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二十八◎
在夏和易的記憶裏,親近就是為了繁衍,原來跟喜愛的人在一塊兒,能折騰出那麽多與繁衍無關的親密舉動來。她的指尖被攥住,呼吸被裹挾引領着,被動地邁入了一個從未踏足的全新領域,真是羞嗒嗒的……
忸怩地掀起眼皮瞧一眼,雙目适應了黑暗,和正在滿足欣賞她神情的趙崇湛對上了眼睛。
那蕩漾着水光的眸,沁出汗珠的挺翹鼻尖,往下是含羞帶怯咬着的下唇。誰能想到,一個滿嘴跑馬的刺兒頭,竟然也有這樣女人的柔情眼波,趙崇湛大腦一激蕩,差點交代了,咬着牙槽扛住了,在她稍顯狐疑的目光中不屑地哂笑,“你也就是嘴上挺能。”
夏和易心想不行哇,輸人不能輸陣,于是強行壓下心底滾燙的嬌羞,“嚯”的一聲騰起來,翻身騎馬似的騎上去,嗤笑着說笑話,“我那是給您留面子。”
“說大話使小錢,你就這點本事?”
“您瞧不起誰呢?您別打量我沒聽見您倒吸氣兒!”
“本王看你是耳朵不好,給本王好好聽聽,到底是誰續不上氣了。”
“我夏和易把話撂這兒了,就今兒夜裏,我非得讓您認輸不可!”
“呵。”
雖然兩個人都不怎麽熟練,光是摸索也能創造出無限樂趣,嘴上吵翻了天,說是光膀子打架也沒錯,吵到最後,真真是差最後一厘就要擦槍走火了,硬生生剎下來,兩個人都挨得夠嗆,哼哧哼哧對面喘大氣。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争,最終以趙崇湛下床出門吹冷風作為結局。
夏和易都快被自己燒死了,雪夜的窗上投出皮影戲似的身影,不可言說的畫面一幕幕閃現,她拼命晃晃腦袋,咕嘟嘟仰脖灌了一整吊子的冷茶,爬回床上,悲憤地嗚咽一聲,把腦袋整個藏進被子裏。
許是體力消耗太大吧,夏和易原以為她得鬧心個大半夜的,結果還沒等到武寧王回來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覺他好像回來了,聽他俯在耳邊,不知道為什麽說“對不住”,她想追問,但是醒不過來,四肢墜進漫漫雲霧裏,在他勻停的呼吸聲中沉沉睜不開眼。
趙崇湛在屋外硬抗了一盞茶的時間,寒風蕭瑟,好不容易壓下了心頭的火,帶着滿身的寒意和肩頭的雪回到屋裏,看見的是一個睡得四仰八叉的姑娘,一條腿高高翹在牆上,一條腿曲得像蛤|蟆,兩只手是敗兵投降的标準姿勢,嘴裏還打着小呼嚕,氣流将垂在臉上的碎發吹得一飄再一飄。
他在床邊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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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說一定要求姑娘在睡着時能儀态大方,至少不至于一點美感不沾邊罷。
他想起來,當年皇後進宮前受過嬷嬷教導,睡姿一項是狠調|教過的,整夜下來一動不動不是難事,現在想想,完全是沒有必要的拘束,皇後短暫活一世,醒着不能憑着心意活,睡着了也不得舒坦。
“對不住。”趙崇湛站在榻邊低眸看了良久。
說實話,她現在的小模樣,姿态詭異,臉上紅撲撲的,嘴一張一合,看着着實有些發蠢。
奇怪的是,他竟然覺着這樣的模樣很好。
趙崇湛是向來很看不上偷香竊玉這個詞的,在他看來,都是那些浪蕩纨绔們色|欲熏心時找的借口,為君子所不齒。
但他為什麽在妙境中樂不思蜀,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到暖烘烘的、旺盛的心跳。隐隐又有昂首的趨勢,他猛地把手抽回來,欲蓋彌彰地往她身上多蓋了一層被褥。和她隔了很遠躺下,翻身背對,望着房梁發了會兒怔,然後開始默算到下個月十六還有幾日。
夏和易好久沒有睡得這麽舒服了。往北地來的這一路,雖然跟着武寧王混,不能算是四處将就,但好歹是沒有地上床上睡着舒心。
但睡得好的大約只有她一個,她望着武寧王眼下淺淺泛起的青黑,茫然問道:“您睡得不好嗎?”
