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哥嫂◎
新婚的日子,哪家不是蜜裏調油,什麽都不用打算的快活日子僅僅過了一陣,夏和易恍然驚覺她差點飄了,忘了武寧王府依舊在帝王的常年記恨中風雨飄搖,容哥兒的到來額外提醒了她,娘家泾國公府還有一大攤子爛賬。
這世上的事,有哪件是輕易的?靜好的歲月不可能長長久久過下去,即便嫁了人,算盤還是得接着打起來。
打算盤的當務之急,是要弄清行市。第二日,夏和易天還沒亮就醒了,輕手輕腳掀開一條被縫,腿都還沒邁出去,身後一條胳膊搭上來,壓得她動彈不得。
“上哪去?”
夏和易說去找容哥兒,“昨兒他話裏說了一半,我琢磨了一宿,總覺得話裏頭有事兒,我得問問去。”
“太早了。”趙崇湛伸手把她裹回被子裏,癢癢肉作祟,惹得她嘻嘻哈哈滾來滾去,于是又是沒羞沒臊地一通胡鬧。
好一會兒夏和易才逮着機會從被子裏鑽出來,笑着回身照着肩給了他一下子,“您都被我帶壞啦,過去這個點兒您早起來打拳了。快起身罷,這會子再睡,夜裏該睡不着了。”
說着說着兩個人都坐起來了,夏和易扭身下床,往腳踏上夠鞋子,忽然聽見身後的人說:“如果有一天,本王是說如果,你從旁人口中得知本王有事欺瞞于你——”
夏和易怒目圓瞪,回身揮了揮小拳頭,“那您完啦!我指定得找着機會套了麻袋揍您一頓。”
她還以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得挨一頓好說呢,沒想到武寧王居然緩舒一口氣,還跟她約定:“說好了,反悔是王八。”
這就不太對勁了,夏和易狐疑地眯起眼,抱起手臂,“您背着我幹什麽缺德事兒了?您在外面養小情兒了?”
趙崇湛嗤了聲,“你少敗壞本王聲譽。”
他大面兒上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不以為意的樣子,但是夏和易留意到了他的手,那是極其好看的一雙手,至少在男人堆裏挑不出第二雙來,指甲修得幹淨整齊,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掌心一層薄繭透着粗犷的氣息。這樣漂亮的手,可文可武,撫琴弄笛也好,舞槍弄棒亦然,都是極為和諧并合适的。
唯獨不太适合摳床褥子。
夏和易瞟着褥子上摳出的爪痕,不動聲色地在話裏加碼:“反正我肯定不能原諒您,到時候我收包袱就走了,這輩子都不搭理您了,讓您天涯海角也找不到我。”
抓痕驟緊,床褥子上幾乎要摳出一個洞來,武寧王面色發冷,“你能去哪,還回夏家那個豺狼窩?”
夏和易無賴地攤攤手,“您別管那麽多,我絞頭發進庵堂總成了吧。”
說完話,鞋也穿好了,夏和易站起身來,被他從身後攥住手,“本王陪你一道去。”
她挑眉撇嘴地回頭,見他一臉正經地說:“好歹是你娘家兄弟,本王不願怠慢太過。”
“您也知道怠慢他啦?”昨兒的種種,想起來就古怪,夏和易瞪他一眼,“您昨兒跟小孩子計較什麽呢?瞧您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把人孩子吓得夠嗆。你們有過節啊?”
趙崇湛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态度,“我看不上你們夏家的人,你既已嫁出門,不宜與娘家有過多牽扯。”
是啊,照例說是這樣沒錯,但如果樣樣都照例,哪兒還會有那麽多拼命往娘家填窟窿的夫人呢?娘家根基壯不壯碩,很大程度上是女人能在婆家立穩腳跟的本錢。
夏和易收起了那份胡攪蠻纏玩世不恭的表情,對武寧王認真說道:“我答應您,泾國公府的事兒,不該摻和的我絕不跟着瞎摻和,況且就我現在這千裏之外的,想摻和也摻和不上啊。只是我覺得我得弄清楚裏頭的一二三,萬一将來碰上不得不插手的時候,不至于兩眼一摸黑。您說呢?”
這話正合趙崇湛的心意,他終于滿意地“嗯”了一聲。
夏和易順着話題從頭捋了一道,忽然蹙起眉頭,“您是知道我們家發生什麽事了嗎?但沒告訴我?”
“本王才沒功夫管夏家的閑事。”趙崇湛嘴角浮起一道譏諷的哂笑。
夏和易定睛觀察,說這話的時候,他手沒摳床褥子了,看來是真話。興許一個注定敗落的公府,的确不值得他多分出心思關注吧。
容貅的房間安排在夏和易過去居住的小院兒裏,離上房有千百萬裏遠,坐着辇結實晃了好一陣才晃到。
夏和易牽着趙崇湛的手走進屋,容貅剛起來,看見夏和易時揚起的一抹笑在看見武寧王時嗖一下消失殆盡,嚴肅地叫人:“姐夫,二姐姐。”
夏和易又沖趙崇湛橫了一眼,眼裏意思是:“你看看你這人,又把孩子吓着了!”
趙崇湛斜向下瞥了一眼,無聲回敬道:“關我什麽事?我什麽都沒做。”
他們眉眼機鋒打了好一會兒,夏和易的眉毛眼睛都快抽抽了,索性不去看他了,轉而招呼容貅道:“快坐下罷,咱們姐弟倆多久沒在一塊兒用過早膳了。”
膳桌排上了,各自坐下,拿起筷子各用了一陣,夏和易才笑着開了口問容貅:“我離家這麽久,大嫂嫂肚裏的孩兒生了罷?是小爺是閨女?”
