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米◎
然而容貅一副不知從何說起的模樣,讷讷了半天,蚊子嗡嗡地擠出一個“懷平郡王”。
夏和易滿臉莫名,“怎麽會許了他家?”
大姐姐嫁的不是上上輩子的那個姐夫了,這一世竟然許的是懷平郡王,人長得尖嘴猴腮的,背靠祖蔭銜個閑職,熬鷹鬥雞的主兒,成日眠宿花街柳巷,狗看了都瞧不上。
容貅說:“父親還誇母親這門親結得好來着,二姐姐你不知道,懷平郡王在禦前說得上話,眼下是京裏的紅人。”
“懷平郡王在禦前說得上話?”夏和易聲調都扭曲了。
說什麽,論一論偷雞摸狗的四十八種方法嗎?
容貅害臊地瞥她一眼,“不過……”
大喘氣可歇得真夠久的,夏和易瞧小小子兒臉都臊紅了,倒不好催促他,只接着問道:“不過怎麽樣?”
容貅說:“懷平郡王求了宮裏賜婚,大姐姐随郡王爺入宮謝恩,有幸入了皇後娘娘青眼……應召進宮伴駕了。”
伴駕?伴的必然不是皇後的駕,夏和易聽出其中的奧義,極其勉強地笑了笑,“封了什麽位分?”
容貅搖搖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懷平郡王妃的銜兒……”
夏和易也跟着深深吸了一口氣——
吓的。
要不是趙崇湛及時從後面托住了她,她可能要就地栽下去了。
還有什麽說的,大姐姐不明不白地進了宮,皇後沒當上就罷了,連個位分也沒混上,郡王妃伴駕?那懷平郡王可真能忍的,都綠成垂楊柳了。
從容貅院子裏出來,夏和易上氣續不上下氣地歪倒在武寧王懷裏,天爺啊,她才出來短短幾個月,家裏就已經敗落得不成樣子。
她變成了一捧黃連,源源不斷向四周散發着苦意。
等進了房關上門,她的苦就沒法兒抑制了,得發洩,發洩的途徑是一躍蹦到武寧王的背上,兩條胳膊纏着他,“我這會子,真心覺得您這麽多年過得好苦。”
趙崇湛順勢接住她,背着她走到床邊,反身往床上一扔,“怎麽說?”
大多數時候,夏和易都是鬥志昂揚的,鮮有這樣低落的時候,柔順地伏在他肩上,澀澀地嘆道:“我将心比心呀,您出身在那樣的家裏,親緣間的糟心事兒肯定只能多不能少。”
趙崇湛讓她靠着,神色不定。他最後悔的,就是當初篡改诏書時應當不論太後如何求情,依律處決了兄長,若是沒有當今聖上,南定王縱使手再長,也沒那麽容易伸進皇寺裏去。
皇後不必為他而死,他不用獨自空守過那些枯燥漫長的歲月。
可是轉念一想,如果皇後沒死,他們沿着前頭的軌跡繼續走下去,他依然因為繁忙的政務無暇顧及她,依然還要往後宮裏納一個又一個的女人。他和皇後就會淪為帝後中平常的一對,感情生疏,客套淡漠,至多有商有量,就算是相敬如賓了。
別的不說,她絕不能像現在這樣活泛,敢對他蹬鼻子上臉。
被蓋棺定論“膽兒肥”的夏和易正忙着趴在他肩上嗚咽,将那織金蟠龍紋的綢面洇出一團水漬,“人活在世上,就是苦的吧,您說是不是?”
趙崇湛頓了頓,把她的臉扳正,很肯定地說:“不是。”
夏和易吸着鼻子打他一下,“沒瞧見我情緒不好嘛?這種時候我說什麽,您一應說是就成了。”
“你還活着,我就不算苦。”趙崇湛看她的方式很嚴肅,“我希望對你來說,也是同樣。”
夏和易哇嗚一聲就哭了,抱着他淚流滿面,“您怎麽突然會說話了……”
她這冷不丁的,倒吓得趙崇湛慌亂起來,本來是想哄她高興,誰知道她嗷一嗓子就哭了出來,“大概因為是實話?”
被她抱着晃到沒轍,趙崇湛眼暈着說:“你不愛聽,我以後不這麽說了,你別哭了,嚎得我頭疼。”
熟悉的滋味兒回來了,他果然還是他,想讓人用漿糊把嘴黏上的武寧王。
夏和易往他懷裏鑽了鑽,眼淚已經沒了,但繼續嚎啕個不停。
趙崇湛想起上回對症下藥的處置辦法,凜起面色吓唬她:“再嚎,本王克扣你手底下人月錢,嚎一聲扣一兩。”
夏和易從他懷裏把腦袋撥出來,哼了聲,“府裏金銀都在我手上,您要支取還得上我這兒打借條呢,誰給您的權力克扣下人月錢。”
瞧瞧她這無法無天的無賴樣子!氣得趙崇湛上手狠捏了一把臉才洩了怒火。
倆人鬧騰了一陣,夏和易站起身來想去倒水,剛下了床,聽見武寧王聲音低低的,告訴她說:“南定王私離封地,聖上有令,命南定王應召入朝受刑。”
夏和易手伸到一半,半空中頓住,登時旋身回來,急切問道:“那會牽連您嗎?”
