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水◎

沒人伺候,擦牙洗臉這種小事兒,夏和易算是勉強自己能成。穿衣服是趙崇湛幫她的,他左手攥着一塊紅綢布,右手挑着一條青鍛帶,站在那裏由衷嘆道:“你們女人的衣服怎麽這麽複雜。”

夏和易沒理他的傷春悲秋,她忙得手忙腳亂,蒙着眼睛糊弄鼻子地任武寧王給她亂穿,那帶子系得橫七豎八的,橫豎大衫披上,裏頭的混亂沒人瞧見。

衣服算是套上了,頭發還亂着,她坐在妝臺前,苦着臉面對一整盒象牙描金帶彩什錦梳具傻眼,光刷子就有八把,平常看丫鬟們梳起來麻利又快當,自己上手才明白其中門道重重。

視線剛落在右側的月牙梳上,武寧王已經探手把梳子拿起來了,站在她身後,一副要自告奮勇的架勢。

夏和易詫異扭身回頭,“您還有這份手藝?”

趙崇湛握着梳子,像握着匕首鋒利的刀沿,昨兒拿六河的腦袋練了小半夜,算不算能出師不好說,到底術業有專攻,心裏的緊張沒表現出來,按着她腦袋正回去,“別動,少影響本王發揮。”

夏和易從鏡子的倒影瞧他,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樣,動作的生疏并不妨礙他的專注,心裏湧起一陣熱騰騰的感動,這傻子,怕是為了她才特意學的吧。

幾個爺們兒能做到這種地步呢,她感動得幾乎要落淚,閉了閉眼,落淚的沖動實在難耐,因為她感受到了有生以來梳得最緊的一次頭發,說痛得鑽心倒是不至于,少說是需要咬牙才能忍受。

夏和易想着成親當日發脾氣不吉利,硬是忍着拽頭皮的疼痛,強顏歡笑道:“您覺得好看嗎?”

她的頭發全緊緊倒貼在頭皮上,好在人生得漂亮,要是換個醜點的,這會兒保準得像個冬瓜。萬事運籌帷幄的趙崇湛有些發愣地低頭看了眼手掌,再怔怔從鏡子的倒影裏看她圓咕隆咚得不成樣子的腦瓜蛋兒,實話吐露道:“像個禿子。”

夏和易瞬間怒目圓瞪,張牙舞爪的架勢,簡直像要從鏡子裏撲出來。

“還成吧……”趙崇湛避過她的殺人眼神,放下梳子,提溜着肩把她從繡凳上夾起來,東拉西扯的,“快走,要錯過吉時了。”

夏和易掙紮着脫開身,說不成,“這麽綁一天,我頭皮都沒了……”嘟嘟囔囔坐下來,擡手拆頭上的釵環。

他站在身後盯着她看了會兒,“那就散着罷,你披頭散發的樣子還算好看。”

這人,怎麽什麽規矩都不顧了,成親當日,新婦子散着頭發,像什麽話。夏和易好想笑呀,但她憋住了,“大喜日子,您就不能誇句好話嗎?您應該說,我無論什麽樣子都美若天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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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以為這種大言不慚的自大會招來一陣奚落的,沒想到趙崇湛颔首道:“本王就是這個意思。”

夏和易嘴角咧成了月亮彎兒,邊順着梳頭邊鼓舞道:“那您倒是說出來呀。”

“你披頭散發的樣子,美若……”誇贊的話大概能憋死他,他話鋒一轉說:“獨角仙。”

“您快走開吧!別跟我說話,氣得我肝兒疼。”氣得夏和易扔了梳子把他推出了屏風外。

紅蓋袱下依舊是趙崇湛梳的髻,他費心學的手藝,她哪裏舍不得全拆了被,把扯頭皮的部分松了松,提着裙擺就往屋外去了。

武寧王站在門口等她,白雪為景,趁得他雪松似的挺拔身形,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夏和易半掀着蓋袱,不知不覺加快腳步朝他沖過去,她急着嫁他的心,天地可鑒。

但這世上的事兒吧,不是着急就能有用的,拜堂的路上還有各種艱難險阻,阖府的人都被他清光了,路上連個擡轎的人都沒有,夏和易頂着紅蓋袱,從蓋袱下的縫隙裏看地,艱難地被他牽着走,在皚皚白雪上劃拉出兩道艱苦卓絕的雪痕,不像嫁人,像是在拖家帶口地逃難。

新婦的衣服層層疊疊,累得夏和易剛走幾步就氣喘籲籲,氣得一把把他的手甩開,“您瞧瞧您,這辦的是什麽事兒啊!”

趙崇湛被她倒打一耙,吹胡子瞪眼,“不是你讓我把人都清掉嗎?”

