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寒風呼嘯而過,卷起落在地上的枯葉,四周安靜得只能聽見地下室防盜門的嘎吱聲。
路皆在看見裴易清的時候也有些驚訝,那張板了整整一天的臉終于起了波瀾,“你怎麽在這兒?”
而裴易清也想問這個問題。
他透過路皆空出來的縫隙看了地下室一眼,确實沒有第二個人,所以他基本能夠肯定,他的鄰居就是路皆。
那個罵他傻逼的鄰居。
他原本是來道歉的,畢竟自己的行為确實打擾了鄰居的正常生活,但一看見路皆,一想起今天所經歷的一切,他的那聲不好意思就說不出來了。
見他不說話,藍毛打量了他一眼,随後看向旁邊沒有關閉的花店,再結合裴易清身上沾染的花草味,終于發現有些不對。
他指着旁邊的芫荽,“你是這兒的老板?”
裴易清指了指他身後的地下室:“你住這兒?”
路皆:“是。”
裴易清頓了頓,也道:“是。”
“......”
“......”
場面一度非常尴尬。
他們互相對望着,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路過的行人輕輕咳了一聲,終于讓裴易清如夢方醒,先一步說道:“不好意思,我以為這裏沒有人住,所以放了吃的想喂野貓,打擾到你了。”
作為一個生意人,他習慣了客套,但心裏是不是這麽想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他并不喜歡和路皆這種人打交道,所以他用這種看似溫和的方式處理問題,目的只是再也不要和對方有任何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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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路皆不一樣,他們這類人習慣了用暴力解決問題,一拳解決不了就用兩拳。所以當裴易清說出這句道歉之後,他反而有些意外。
他輕咳一聲,看着裴易清說道:“我也不該叫你傻逼。”
這句話十分真誠,比之前在醫院裏問需不需要送裴易清回家還要誠懇,但是落到裴易清耳朵裏就有些奇怪。他點點頭并不想多說,轉身就準備回花店。
見他離開,路皆想說點什麽,最終還是作罷。他感受得出他們倆都互相看不順眼,即使他因為良心發現終于産生了一點點愧疚的火花,但也覺得還是澆熄了比較好。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終關上門。
裴易清則走得比較幹脆利落,他将幾壇花搬進店裏就關了門。離開之前他回頭看了地下室一眼,随後便朝着另一個方向離開。
回到家之後他簡單擦了擦臉,然後将上衣脫掉站在穿衣鏡面前。他背過身去看着身上的淤青,那一塊有些地方已經發紫,和碘伏的顏色混在一起,簡直像一幅油畫。
他拿起睡衣準備換上,放在桌上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裴易清只是随便掃了一眼屏幕,手上的動作卻突然繁亂起來,牽動了背後的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
他穿好衣服,接通了電話:“喂?媽。”
“你還知道接電話?我當你都不記得還有這麽個家了。”那邊的女聲明明冷淡,但落在裴易清的耳朵裏卻分外尖銳。
他坐在椅子上給自己沖了一杯咖啡,說:“我下午有事。”
“有事有事,忙到新年都不回來了。”那邊冷笑一聲。
聞言裴易清閉上眼睛,他春節确實沒有回家,一方面是因為節假日花店的确很忙,一方面是因為他不想回去。
而且他也知道,老媽并不是因為他春節不回家而生氣,而是因為春節離那一天很近。
果然,老媽停頓了一會兒,聲音裏帶着些痛處:“你還記得後天是什麽日子嗎?”
十分戲劇性的,裴易清擡起頭就看見了自家日歷,上面過去的日子已經被他全部劃上了叉,最新的那一個離标紅的日子只差一天。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地說:“我說了,我記得,我沒忘。”
“你當然不能忘!”
話音剛落,那邊的老媽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語氣有些強烈,于是平緩着說:“後天早點回來。”
說完就斷了電話。
聽着電話裏的忙音,裴易清将手機放在一邊,他将身體全部放松,平緩呼吸閉上眼睛。這麽多年過去,他早就習慣了這樣另類的親人關系,以前他還會難以纾解情緒,現在已經能夠把聽到的話全部過濾掉。
他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吐出來,再呼吸一口,再吐出來。
吸氣——呼氣——吸氣——
此時他慶幸自己家裏沒養植物,否則以裴易清這個吸氧的勁兒,這個屋子裏他和花草只能活一個。
想到這裏,他不禁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吧,你們這是什麽孽緣??”
第二天在練習的時候,大牛得知了路皆的遭遇後躺在沙發上笑了十幾分鐘,最後說:“那人聽到你的道歉,難道沒有打你嗎?”
