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兄弟◎
成親後的最初小半月,只能用“荒唐”二字來形容。
不算稀裏糊塗嫁榮康公世子的那一次,夏和易這算是第二回 正經為人妻子,可她從來沒想過,原來她心裏竟然住了一個那麽纏人的小人,胳膊繞脖子,腿纏腰。窗外依舊冰封千裏,屋內她蕩漾如一汪春水,幾乎讓趙崇湛溺斃在尚未到來的滾燙春日裏。
府裏沒有需要晨昏定省的長輩,整個北地都沒有地位更高的人需要逢迎,武寧王身上銜的又是虛職,一切阻礙新婚小夫妻糾纏的因素都不存在,于是兩個成過好幾回親的人,胡天胡地在床榻上可勁兒纏黏,說起來惹人笑話。
肉山剛疊過了,暫時鳴金收兵,兩個人就并排躺着,偶爾也說些令人面紅耳赤的情話,只不過次數很少,大多數的時間裏,都在互相罵街。
例如剛才,夏和易保持打坐的姿态盯着武寧王的腿看,似乎在思考什麽曠世難題,許久才問他:“您小時候,就從沒懷疑過自個兒是猴子嗎?”
武寧王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把她拉倒,再用枕頭把她臉捂住。
夏和易靈活得像只泥鳅,掙脫禁锢後的第一件事是擡起自個兒的兩條腿分別瞧了瞧,再費力地把他的腿擡起來看了看,遺憾地啧了啧,“為什麽我的腿上沒有毛?”
趙崇湛用挑剔的眼神将她從腰掃到腳,還真是一根毛都沒長。
夏和易瞧見他眼底的贊許,以為他要誇她了。結果趙崇湛端起下巴将她賞了又賞,滿意地點點頭,說:“因為你是癞|蛤|蟆。”
夏和易氣得揍人,舍不得打那張俊臉,只往肌肉結實的地方招呼,“那您還是熊瞎子呢!”
小小的拳頭,裏頭居然蘊含了力大無窮的力量,趙崇湛覺得很滿意,不錯,身子強健,将來好生養。
所以寬容地承受了她的所有欺壓,枕着雙手,惬意地順着她的話說:“那你是什麽?母熊瞎子?”
夏和易猛一噎,發覺這一局是吵不過了,尴尬地摸摸後腦勺,不着痕跡地轉移了話題,“您夏天不熱嗎?”
不該談論長不長毛的話題的,連日來的胡亂讓趙崇湛一點就着,剛才看了泥濘的不毛之地,星點的火蔓延開來。他危險地笑了笑,眼裏浮出不着地的黑沉,“你不困嗎?”
夏和易一愣,旋即頗為自豪地挺了挺胸脯子,“大概是采陽補陰了罷,我這會子可精神了!”
“那就成。”
她都沒反應過來,就被撲面而來的高大黑影壓倒了。
窗戶支開了一條縫隙,風灌進去,吹得春意也發涼。
夏和易睡了過去,一直睡到夜幕四合的時分,才迷迷糊糊醒來,擡手一摸,身側空蕩蕩的,恍惚中聽見屋外有人通傳說誰誰誰在府外等候。
她繼續眯瞪了一會兒,可惜一個人孤枕難眠,癟癟嘴睜開了眼喚人。
春翠和秋紅一直在耳房裏候着,聽夏和易揚聲一叫,就過來了,一眼望去,她身上什麽痕跡都有,青青紅紅一片,看得人臉紅心跳。
春翠看又不太敢看地飄着眼神,“王爺這下手也忒黑了……”
瞧着兩個丫鬟躲躲閃閃的目光,夏和易露出過來人的奇妙微笑,床榻上下都相敬如水有什麽寡淡意思,床下君子、床上禽獸,才是夫君良選,妙不可言,問就是妙不可言。
她美滋滋地笑個不停,只是腰膝酸軟的症狀太過明顯,動作一大就皺眉“斯哈斯哈”。
穿戴由兩個丫鬟伺候齊整了,腿還是要自個兒邁的,走了幾步,腿軟得要命,扶着門框一踉跄,門檻都差點沒跨過去。
一雙大手從前方穩穩托住了她,熟悉的篤耨香,夏和易沒擡頭就知道是誰,借勢一頭撲進懷裏,做一個張狂的藤蔓,纏上去,盯着他面無表情的臉發了會兒呆,“太久沒看見您穿衣服的樣子了,原來還挺正經的……”
她的措辭還是那麽的令人迷惑,趙崇湛沒接她的話,把她整個人拽下來,往屋外一放,“還能走嗎?”
那床上床下判若兩人的風格讓夏和易怔住了,她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呲牙恫吓道:“不許您睡完就對我冷淡!”
對趙崇湛來說,床上床下的界限是十分明晰的,夏和易可不管那些,睡啊睡的可以挂在嘴邊,他耳根子發燙,神情微微不自然地避開,“你娘家兄弟來了。”
“啊?”夏和易半眯半睜的眼睛一下睜開了,“誰?我大哥哥嗎?”