趙崇湛複雜地瞥她一眼,把厚厚一沓黃歷交到她手裏,若無其事地說:“本王看過了,不用等到十六,下個月初二也宜嫁娶。”
夏和易還沒睡醒,懵懵地應了,“行吧……”
趙崇湛又看她一眼,“其實這個月二十八更佳。”
這回夏和易不上當了,撅起嘴,“您當這是兒戲呢?要不幹脆明兒得了。”
誰知道他立刻搖頭,言語之間頗為惋惜,“本王早起時看過黃歷了,黃歷說明日不行。”
夏和易覺得他的判斷方式很可疑,“黃歷要說今兒行,是不是就改今兒了?”
武寧王側身避開她的注視,目不轉睛地盯着窗框,“……怎麽可能。”
雖然否認了,但臉上那表情,分明就寫的是對。
夏和易趿拉着鞋蹭過去,戳一戳他的腰,“您看着我的眼睛說話。”
“你幹什麽!”他反應奇大,往後驟一退,擡手格開她,不虞地盯着她伸出的手指。
夏和易一頭霧水,“您到底怎麽了?一大清早起來就奇奇怪怪的。”
“不改了,就二十八。”趙崇湛還是沒看她,倉促丢下一句,繞過屏風往外去了。
夏和易愣在原地,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個月二十八?那不就是三日後了嘛,還争什麽今兒明兒呢。
這就是府裏沒個長輩了,雖多有為難不便,但也有好處,譬如即将成婚的小夫妻有了什麽想頭,完全能可着心意來,不必額外請示。
既然成親那日的方方面面都準備妥當了,下月初二還是這月二十八,全憑主子喜好來,半點不費勁的。
夏和易拉開窗,對莫名其妙大清早負手賞雪的背影喊道:“成啊,我答應啦,就二十八。”
背影倨傲地沒回頭,“本王只是通知你一聲罷了,由不得你同不同意。”
夏和易忍着笑,“砰”一聲摔上了窗。
既然三日後就要成親,那十八子得盡早處置了,用完早膳,夏和易即刻去了趟跨院,将打算宣布了,“……到底要選哪條路子,由你們自己決定,但走是必須要走的。”
不過願意走的人,一早在管事的那兒領了散錢就走了,留下來的不是無處可去的,就是對王爺有情的,哪兒那麽容易答應。
紅紗女郎昨日和夏和易搭上了幾句話,眼下被十八子推出來當木倉子兒,“夫人可是信不實妾等?妾雖然大字不認一個,卻也是識得好歹的人,願意留下來伺候夫人,為夫人鞍前馬後,絕無二心。”
旁邊一個綠紗女郎也上前來,說道:“王爺身旁總是短不了人伺候的,夫人與其将來放不知根不知底的人進來,不如留着妾等,妾等都是伺候王爺的老人了,在王府裏這麽多年,用着也能放心些。”
然後冒出兩個自請要給王爺當使喚丫鬟,專伺候洗腳。
見夏和易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她們內部又打了一陣眉眼官司,接着上來一個掏心掏肺的黃紗女郎,先款款一扭腰肢福了禮,喊了句夫人,“妾說句逾越的,夫人且賞臉聽上一聽。眼下正趕上夫人進門子的時候,夫人不願意和別人分享,是人之常情,同樣是女人,夫人的這份心,妾自然明白得不能再明白。可是倘或夫人上外頭打聽打聽,哪家大爺不是三妻四妾的呢,說得直白些,王爺期盼的,到底是長久能容人的夫人。”
夏和易無比慶幸只收留人住了一晚,再多幾日,怕是要出禍患。
她在窗邊挑了張玫瑰椅坐下,從這個看到那個,最終定在黃紗女郎的臉上,皮笑肉不笑地抿了抿唇,“我這個人,心思簡單,最不喜歡有人拐着彎兒跟我說話。你要像她們一樣直說,我還敬你幾分。你對我掏心掏肺,那我也跟你們說句實在話,王爺不管是真心實意也好,或是成親前做做樣子也好,都不會讓你們留下。至于我将來受不受王爺冷落,我勸各位不必考慮那麽多,前程誰也說不準,日後不一定各位攀了哪兒的高枝,但我敢保證,至少不會在武寧王府裏。”
她撣了撣衣袖,施施然站起來,眉目淺淡,“成啦,多的我也沒什麽好說的,我沒什麽容人的雅量,對不對得住王爺,是我們夫妻倆的事兒,說句難聽的,跟你們搭不上幹系。橫豎現在願意走的,我之前說的條件還作數,趁我還好好說話的時候,奉勸大家趕緊拿了好處走人,否則稍待被掃地出門,灰頭土臉的,可別再扭頭怨我醜話沒說在前頭。”
說罷不再看一衆神情各異的女人,無論是面色蒼白的,還是寫滿了不服的,夏和易都以輕飄飄的視線一掃而過,昂着腦袋,領着丫鬟就出了月洞門。
剛拐上另一條石徑,春翠忽然撫着心口緩緩籲了一口氣,“我剛才都不敢喘氣兒,姑娘,您現在可真有掌家夫人的派頭。”
夏和易停下步子,很是激動地問她:“真的嗎?很厲害嗎?把她們都唬住了嗎?”
