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嘿◎
屋外下大雪,雪裹着沙。屋裏下大雪,是鵝絨裹着棉花。
對戰結果顯而易見,最初夏和易穩穩占據上風,那是因為趙崇湛處處讓着她,可是後來夏和易把他惹急了,一展臂就給她壓平了。
勝負初決,夜深了,夏和易的好勝心睡了,她老老實實地拉着武寧王并排躺下,在狼藉一片的床榻上望天,臉紅撲撲的,身子熱騰騰的。
她說:“東西跨院的屋子,我全要改了做庫房,一間也不留。”
如此興師動衆,趙崇湛知道她不會去做的,她雖然想一出是一出,還不至于胡鬧,這時嘴上争個舒坦罷了,如果她真的要操辦,到時候再攔她也不遲。
所以他配合地做思考狀,然後有商有量道:“要不還是留幾間。”
夏和易對他的态度很滿意,撩起眼皮贊許地瞧他一眼,爽快道:“行,看在您的面子上,留一間。”
暫且達成一致之後,她又說:“您要是在外頭安置宅子,我就帶人打上門去,一把火給蕩平了。”
趙崇湛只能用那種不可救藥的眼神看她,說随你,“別被官差抓起來,到時候還要我去牢裏撈你。”
“您可別小瞧我。”夏和易威脅完畢,短暫消停了會兒,突然溫溫吞吞地笑起來,一側胳膊撐起側臉瞧他,眯起的眼睛裏殺氣四溢,做作地說對了,聲口又嗲又黏纏,“爺,那十八子裏頭,有沒有您特別可心的?留一兩個下來,也不為難的,我答應為您破這個例。”
“沒有。”趙崇湛目光清明,一哂,“我要說有,下一刻你刀就得架我脖子上來了。”
夏和易掩着嘴竊笑,“您說什麽呢,我是這種人嗎,我為人最是溫婉……”
趙崇湛說溫婉沒看出來,“你是以上犯下的行家裏手。”
夏和易剛才竊笑時吸進了兩根鵝毛,呸呸呸了半天,“我都要跟您成親了,夫妻一體,還說什麽犯上,多見外。”
趙崇湛擡手把她頭發裏插的鵝毛拔下來,順便用手指丈量了一下她那比城牆還要厚的臉皮,“到底是誰縱得你目無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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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腹下柔軟細膩,手指橫豎有它自個兒的思想,不顧阻撓流連忘返,從臉皮摸到耳朵,再順着纖細的脖頸往下,夏和易終于半嗔半羞地瞪了他一眼。
趙崇湛接過那道千回百轉的眼波,為了掩飾驟然的心慌,手指一轉一收,将她連嘴帶下巴擠成了一個圈兒,“唔”了聲,“還挺圓。”
然後挨了一頓花拳繡腿,自不必說。
夏和易揍完了人,渾身舒爽地側身躺下來,挺着腦袋高傲如雞,“要問誰縱的我,當然是您呀。”
她這副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着實氣到了趙崇湛,他發了狠,打算好好教育她一番什麽叫尊敬夫主,擡手剛想撐到她上方。夏和易嗅到危險的味道,搶先一步蛄蛹蛄蛹地鑽過來,和他鼻尖兒貼着鼻尖兒,笑眯眯的,“您別動,讓我好好瞧瞧您。”
臉皮紅得發燙,藏在身後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但是沒關系,她仍然是這張床榻上最勇敢的漢子。
趙崇湛只感覺眼前一團綿軟的東西擠過來,迎面是香軟的呼吸。
為什麽會用香軟來形容呼吸?他不知道,反正腦海裏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香軟,思維不受控制地開始發散,想象別處會不會也很香軟……
縱使她笑出了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味道,趙崇湛依然感覺有些找不着北了。
夏和易趁這個機會,好好地打量了這張她肖想已久的臉。哎呀,為什麽有人能長得這麽齊全呢?視線勾勒出五官的線條,眉是眉眼是眼的,幹淨利落,可利落中又透出說不出的溫潤來。她真心實意覺得今後不會後悔,俊俏相公或許打着燈籠還是能找着個把,但美得這般能武能雅的卻不多。
“您真好看。”這是夏和易發自肺腑的大實話。
腦子裏現在全是污七八糟東西的趙崇湛胡亂點點頭,“我知道。”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夏和易等了半天沒等來他回誇她,氣得踹了他一腳,喘着粗氣背過身,留給他一個暴怒的背影。
趙崇湛壓根兒沒感覺到被踢了一腳,雖然夏和易是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小娘子,收着力踢的一腳力道也不小,但他還是什麽都沒感覺到。
他正心無旁骛地欣賞腰間起伏的山巒,那是一切山岳大川所不能比拟的婉約風貌,過去沒有留心過這樣的美景,實在是人生的巨大損失,眼神順着起伏的勢頭流連,有的部分不能多落眼,看多了要壞事,自制力使他草草略過,再往上,是散了一床的青絲,和一顆氣得哼哧哼哧的腦袋。他看得好笑,比起在富麗空曠的大殿裏大氣都不敢喘的皇後,敢在他面前張牙舞爪的才是有血有肉的人。