這回不等他扶,自個兒就匆匆往外院去了。
趙崇湛跟在她身後,告訴她,上她家提親的人回來複命,順帶替她把兄弟捎了過來。
震驚的事兒太多,夏和易一時顧不上先驚訝哪一件了。上她家提親的管事的,竟然是乾清宮的掌事太監陳和祥。
趙崇湛想起當初她以為六河的奸細,着實排擠了六河好一陣,為了避免類似的情況發生,這回他直接承認道:“陳和祥是我的人,一早安插在宮裏的棋子兒,不留神被聖上發現了,做了個交易把人換了出來。”
夏和易遲疑地看他。人能神通廣大,但是不能太離譜,連乾清宮的掌事太監都是武寧王安插的內應,他再沒混上個皇帝當當,不太合理吧?
趙崇湛沒和她對視,輕輕推她一把,“你看誰來了。”
夏和易順着往前一瞧,不遠處的圈椅裏,一個陌生的半大小子站起來,憨厚地沖她咧嘴一笑,“二姐姐。”
夏和易最初都有些認不出他來,難怪老人們總說,小小子兒一天一個樣,她離家不過小半年功夫,弟弟容貅已經和她記憶裏完全不一樣了,個頭往上蹿得厲害,相貌也張開了些,一路走來大概吃了些苦頭,臉蛋兒曬得黑紅黑紅的,不好意思地朝她咧嘴一笑,露出幾顆呼呼灌風的豁牙缺口。
她招招手,把容貅抱進懷裏摸了摸頭,“容哥兒長高了。”
容貅是月姨娘所出,娘倆兒平日都在潘氏手底下讨日子過,實話說和正房的大哥哥大姐姐都并不親密。整個家裏,只有夏和易不會用那種高人一等的眼神微妙地瞧他,只要背着人,帶他上樹掏鳥窩摘果子,毫不含糊的。
不過到底是許久未見的姐姐,容貅被夏和易攬在懷裏,多少有些害羞,又有些貪戀,沒多會兒就察覺到冷冰冰的一道視線,從二姐的懷抱縫隙裏追着看過去,發現眼刀來源于他的姐夫。
姐夫看待旁人的時候,并沒有看向二姐時的那種溫情,眼神是淡漠的、俾睨的,無疑隐含着倨傲和距離,想起這位姐夫曾經的身份,容貅膝彎兒一軟,朝着那個方向,結結實實跪下了。
撲通一聲,夏和易吓了一跳,拽着胳膊想把他提起來,“你幹嘛呢?”
容貅到嘴邊的話被姐夫又一記眼刀堵了回去,讷讷笑了笑,“沒事兒,在車裏屈太久,腿麻了。”
“起來說話罷。”趙崇湛面色淡淡,對夏家人,他早已失去了應有的耐性,“你是爺們兒,不興動不動就下跪。”
容貅吓得嗖一下就跳起來了。
夏和易不明白堂屋裏為什麽莫名其妙一股緊張氣氛,想想武寧王和小容哥兒,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個人,哪兒來的什麽新仇舊恨呢?便作主緩和着,讓大家坐下來喝茶。
容貅偷偷湊到她耳邊,悄悄對她說:“二姐姐,你眼下這個做派,可真真像是一位當家夫人了。”
夏和易也跟着笑,小聲回應道:“我本來就是了。”
“啊?”容貅呆住了,“不是這個月十六嗎?”
當初陳和祥來家裏,聘禮往院裏一擺,壓根兒沒過問夏公爺和潘氏的意思,幾乎是通知式的下了定。
容貅聽說了日子,一路上緊趕慢趕,居然還是沒趕上。
小小的人兒,還不太熟悉遮掩失落,面露悻色垂下腦袋,“日子提前了啊,他們沒告訴我……”
為什麽日子提前了,還一提再提,夏和易擡眼瞪武寧王一眼。
趙崇湛摸了下鼻尖,錯開視線。
不管怎麽說,娘家來人了,是為了慶賀她成親來的,夏和易理應高興,可是來的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多少還是有些失望。
夏和易張羅着命人上茶點,間隙裏笑着和容貅寒暄,“你這趟出來,可累壞了吧?家裏一應都好嗎?阿爹阿娘身子可都還健朗啊?”
“家裏……”容貅無措地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僵硬地笑着點頭,“……嗯,還好。”
看來是不大好,夏和易手上動作停了,“怎麽了?家裏發生什麽了?”
容貅惶惶地看了趙崇湛一眼。
“餓不餓?”一直沒怎麽出聲的趙崇湛忽然打斷了對話。
“不餓——”容貅本是搖頭的,在眼光逼攝中舌頭一突,“其實有點餓了。”
“哦,怨我,不該這會子拖着你說話的。”夏和易站了起來,揚手招人準備點心,“先讓人領你去沐浴,今夜好好歇一覺,明早起來進點好吃的,我們再慢慢坐下來聊,好不好?”
家裏真要出了什麽事兒,也不急這一時半刻了。
容貅眼神卻是瑟瑟地看向姐夫的方向,待姐夫微不可查地颔首,他才敢點點頭,“都聽二姐姐吩咐。”
一輪殘月映厚雪,早晨才打的冰棱子,這會兒廊檐下又結了厚厚一排,更深露重,趙崇湛的嗓音比寒霜暖不了幾分,“剛才說的都記住了?”
容貅對面前這位身份高貴的姐夫,是打心底裏畏懼的,哪怕光看着背影也發顫,縮了縮脖子,重複道:“記住了,對二姐姐只能說家裏的狀況,旁的一概不準提。”
話音剛落,趙崇湛已踅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