秋紅用力點頭,贊道:“那架勢,拿捏得十足。”
夏和易嘿嘿笑,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淩厲,沉浸在“哇我可是個掌家小天才”的自得裏,信步向前晃去了。
只是後宅子裏人多了,萬事都變得纏黏,夏和易趁着天亮送走了一幫哭哭啼啼的,可晌午之後,她在門上守着下人往檐下挂大紅燈籠,又聽見了一陣一陣隐隐約約的哭聲,從大門外飄過來,斷斷續續,連綿不絕,跟哭靈似的。
秋紅皺着眉往門外望,“怎麽還沒個結果了,哭一下午,還賴着不走?”
挑燈籠的小太監很機靈,一聽便道:“小的去看看去。”
夏和易面色淡淡地說不必了,“八成是王爺回來了,正在大門口跟王爺訴苦訴衷腸呢。”
春翠很猶豫地湊到耳邊,“姑娘,咱們要不還是去看看?萬一她們編排您什麽舌根兒……”
後半句話沒說出來,萬一王爺再信了,對姑娘産生什麽芥蒂,又或是對那些女人舊情重燃……
夏和易搖搖頭,沒說話。
也是個試探的機會罷,昨兒都把話說開了,如果武寧王真是那麽拎不清的糊塗蛋,那這門親事也不必結了。
果然沒過多會兒,趙崇湛寒着臉大步進來了,一路嫌棄地撣着衣袖,不如何高興的模樣。
“您回來了。”夏和易笑着迎上去,絕口不提剛才的哭聲,只拽了他的大氅的系帶,“您瞧那燈籠。”
趙崇湛被她勒住了命門,只能順着她走,再順着她的指尖去看檐下,一排紅彤彤的燈籠,在尚未化盡的白雪裏飄動。
他懷着不詳的預感挑了挑眉,“我怎麽覺得你沒什麽好話。”
夏和易笑着說:“您說對啦,你看像不像猴兒屁股?”
趙崇湛一言難盡地滞住,斥她不害臊。
“您說着啦!”夏和易毫不愧疚地點點頭,伸手輕輕撫掉他烏濃睫毛上的雪花,“我餓啦,一塊兒進點小食罷。”說話兒就把他往屋裏拽。
至于進小食為什麽要清空下人,還要鎖上門,心懷鬼胎的夏和易沖他眨了眨狡黠的眼。
趙崇湛被那個盈滿波濤的眼神晃得思緒發散,從猴兒屁股一路聯想到別的什麽屁股,腳步都飄了,毫不掙紮地跟着一頭栽進了房裏。
門口哭靈的姑娘是怎麽料理的,夏和易沒再去打聽,反正是再也沒出現在她眼前了。她沒有多餘的慈悲心,已經再三給過機會,犯不着好心腸泛濫。
不知怎麽的,武寧王府的新夫人手段厲害的傳言,沒多久就傳遍了整個北地,北地盡管較他處貧瘠,官僚和富戶還是有一些的,沒人再起往王府送美人的心思,算是額外之喜。
日子終于緊鑼密鼓又悠閑散漫地來到了二十八。
前一日夜裏,夏和易生怕武寧王還搞了什麽大動作,特地去找他一趟,尤其真誠地囑咐道:“我和您成親,只要有我們兩個人就夠了,多餘的什麽都不用,您懂我意思嗎?”
武寧王端着下巴思忖片刻,不知道琢磨了些什麽,然後肯定颔首道:“你放心,交給我罷。”
夏和易見他那麽篤定,自然是把心放到了肚子裏。
因此成親這日起來,她喚了幾聲,沒人應聲,奇怪地拉開房門,入目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連掃雪的動靜都沒剩下。
敢情偌大的王府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連個伺候梳頭更衣的人都找不着了。
“您缺心眼兒啊!”夏和易沖着雪地盡頭走來的人扔了個雪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