夏和易嫌棄地直搖頭,“還好您沒當成皇帝,不然就您這領悟力,真是可怕。”

趙崇湛仔細琢磨了下,前兩次成親,印象中,她都不如何痛快,因此她說只要兩個人,他沒有多餘的思量,一門心思只想盡全力滿足她的要求,只是用力過猛了,好像領會錯了她的意思。

夏和易生氣了,咬咬牙,大喝一聲“走!”拔腿往前邁去。

趙崇湛看她一眼,忽然走到她身前,背對她蹲了下去,“過來。”

夏和易滿臉戒備地往後一縱,“您幹什麽?想趁我不備掃我下盤是不是?”

這腦瓜子,裏面裝的都是水吧?趙崇湛無語,學她的口吻道:“得虧你沒當成皇後,不然就你這領悟力,後宮得亂成什麽樣。”

望望日頭,再磨磨唧唧下去,吉時真的得誤了。趙崇湛放棄跟她耍嘴皮子,幹脆站起來,直接打橫把她抱在懷裏,在她的驚呼聲中大步向正院走去。

堂屋布置得紅彤彤的,新郎官抱着新婦子拜的天地,開天辟地怕也是頭一回。

到了夫妻交拜的步驟,她還是沒被武寧王放下來,攬在懷裏額頭撞額頭,碰一下就算拜過了。

隔着薄薄一層紅紗,鼻尖對鼻尖的親密真令人向往,夏和易輕輕湊上去,抵住他的前額,“咱們真就做成夫妻啦!”

和喜歡的人面貼着面,呼吸交纏着呼吸,漆黑的瞳仁裏蕩出繁星點點的漩渦,醉得人意亂情迷,夏和易幾乎以為他要吻她了,主動将蓋袱掀開,閉上眼羞怯等待着,結果想象中的輕柔觸碰沒有發生,臉頰上被大手拍了兩下,“睜眼。”

夏和易迷惘地睜開眼,聽見他很正經地說:“別耽誤時辰了,後面還有正事。”

把全天下所有的爺們兒聚在一塊兒,排一個不解風情榜,武寧王大概出不了前三罷!

夏和易沒好氣地從他懷裏跳下來,不搭理他了,氣呼呼地自顧自走進卧房,一屁股坐在一床鋪的花生桂圓棗上。

還好,趙崇湛雖然不太解風情,但是能看出來她生氣了,也在跟她的交鋒中逐漸明白,女人生氣是要哄的,跟上來疑惑地問她:“你又怎麽了?”

聽得夏和易又是一陣熱血往頭上湧,差點想拿腳踹他心窩子,“您快別說話了,再多說幾句,我怕您這輩子都娶不上媳婦兒。”

她情緒來得快去得快,趙崇湛暫時還沒摸準她的路數,難道是因為嫌他太急于推進……那種事?可是前幾日的幾番交火,已經把他從心到四肢點得一觸即燃,他是個男人,不急才是禍事。

不過再是急得能縱火,洞房前的章程也不能亂,銀燒藍的暖酒壺裏溫着酒,一人端一半匏瓜,同飲合卺酒,到了夏和易這兒,變成了痛飲合卺酒,她喝完她的那份,意猶未盡地望了望暖酒壺,“沒咂摸出味兒來就沒了……”

“愛喝,明兒給你準備一壇子。”趙崇湛随口敷衍她,從她手裏奪下匏瓜,着急邁入了下一段流程,紅瓷碟上擺着早已準備好的夾生糕餅,各自咬一口,說個“生”,讨個好彩就算完了。

再接下去,應該就是兩個人都喜聞樂見的環節了,夏和易都準備好躺下了,等了半天卻沒見他動作,又撐着坐起來,伸腿去勾那個坐在床尾沉思的人,“您又發什麽傻呢?”

“你以為本王跟你一樣瓜瓤腦袋?”他精準地抓住了她妄圖作亂的腳,言行不一的人,皺着眉頭苦思,但是沒妨礙大手一路順着腿往上推進。

武寧王冥思苦想,顯然是碰上了什麽難題,夏和易“斯哈斯哈”斷續地呼吸着,還頑強地挺着脖子說:“您……您說,說呀,我給您參……參謀參謀。”

趙崇湛猶豫着,被她追問得沒法子了,才緩緩說:“這糕餅,是吃一口就成,還是得全吃幹淨了才能圖好彩?”

不怪他擔憂,早前帝後大婚,還有他扮了榮康公世子的那回,半生糕餅都只咬了一口,後來兩輩子都沒等到好結局,是不是跟這上頭有幹系。

人在患得患失的時候,就容易在無關緊要的地方動腦筋。

夏和易也吓白了臉,“只吃一口不吉利嗎?”

