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承諾◎

趙崇湛從夏和易越加洶湧的情緒中發現這麽安慰可能不對,試着改了一回方向,“要不給她們加月錢?”

“加多少?”夏和易排山倒海的抽抽噎噎中勉強擠出空閑問。

趙崇湛隐約覺得這回好像是撞對了門路,十分大方地許諾道:“你跟前的人,以後每人領五兩月錢,逢年節再添二兩彩頭。”

夏和易賊不走空地豎起三根手指,“三兩!”

“可以。”趙崇湛本來有點想笑話她沒出息,好在他謹記住了自個兒道歉人的身份,及時忍住了,改為慎重颔首。

夏和易鼻尖抽動幾下,眼淚還涓流似的順着臉頰往下淌,好歹是不鬼哭狼嚎了。

趙崇湛心中一喜,确定找對路子了,于是往深裏推進,論功行賞加官進爵是他的老本行,幹起來很是熟門熟路,“那個叫胡猴的,人還算機靈,王府家業還算有一些,差不離都交代給他去辦,你不必事事親力親為。”

夏和易在心裏默默盤算了一下,覺得這話的另一層意思是要将王府的家業全都交到她手裏,不情不願地止住了淚,但心裏仍然不痛快,所以扯着他的袖子擦了眼淚、擤了鼻涕。

趙崇湛想把袖子奪回來,被她不依不饒拽着,只能略嫌棄地忍住了,“還有那個北地錢串子,前幾日練武場上本王見了一回,天資還可以,老這麽混着也不是方兒,過幾日讓黃崔領到軍中,許個差事,倘或争氣些掙了功名,日後你用起來也順手。”

夏和易擤完鼻涕,自己也十分嫌棄,他再伸手來抱時就不讓了,抱腿一咕嚕滾到裏側,“您可想好了,今後在軍中,我就有眼線了。”

趙崇湛髒了袖子又失了面子,還不能發作,咬牙切齒地将中衣脫下扔到地上,“本王認可才算眼線,本王不認可的,只能算是人質。”

眉眼銳利,理直氣壯。

夏和易差點被噎到吐血,救命,這人到底是靠什麽騙得姑娘芳心的?全靠這張耐看的臉了吧!再一細想想,倒也未必,就她進城後的觀察,單論宅院一項,整個北地城都未必有更富的家底了。

也是,沒有那麽大的宅子,怎麽盛得下六十六位美人兒……

沒有哪家夫人是樂于見到丈夫納姬妾的,但那都是獨自關上門來咬牙的事兒,夏和易還沒有進階到憂心子女的地步,她只覺得彷徨,無論深宮或是夏家,她都是一片無靠的浮萍,不知道從什麽開始,泥菩薩過江的武寧王竟然成為了她的安全感,仿佛只要他在,她就有了依仗,她甚至一度為此而感到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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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她的依仗,竟然已經有六十六個人享受過了。

無邊無際的悵惘湧上來,她拿餘光瞥他,狗都嫌的髒衣裳褪去,整個上半身露在月光下,線條流暢、作養得當的肌理,月色順着一塊一塊往下流淌,如果不是她正處于盛怒之中,肯定忍不住要上手去摸一下。

這麽好的身材,居然已經被六十六個人看過了!

夏和易悲從中來,一邊不錯眼珠地瞧着,一邊又吸着鼻子抽泣起來。

趙崇湛被她直勾勾的盯得有些尴尬,她不像個女人,他是一早就知道的,但這種餓狼目光還是過火了些,尤其是配上梨花帶雨的抽噎,怎麽看都不相宜。

好歹哭得沒那麽苦大仇深了,提拔她跟前人緩和了場面,但最本質的問題仍然沒有解決。

趙崇湛翻身下了床榻,拉開軸門圓角櫃的門。他的衣服規制繁複,即便中衣也有各式各樣的鑲滾,翻了三件好不容易才找着一件純白的,正好能跟她搭成一個式樣。

他從前對如何穿戴不甚在意,底下有的是人悉心料理,出不了差錯,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在這種細節上花了沒有意義的心思。

在姑娘火辣辣的注視下更衣,感覺很怪異,趙崇湛背過身去,面對牆壁擡起手臂穿過衣袖,沒忍住為自己辯解一句,“她們不是本王的侍妾。”

“可那些姑娘可不是這麽說的!”夏和易怒氣沖沖的嗓門兒沖天響起來。

有時候做人真的很難,假破天的假話,她深信不疑,說真話,反而像是胡言。趙崇湛無法解釋,只能長長嘆了一口氣,“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侍妾。”

衣角從後被人拉住了。

趙崇湛最初以為是她認識到了為妻的職責,打算上手伺候他穿戴。

結果顯然不是,她死死攥住他正準備系上的系帶,很大言不慚地說:“我還沒看夠呢,您不許系。”

趙崇湛震驚地轉頭看她,她也臉紅了,半斂下眼睫,但仍然頂着脖子嘴硬道:“怎麽了!”