南定王在昌安城和他見了一面,可別把他給連累了。
趙崇湛沉默了下,說:“不一定。”
夏和易聽得心裏着急,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眼淚又嘩嘩往下淌。
趙崇湛擡手提她拭淚,這回的眼淚要比剛才真摯多了,怎麽擦都擦不完,只能把她抱到腿上,一壁給她擦眼淚,一壁想法子開解她,話一出口,“你這個頭太矮,活一個小矬子。”
夏和易氣得差點憋出一個鼻涕泡來,當即炸廟跟他争論開了,“是我太矮?您怎麽不想想,您長那麽高做什麽,難不成您将來想當一棵樹?傻大個聽說過嗎?”
趙崇湛悵惘地搖頭,意味深長道:“民間有個說法,‘爹矮矮一個,娘矮矮一搓’,本王深感憂心啊。”
夏和易不可思議,拼命舉手在自個兒腦袋頂比劃,“我在姑娘裏已經算高個兒了,不信您去比較比較。”
趙崇湛目光玩味地“嘁”了聲,“我上哪兒去比較?你動腦子想想,我還能有接觸其他女人的機會嗎?”
夏和易滿肚子的火,一下就熄滅了。
拌嘴成了尋常事,有時候吵急了,他脫口而出的實心話,讓夏和易覺得窩心。
她心裏明白,南定王的事兒沒他說的那麽輕巧,論親疏,他們夫妻一體,武寧王的好歹,比娘家哥哥姐姐幹的混事兒更要緊。夏和易心裏滿滿兜着一滿兜的擔憂,不好全表現出來加重他的負擔,只能垂頭捏着他的手指把玩,低聲咕囔道:“所以您要好好活着,等我為您生兒育女。”
趙崇湛怔惘地看着她,想到他們将來會有孩子這件事,心頭湧起一陣充滿期許的感動,他思量着如何才能夠讓她放心,作保是必要的,然而感動得太過了的結果就是口不擇言。他很認真地點點頭,“你放心,我肯定能活到等你生一窩小矬子的那天。”
這一天,武寧王的下場,自然是被狠狠揍了一頓,夫人是個生猛的,尊貴的武寧王爺生怕還手傷了她,于是在放棄抵抗的過程中衣衫褴褛,風度盡失。
趙崇湛氣得聲兒都顫了,指指點點,“你給本王等着!”
夏和易對這種空口白話的威吓早已免疫,就那麽睜着眼睛不懼死活地望着他,還故意找茬兒尋釁,将褪去羅襪的腳狂妄地踩在他的大腿上。
趙崇湛被她挑釁的舉動激得氣血一陣陣上湧,擡手就摘了帳幔上的金鈎子。雖然此報複非彼報複,但都能換得她眼眶泛紅哀聲求饒就是了。
春意暖融,金石相擊,引吭間水漫金山,冬日的月夜長得似乎沒有盡頭,然而再是長夜漫漫,也終有天亮的時刻。
夏和易早晨醒來,床上又只剩她獨一人。武寧王恫吓她的話當然沒有後續,唯一可以稱作後續的,是他肉眼可見地忙了起來,不知道忙些什麽,忙得好幾日見不着蹤影。
好歹都罷,日子又過了一程,若是還在京裏,這個時節已經吃上了最早一撥春筍,可北地照舊是白皚皚的一片,雪能積到腳踝深。
夏和易一路上辛辛苦苦買的茶館酒肆,事實證明還是很有作用,今兒又送了一撥消息進來,街頭巷尾的閑談裏,有海一般的真和海一般的假,浩瀚的消息得由武寧王的人事先篩過一道,濾掉那些吹牛皮的和不值一提的,剩下的都值得斟酌商榷。
離排膳還有時辰,她歪在榻上百無聊賴,随手拿起一冊翻翻打發時日,可翻着翻着,眉心漸漸緊了,坐正了身子。
冊子裏記載了怨天尤人的抱怨聲,幾個月前,一鬥稻米,市價大約五十文,近來米價一直在緩慢上漲,到造冊的日子,已經近八十文一鬥。
她手指翻得飛快,紙張嘩啦啦抖動,地界兒越往北,柴米油鹽的價錢變化越厲害,而大絨、細瓷的價格卻沒有太大起落。
夏和易趕緊把胡猴叫過來,問道:“跌打損傷的藥材是不是漲了?”
“姑娘,您真是神了,是漲了,漲了不少。”胡猴琢磨了下她的意思,試着道:“咱們是不是收購幾個藥材鋪子?”
最近沒有大的天災,今年連雪患都算不上,而柴米油鹽的價格都在飛漲,興許是打仗的前兆。那誰和誰打呢?
夏和易手心裏攥緊了帕子,“鐵價也漲了?”
這個問題平時倒是沒太受關注,胡猴歪着腦袋回憶了會兒,搖頭,“是漲了一點,沒太有變化。”
夏和易又困惑了,照理說,要打仗了,軍需旺盛,即便鐵價受官家控制,也該上漲才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