路皆拿着吉他瞟了他一眼,以示警告。
見狀大牛坐直了一些,豎起大拇指說:“果然是高素質人群。”
路皆懶得和他閑聊,說:“起來,開始練了。”
他的曲子昨天大家都練了一遍,總體來說很不錯,而且風格也很契合他們樂隊,只不過還需要一些改動。
隊內的鼓手虎子對于他們的改動持反對意見:“我們要不要......”
“不行。”路皆很幹脆利落地打斷了他。
坐在一邊的帽子和大牛互相看了一眼。
他們這次專輯的曲目很五花八門,情歌有慢歌有說唱有搖滾也有,全部都是由路皆作詞。但是地下樂團有一些“潛規則”——越是open的歌詞,越是吸引人眼球。
現在大環境很浮躁,一首歌總要有幾個嘩衆取寵的點,比如說旋律上口,再比如說開局就來一段高音。而一些地下樂團投機取巧,經常在歌詞裏夾帶一些私貨。
簡單來說就是越搞顏色越火,越說髒話聽衆越覺得你拽。
但是他們都知道,路皆不喜歡這樣的方式。
大牛見氣氛有些僵硬,于是打着哈哈說:“再讨論讨論,又不着急。”
“是啊是啊,咱別急。”帽子收到信號,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路哥的臉色。
而路皆看了他們一眼,沒有再多說,繼續撥動琴弦。
這次練習因為沒有讨錢這種事兒要做,所以連續不斷地進行了一整天,等到結束的時候每個人渾身都快累散架,路皆收拾好東西之後剛準備離開就被大牛叫住。
“你別管虎子說什麽,”大牛掏出一根煙點燃,“他就是心氣兒高,覺得來這麽久一點紅利都沒吃着,急了。”
虎子是前一年進入他們樂隊的,一開始和所有加入團隊的新人一樣,對一切都有美好的憧憬。但是一年過去他們隊依舊是半吊子,所以便浮躁了。
煙霧缭繞中,路皆看着川流不息的車輛,說:“你贊成我這麽做嗎?”
聞言大牛愣了愣,煙灰落在他的袖口都忘了去撣,直接驚訝地說:“你竟然和我說這個?!”
“怎麽?”路皆反問。
“沒有,第一次看你問我的意見,”大牛擤了鼻涕一下鼻涕,裝得有模有樣,“感動了,我一直以為我是你馬仔呢。”
路皆:“滾。”
剛剛路皆心裏頭出現的一點茫然此時也因為大牛說的話煙消雲散,他看了對方一眼,而大牛也很快收起笑容十分嚴肅地說:“兄弟,我當初邀請你進來,就是因為我欣賞你,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樣。所以說別懷疑自己,就他媽閉上眼睛幹,幹他媽的。”
他這一番略顯粗暴的回答卻讓路皆再次有了着落,虎子怎麽想他不在乎,他只在意大牛和帽子他們。
看着大牛粗犷又誠摯的笑容,路皆終于點點頭,說:“知道了,馬仔。”
“靠,煽情不過一秒。”大牛将煙頭丢在地上,擡腳在上面踩了踩。
看着已經熄滅的零星火苗,路皆補了一句:“謝謝。”
“不用謝。”
裴易清将花束遞過去,送走了今天最後一位客人。雖然醫生和他說一定要靜養,但他一時半會找不着合适的替補,只好自己親自上。
所以一天下來,他全身都在酸痛,反而傷口的疼痛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昨天小薇參加了核對賬本,今天就已經能夠無師自通的上手,裴易清在旁邊看着她計算,時不時糾正一些小錯誤,便放心讓她去管了。
而他便坐在一邊處理明天的訂單,等全部弄完小薇已經離開了店面。
他現在很想伸一個懶腰,但是手擡起來就十分酸痛。他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之前醫生開的藥,裏面有一個噴瓶,只要噴一下就能重煥好男兒本色。可正和醫生說的一樣,他的傷都在背後,又剛好是在右側,所以十分困難。
就在這時,他聽見身後傳來門口的風鈴聲,轉過頭便看見路皆站在門口。
“你......”裴易清站起身來,朝着他看去。
而路皆保持着拉門的姿勢,他本來只是經過,順便看見裴易清塗藥的動作。想起對方這傷的來源以及之前一系列的烏龍,他便準備進芫荽的門。
可是他剛碰到把手,又想起之前兩人并不友好的氣氛,準備離開。誰知道就碰到了門口的風鈴,緊接着店內的男人就轉過了身。
兩人互相對望着,路皆看了一眼他手裏的藥,嘴邊的話又轉了一個車轱辘:“我......借個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