那可不行,像這樣的日子,她還想長長久久和他過下去,果斷糕餅就酒,半生的吃食,咽得艱難,兩個人愁眉苦臉面對面,一人一口,噸噸給全部解決完了。

終于可以做快樂又刺激的事了吧?她放下瓷碟,眨眨眼暗示他。

帳幔一層一層堆起來,驟然剝開的衣裳激出一片刺棱棱的涼意,光線昏暗,他忽然像變了一個人,嘴角那抹撩人的笑不知是打哪兒學來的,滾燙的氣音一聲聲哄着她,诨像一個情場老手。

回想做皇後的那一世,繁衍留給夏和易的回憶,除了痛苦,就是痛楚。這輩子一樣,嘗試過更多的花樣兒,所有前面的鋪墊她都很喜歡,她以為後面也會很歡喜,于是全身心地放松着,仰着迷蒙的眼,柔情似水地勾着他的脖子,以完全接納的姿态等待着、期盼着。

結果痛還是那份痛,并不因她盛情相迎就有所不同。

一聲堪稱凄厲的尖叫,夏和易捂着慘痛的傷處,哭得淚眼婆娑,“敢情您沒诓我,您是真沒有過幾個女人。”

趙崇湛被她吃痛之下迎頭拍了一爪子,不過這節骨眼兒根本無心關注,咬着牙隐忍着,再三發誓已經放得極緩極輕了,“我再輕點,成嗎?”

夏和易保持着哭哭啼啼的模樣,一會兒破釜沉舟說“您來吧”,一會兒捶着拳頭讓他快滾。趙崇湛被迫上上下下,不上不下,又上又下,他确實經驗不足是一部分,根本沒有發揮餘地也是一部分,可是無論怎麽還是得将就她,倒吸着氣按捺着,“平時怎麽沒見你這麽嬌氣。”

撂下一句狠話,看似很不虞,直接出門去了。

夏和易遲遲緩過勁兒來,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心頭一涼,他是不是生氣了?趕緊披上大氅,一瘸一拐地追出去,順着雪地的腳印一路追到了……廚上?

手底下人辦事還是很着調的,人被趕出去了,竈上沒忘留了大鍋的熱水,武寧王正站在竈前,在往銅盆裏倒熱水。打小養尊處優的人,做起這些下等差事來,不算得心應手。

夏和易倚在門框上發笑。

不好,他快要轉身了!夏和易趕緊拔腿往回跑,才跑出去兩步,被人往肩上一扛,“受傷了也不安分?”

人被打包扔回床上,夏和易滿床打滾。趙崇湛攥幹巾的水,貼在手背上試了試溫,看着很是期待地就近說:“別動,你……受傷了,我給你擦擦。”

夏和易早已閉上了眼睛,此刻掀起一絲眼皮瞧他,“您擦歸擦,樂什麽呀?”

“本王愛笑便笑,你管得着嗎。”話是這麽說,但他明明擦得越發起勁了。

擦來擦去,越擦越不幹淨。

夏和易一把奪了他手裏的巾子,兩條腿像枷鎖一樣锢了上去,“爺,咱們再試一次吧?”

趙崇湛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姑娘……”從前他也這麽說過,拍牲口一樣拍過她的肩,這一次他也拍了,不過拍的是其他地方,引來一陣令人震顫的回饋。

這種事兒,大約爺們兒是具備無師自通的本領,再來一次,他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辛勤耕耘得到了期盼中的回應,終于在她臉上見到了桃花一般綻放的笑靥。

整個王府的下人,由六河領着,掐着王爺說好的時辰,回到各自的職上。

上房伺候的太監們,在院裏遠遠就能聽見捅破天兒的吵嘴聲——

“先說好了,你要再敢上手撓本王,家法伺候。”

“嘁,說得像我們有家法一樣。”

“現在開始想也不晚,本王非得給你個教訓。”

“唔——您這是耍賴!”

大夥兒紛紛面露出不可言說的微笑,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六河站出去,為了避免二位主子尴尬,站在老遠外隔着窗扯着嗓子大喊道:“王爺、夫人,小的們回來伺候您二位啦!”

過了好一會兒,主子爺威儀持重的聲音才從窗裏透出來,“各自忙去罷,不用進來伺候。”

底下人自然從命,盡職盡責地在外守着,半步沒往裏去。

入了夜,房門依然緊閉着,大概是旁的方面得趣了,連晚膳都沒叫傳。只是廚上的人還是沒能休息,不斷往竈肚子裏添柴火,煙囪上的白煙飄了一夜,到天破魚肚白的時辰,往上房裏送了第五回 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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