夏和易呢?其實随便哼哼,氣性兒就過了,武寧王今夜陪她又是摔枕頭又是揚被子的鬧了一大通,是在為她掩飾尴尬,其實她都明白。怎麽辦呢,丈夫納妾的章程,是做夫妻逃不過的議題,她不知道別人家都是怎麽談的,興許有大吵大鬧甚至大打出手的,也有像夏公爺和潘氏那樣閉口不提,夏公爺臨着要往家裏擡人了才告知一聲,潘氏笑盈盈地把人領進府裏再慢慢搓圓捏扁。按照她本來悲觀的預料,還想着跟他約定以後最多納兩門妾,誰知他一上來就給了那麽大的許諾,不論以後怎麽樣吧,至少這一刻她感動過,那就足夠了。
她決定原諒他,翻身回去,得到了他一句“你攤餅啊”的評價,果斷回之一個白眼,不意外又招來一陣關于沒大沒小的數落。
總之鬧完是又面對面了,夏和易戳戳他緊實的胳膊,有些難以啓齒地喃喃道:“我也不是不知眉眼高低的人,雖然不知道将來您能不能信守承諾,現在您願意說這話,我感念您的情誼。那些姑娘……不管過去到底是六十六還是一只手,橫豎都過去了,明兒将人遠遠打發了,這事兒就算完了,以後誰都別再提。”
趙崇湛是到這個時候才恍然領悟到枕頭風的威力,夜深人靜時的溫聲軟語,大概這世上真沒幾個爺們兒能抵擋得住,哪怕話裏淬了毒藥都無所謂了,只想讓她高興。
好在她話裏還是向着他的,這事是一個沒法說的烏龍,不去說它,單從她不能大度地容納其他女人這件事來看,她的确不适合做皇後,不過做一個手段強硬的掌家夫人,說不準位置正好。
夏和易不知道他正忙着在心裏為她各種開脫,她因沉默而心頭一緊,這人該不會反悔了吧!大話都擺出去了,哪有容他收回的道理。她盯着他的眼睛,試圖從中捕捉出些蛛絲馬跡來,“您為什麽不說話?是不是後悔了?”
一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樣子,趙崇湛就明白她又想多了,承諾之所以為承諾,就是不可更改的意思,嘴角往下捺,語氣相當無奈地坦誠道:“就你一個,就夠我受的了。”
這話是真得不能再真的大實話。從前他的皇帝,後宮中所有的女人都圍着他打轉兒,個個都笑靥如花,誰不是殷切小意地讨好他,所以他真的不知道,原來不是皇帝的男人要相處一個女人,竟然這麽艱難,回想一路走來的九九八十一難,百感交集,簡直心力交瘁。
為什麽女人總在懷疑,總在追問,還不是因為大多數爺們兒的話都做不得數。等什麽時候開始講究男人的貞潔了、女人也可以光明正大納男妾了,說不準就風水倒着轉,疑神疑鬼的變成大老爺們兒了。
夏和易想想還是不放心,“只有我一個,您将來會不會嫌院子裏太冷清?”
趙崇湛捂着前額說不會,“你一個人,少說能活出十個人的熱鬧。”
這是在嫌她話多,夏和易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滿,“您在罵我,別打量我聽不出來。”
接着又拳打腳踢鬧騰了一場,屋裏實在沒法睡人了,趙崇湛才喚人進來收拾。六河領着一衆小太監進來,繞過屏風,看着都傻眼了,那一地的毛啊,不知道的還以為剛才這裏發生了黃鼠狼竊雞的慘案。
各自肚子裏狐疑,活兒還是要幹的,跟着出來的內監都是精幹人兒,三下五下利索收拾完畢退出去了。等夏和易沐浴回來,整間卧房煥然一新。
六河插袖笑着對她說:“姑娘,軟轎子在外頭候着了,裏頭一早備好了炭火,您上去就不受凍了。”
夏和易立着不動,一錯不錯地望着靠在床頭看書的武寧王,矯揉地委屈開了,“王爺……”
趙崇湛從書頁上方分了一線目光給她,裏頭明晃晃挂着——她來了,她又開始了。
夏和易十指摳在身前,腰一扭一扭地慢慢挪蹭過去,造作地讨好着,“都是我不好,早前不早前鬧脾氣,選了個離您那麽大老遠的院子,來的路上已經走得我快斷氣了,大半夜的再冒着大雪回去——”
趙崇湛不以為意地翻過一頁書頁,“有轎子擡,又不用你支着腿走。”
“外頭那麽大的雪,總歸是要受些涼的。”說話間,她已經坐到了榻沿上,盯着他,睫毛以不自然的頻率高頻眨動着,“我受凍了是小事,耽擱您為我心疼,那就是十惡不赦的大過了。”
其實都是假的,她就是不放心後院的十八子。
要不是看得到她滿眼天真後的謀劃,差點就要信了,趙崇湛一邊十分不屑地冷笑着,一邊掀開了身側的半邊被子,很勉強道:“本王好心收留你一晚。”
“真是不好意思……”夏和易扭扭捏捏上了他的床榻,拉起被子蓋住了眼。
六河埋頭竊笑着,領着小太監們輕手輕腳退出去,輕輕合上房門,擡頭一看,屋裏的燈熄了。
趙崇湛直挺挺躺了半天,眼神往身側飄了無數次,終于按耐不住,試着往她那側挪了一丁點。
她沒有縱起來給他一巴掌,很好。
再挪一點,她還是悶在被子裏,一動不動。
有時候,沒有信號,也是一種信號,趙崇湛接收到了。
他尊重她,有些事成親之前做不得,不過還是有很多小打小鬧的方法,可以暫緩一時之急。
她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簇黑裏咕哝:“您幹嘛呀……”
趙崇湛很雲淡風輕地說沒什麽,“本王怕你把自己悶死而已。”
被子裏的溫度熱得像蒸籠,夏和易在雲山霧罩裏頂着一張快要熟透的大紅臉,感受他上山下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