趙崇湛看着她發顫的睫毛,突然明白她今晚是來幹什麽的了。那十八個女人讓她有了危機感,她怕他重欲,不敢等到成親當夜再圓房了。

夏和易豁出去了,自覺這個舉動已經算是明示了,他要再接不住,實在枉費六十六位侍妾的過往。但她等了半天,武寧王只是直直地望着她,然後很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敢在本王面前大呼小叫的、失儀的,早就該拖出去亂棍打死。但你大呼小叫,還哭成現在這個醜樣子,本王依舊覺得可以忍耐。”

他的本意是對自己底線的一再退讓而感到不齒,然而姑娘的耳朵卻能聽出另一重意味,雖然前言不搭後語,但是意思領會到了,心裏的苦攪進一點點蜜糖,好歹沒有來時那麽那麽苦澀了。

縱橫的風打得窗棱作響,她終于良心發現了,頓了一下,輕輕将系帶繞結,輕聲道:“還是系上吧,別着涼了。”

趙崇湛盡管不知道她突如其來的溫柔小意是為什麽,但是他知道來之不易,站着任她系了兩回也沒系好,不論旁的,至少為享受這份難得的溫存。

夏和易手指慢吞吞地動作着,說話也放得斷斷續續的,“硬說起來,其實她們都是苦命人,使出渾身解數伺候男人,連個名分都掙不着,爺們兒要成親了,不論願不願意都得拎包袱挪窩。我想着,好歹人家跟過您一場,咱們總不好做得太絕。這樣您看行不行?願意返鄉尋親的,府裏一概承擔盤纏;願意留在本地做點小買賣的,支個攤兒的本錢府裏還是拿得出手的;萬一有手裏有點手藝的,願意做繡娘什麽的,咱們也給人領了路搭個橋,好賴不算辜負人家耗費青春侍奉您。”

說着說着不樂意了,手裏狠命一拽,拉得他差點斷氣。

趙崇湛臉都綠了,握拳猛咳兩聲,“你大膽——”

“我跟您說正事兒呢,別打岔!”夏和易不悅地嗔他一眼,“本來将人留下來養着,不過多一間屋子五鬥米的,也沒多大挑費。我就怕您淫心不滅,也怕她們對您賊心不死。”

趙崇湛聽得更是怄心,她說得像是大度,實際說來說去沒一個好詞,連着他一道罵了,彎子都不帶拐一下。

至于她的打算……他的兄長繼位後冊皇後開選秀,早把北地這一群人忘到天邊了,他願意出銀子打點,已經算是盡了意思。

不過她既然都打算好了,料理後宅是掌家夫人的手段,就都由着她吧。

“系好了。”夏和易拍了拍手掌,撒開擰成麻花辮兒似的系帶,扭身在榻邊坐下,情緒還是低落的,垂着腦袋不說話了。

趙崇湛看着她落寞的眼神,明白她是因為不安才出現在這裏,他有責任喂她一顆定心丸。

帝王沒有敞開心扉的權力,是故他在第一步上就犯了難。掏心掏肺時該稱呼她什麽?叫夫人還沒到時候,叫全名又太生疏。

和易?夏夏?小易易?

他想得一身冷汗,硬生生從一句“夫人,我有心裏話想對你說”變成了“夏二,本王有差事要交代你。”

夏和易瞪他一眼,拖長了調子說喲嗬,“趙二爺,您有什麽吩咐,小的一定恭聽訓誡。”

她存心擠兌他,但是他居然沒有擺上架子罵她一頓,真是奇跡。

“本王……”他看她的眼神甚至有些躲閃,改了自稱,“我以前是有過別人,看着繁花錦簇,實際碰過的其實沒那麽多——”

夏和易憤怒中含着少許期待,攆着他的視線跑,揪細揪得自己的心口疼,“沒那麽多是多少?五十個?四十個?”

他略尴尬地捏住她的手腕子,“不出一只手。”

真是有對比才有差距,聽了六十六位侍妾的壯舉,再看看五只手指頭,竟然覺得驚喜。這有什麽好驚喜的!夏和易在信與不信中徘徊半天,最終決定信他一回,不解道:“那您平白養那麽多閑人幹什麽?看着好看?”

在被窩裏挪蹭久了,額前的茸毛搓飛了,四仰八叉地呲起來。趙崇湛由衷感慨他可能是被皇後帶進溝裏去了,竟然會認為這些沒有規矩的茸毛別致的可人。

他伸出手,把她額前的碎發往耳後別了別。別完了,夏和易震驚地望着他,他也震撼地擡起手來看了看,一副不知道自己剛才做了什麽的迷幻神情。

他怔了良久,在夏和易再三假咳嗽提醒下,才把手背到身後,嚴肅地望着她的眼睛,緩緩開口道:“有些人,必須放到相應的位置上。總之是身不由己的成分更多,我這會兒不詳說了,不想讓你聽了認為我在找借口推脫。我能向你承諾的是,待成婚以後,我再也不會碰旁人,更不會納妾,今後整座藩王府都由你稱王稱霸。過去的差錯沒法彌補,咱們都既往不咎了,成嗎?”

到底不适應求和的語氣,腰板一挺,厲聲道:“這是命令。”

“命您的大鴨腿兒!”夏和易剛開始有點感動,那份悸動就碎得稀裏嘩啦,“我又不是您的下人,您命令我有什麽用?”

趙崇湛對她出言不遜非常不滿,“你在我府裏,就得遵我的令。”

夏和易蹭一下站起來,叉着腰跟他叫板兒,“可是您眼下在後宅裏,您出去打聽打聽,無論換到哪家,後宅裏都是掌家夫人說了算。”

趙崇湛打胸腔裏發出一聲極度不屑的“呵”聲,“等你當上掌家夫人再盛氣淩人也不遲。”

夏和易氣得咻咻哼氣,拿起手邊的枕頭就要砸人。

趙崇湛擡臂去擋,大喝一聲:“你敢弑夫!”

夏和易學着他的樣兒冷笑一聲,“您先當上夫再說吧!”

然後他們就打起來了,被褥子裏的棉花、枕芯兒裏的鵝絨,漫天的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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