容貅往出伸的筷子頓了頓,嘴邊的笑容淺了些,“大嫂嫂的孩子沒保住。”
夏和易幽幽嘆了口氣,看來無論哪一世,大嫂嫂的頭一胎都沒能留住。她還記得上上輩子,那會兒她自顧不暇,依稀記得大嫂嫂是入冬後染了一場來勢洶洶的風寒,孩子就沒了。
面前的金葵碗裏忽然多了一只蜜糕奶卷,夏和易怔了怔,餘光瞥見武寧王事不關己地收回手,就像方才不是他夾的一樣。
這個面硬心軟的家夥,一直在偷偷觀察她吧?怕她聽了感同身受,心裏不舒坦,所以夾了個她愛吃的東西安撫一下。
夏和易窩心地夾起奶卷咬了一口,問道:“什麽時候的事兒?大嫂嫂眼下還好嗎?小月子出了嗎?大哥哥是個實芯兒漢子,怕是不會照料人。”
結果容貅難堪地把筷子放下了,“大嫂嫂……被接回娘家去了。”
夏和易一驚,趕緊追問道:“到底怎麽回事兒?”
似乎是很難以啓齒,容貅說話吞吞吐吐的,艱難道:“就我出來前幾日,大哥哥在朝上跟輔國将軍起了口角……錯手把輔國将軍腦袋開了瓢……”
夏和易眼睛快睜掉到下巴了,女婿在朝上把老丈人腦袋打開了瓢,簡直是千古奇聞。
她腦袋都吓懵了,“父親怎麽沒攔住大哥哥?縱使政見一時左了,吵上兩句也就完了,不至于動手啊?”
這話一問,容貅更尴尬了,求助地瞧了一眼趙崇湛。
趙崇湛移開視線,漫不經心地端起了茶盞。
所以還得容貅自個兒闡述,半大小子也是知道好歹的,說起來實在丢面子,猶豫了幾回才勉強能開口。
事情還得從很久之前萬歲爺造訪泾國公府說起,當時潘氏一時心急把大姑娘夏鳳鳴推了出去,惹了萬歲爺的眼,皇後之位就此打了水漂,落了夏公爺埋怨。這事兒之後,潘氏遭了夏公爺冷落,為了讨好丈夫,潘氏千挑細選挑了個溫柔小意的狐媚子,作主往正房裏放。
但夏公爺正在氣頭上,連帶潘氏選的人也不待見,連面兒都沒賞臉見一回。
潘氏挑人下了大功夫,夏公爺不笑納,人也不能就這麽浪費了,大嫂嫂那時懷了身孕,不方便伺候大爺,于是便轉手将那姑娘送進了大爺房裏。
那狐媚子不愧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着實是個人物,在大爺面前楚楚可憐欲拒還迎,勾得大爺魂兒都沒了,一下職,打從二門就扯着嗓子喚蕊兒,悶頭就往跨院裏鑽,再沒往大嫂嫂房裏邁過一步。
那蕊娘是個頗有心計的,白日大爺出門兒了,蕊娘借着敬茶的由頭,沒少在大嫂嫂跟前挑撥離間,惹得大嫂嫂又郁又氣,不慎滑了胎。
偏這時蕊娘驗出有孕,大嫂嫂日子越發難過,小日子還沒出,蕊娘借侍疾的機會故意酸言酸語激大嫂嫂,大嫂嫂盛怒之下摔了藥碗,不許別人碰,非要命蕊娘去撿。
蕊娘腳下踩了碎瓷片,跌了一跤,孩子沒了,命也去了大半條。大爺回府後知道了,當時人都快瘋了,當着全家所有人的面扇了大嫂嫂一巴掌。
夏和易不知道什麽時候把手放在武寧王掌心裏了,無措地捏着,“家裏那麽多人,都沒人攔着?”
容貅搖搖頭,“事情太突然了,沒得攔住……”
其實是沒人預料到吧,誰能想到大哥哥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打小公府裏長大的哥兒,漂亮皮囊見過不少,不至于貪圖美色連腦子都不要了啊。
手裏被深一下淺一下地按壓着,趙崇湛瞥她一眼,知道她心裏慌亂,便幫她問道:“後來怎麽了?”
容貅瑟瑟觑他一眼,趕緊往下說下去,說後來大嫂嫂娘家輔國将軍府來了人,幾個兄弟全上門了,說妻妾只能留一個,逼大爺做抉擇,結果大爺揚言要休妻。
“休妻?!”夏和易目瞪口呆。
聽上去,大爺是将蕊娘沒保住的孩子算在大嫂嫂頭上了,可大嫂嫂也失去了她的孩兒啊。
容貅小小的哥兒,沉沉嘆了口氣,“那晚下了好大的雨,大爺跪在雨裏,被父親拿藤條抽得一道一道的,就是死也不改口。”
夏和易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武寧王,“大哥哥糊塗啊……”
為了個女人跟老丈人動了手,和輔國将軍府的梁子結定了,真是……敗家哥兒也不是這麽個敗法啊!
聽得腦仁兒嗡嗡地疼,她閉眼揉了揉太陽穴,“不說這個了。大姐姐說親了嗎?”
聽到這個問題,容貅更為尴尬,小黑臉快憋成小紅臉了,“說……說了。”
夏和易奇怪地看他一眼,“許的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