何處置那些姑娘?”
虛張聲勢的話都到嘴邊了,盡數被一雙略顯發紅的眼眶給堵了回去,她眼裏霧蒙蒙的,趙崇湛沉默了一下,實話告知了他的處理結果,“橫豎銀子給到位,人全都打發了就是。”
他原以為這樣幹幹淨淨的處理,勉強能搏回一點好感,沒想到夏和易冷不丁炸起來,“人家好歹跟過您一場,說趕人就趕人,您的良心呢?将來您厭棄了我,是不是也簡簡單單打發兩錢銀子了事?”
這道棘手的難題,顯然他一上來就答錯了,夏和易惱怒着将他往外推,“您先回去吧,容我想想。”
房門毫不留情地關上了。
她居然連門檻都沒提醒他一聲,就那麽當着他的面摔上了門。
趙崇湛處于一種好像可以理直氣壯發火但又似乎有一點心虛的怪異狀态裏,“六河!”
六河惴惴從幾步外趕上來,“主子爺有什麽吩咐?”
趙崇湛怒氣沖沖地看着緊閉的房門,聲音壓低了,“跨院裏的人先留着,明早再處置。”
六河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來之前王爺剛吩咐将跨院的十八位姑娘都轟出王府去,怎麽忽然又要留下了?難道是主子爺改了主意,想将姑娘們收房?
六河兩道粗短的眉毛抽搐着擰到一塊兒,猶豫半晌,到底是不敢違抗,應聲去辦了。
屋外的趙崇湛氣得夠嗆,屋裏的夏和易更是,在屋裏不住碎步兜圈子洩火氣,走到榻邊氣急了,一頭悶進了被窩裏,砸在床板上,“咚”一聲巨響。
真是氣死個人了,爺們兒有個把通房就罷了,世道如此,她也不好說什麽,可這位倒好,六十六位!嚯,是真不懼鐵杵磨針哪?端看餘下的十八子,環肥燕瘦各種式樣的都有,倒是不挑嘴兒,六十六,天爺啊,這後院還不得跟盤絲洞似的,爺們兒走進去,不纏得油盡燈枯,橫是飄不出來。
關鍵是,武寧王看上去壓根兒不像那樣的人啊!一個能對着一張畫像情窦初開的質樸少年人,後宅裏竟然養了六十六個小老婆,這說得通嗎?莫非心是幹淨的,但是身不由己?這種話說出去哄鬼,鬼都不會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氣死我了啊啊啊!”她無效嘶吼,拳打腳踢。
春翠擔憂的聲音隔着厚厚的棉被,“姑娘,您還好嗎?”
夏和易說不好,被窩下的身軀蜷成了一只燒熟的蝦米,“我可能要死了。”
“姑娘——”春翠像是欲言又止。
夏和易死活不從被子裏出去,“別叫我,再叫我,我怕是要忍不住沖出去錘爆王爺的腦袋,再拉着那十八子同歸于盡。”
還沒等春翠搭上話,她就改口了,“算了,那十八子也是可憐人,該放就放了吧。我先手刃了王爺,再上相公堂子點他六十六個小倌兒伺候——”
“你敢!”
一聲怒喝,蒙在腦袋上的被子突然被大手揭開,窗前一道身影冷呵道:“你死也是本王的鬼,想進相公堂子,下輩子都不可能。”
春翠躲在一旁,畏畏縮縮地瞧着兩位主子打架。門還好好鎖上的,窗戶支開了,漏出一地月光。
夏和易氣得哆嗦,“您是三只手麽,還翻牆進來!”
打小沒怎麽被人言語頂撞過的人,忍受頂撞的度就不太高,趙崇湛也被她剛才要逛相公堂子的言論氣壞了,熱血一上頭,忘了初衷是來道歉的,拉長二五八萬似的臭臉,“本王的宅子,本王愛怎麽進怎麽進。”
夏和易像頭小獸,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氣,連手推帶腦袋撞,把他再次頂出了房門,“秋紅,落鎖!門窗全都鎖上,提防夜賊!”
北地風大,風卷沙到了夜裏也不停歇,月色慘淡,趙崇湛呆站在房門口,臉色比今晚的月亮還要青冷。
他帶着三世帝王的命格出生,連先帝爺和太後都沒對他甩過咧子,連着吃兩回閉門羹,臉挂不住了。
六河剛安置完姑娘們回來,吓得腿肚子直哆嗦,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門差一丁點兒就甩到主子爺臉上了,只好顫着聲兒勸道:“王爺……別置氣,別和夫人置氣,夫人年紀小,一時上火氣急了也是有的……”
趙崇湛氣得手抖,他自幼便立為儲君,從來要什麽有什麽,一向呼風喚雨運籌帷幄的人,何曾受過這樣的冷遇,吃癟到現在,負氣轉身就走。
六河哎喲一聲,哭喪着臉追上去,拐着彎兒地勸解着:“王爺,夫人氣兒還沒消,您要是這就走了……”
趙崇湛冷眼睨他,“你胳膊肘歪到哪兒了?別忘了你主子是誰。”
那眼風,刀刀的,吓得六河脖子一縮,忙說“是”。
他因為掉臉子氣得夠嗆,但是氣完了,還是得解決問題,十分沒有面子地甕聲道:“明早再來。”
心裏存着事,睡覺也睡不安穩,夢裏刀光劍影的,夏和易在電閃雷鳴裏張着長指甲呲着血牙沖他磨刀霍霍,一睜眼,一道驚雷正劈下,模糊照亮門口一道羸弱的影子,懷裏抱着被褥,披頭散發,純白的寝衣在風裏空蕩蕩地飄,那雙圓瞪的眼睛尤其亮得不正常,像是冤死索命的女鬼。
女鬼就女鬼罷,趙崇湛還是感到一絲驚喜,克制住下床的沖動,再刻意往下壓了壓嗓音,如常道:“你怎麽來了。”
“我不來守着,您的床上就要睡十八子了!”夏和易蹬蹬蹬跑到床邊,把被褥往床上一摔,一個猛子紮進去,本來只是生氣的,想随便抓一個路人然後錘爆腦袋的那種純純的生氣。可是一擡眼瞧見他,憤慨裏好似摻雜了別的情緒,眼淚忽然就止不住了,無助地抹着眼淚喃喃:“您怎麽能這樣呢,怎麽能這樣呢……”
見她哭得那樣傷心,被拒之門外摔門在臉上外加甩臭臉瞎比喻的仇,突然之間好像什麽都不算了,趙崇湛拉過她,不知道從哪頭開始哄,一把把人按進懷裏,看不見臉,接下來認錯就稍微順暢些,到底是幾輩子頭一回道歉,姿态和語氣都很不熟練,“是本王的過錯,本王命令你不許再哭,再哭,本王就把你那倆丫頭連人帶包袱全扔出去。”
夏和易雙手揪住他的衣領,還是哇嗚哇嗚地哭。
道歉的趙崇湛手足無措,更加橫眉豎眼,“不許再哭了,聽到沒有!再哭,你帶來那個叫胡猴的,還有什麽布的北地人,全發配到後頭去涮官房①。”
夏和易哭得更大聲了。
①官房:馬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