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路皆說完這句話後只覺得他和裴易清之間飄過了六個黑點,緊接着飛過一群烏鴉。
很尬。
而裴易清的表情霎時間從疑惑到無語到想拒絕最後再到妥協,随後指了指他身後的通道,“直走左轉。”
“謝謝。”路皆點點頭,順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雖然裴易清說得簡單明了,但芫荽的布局卻別有洞天,路皆一直往裏都沒有找着那個直走左轉就能看見的廁所,而是看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後花園,一棵古樹立在園角,樹下還擺了搖椅和唱片機。
搖椅前的桌子上還放着一杯茶,顯然這些設置并不是用來裝逼的。
他只是簡單看了一眼便繼續尋找,最終找到了被一堆花草遮住的廁所門。他本來只是想裝裝樣子,但走到門口還是順便踏了進去。
廁所小巧又精致,飄着些淡淡的香氣,路皆覺得這裏比大牛吃飯的地兒都要幹淨。
他象征性的按了抽水馬桶,随後順着原路返回,看見裴易清依舊在前臺塗藥,于是提到:“需不需要幫忙?”
裴易清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帶着幾分思量,最終将藥放在桌上,背對着他。
見狀他拿過桌上的噴霧,輕輕搖晃後拉遠了距離,将藥水均勻的噴在裴易清的右背上。晶亮的霧水從背脊一直滑到腰際,路皆垂眼頓了頓,扯下一點衛生紙擦幹淨。
上藥的過程很快,裴易清只覺得一睜眼一閉眼就完成了。他将衣服穿好,對路皆說:“謝謝。”
這算得上他們倆十分珍貴的和諧畫面,裴易清整理好儀容看着店外已經全黑的夜色,“剛回來?”
“嗯。”路皆将藥收好放在一邊。
“哦,”裴易清輕咳一聲,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吃了嗎?”
“......吃了。”
Advertisement
“那就好。”
又安靜下來。
這時路皆的目光落在已經收拾幹淨的桌面上,于是說:“你要打烊了?”
“嗯,就準備走了。”正巧裴易清不知道該怎麽結束對話。
見狀路皆起身,“那我先走了。”
“好。”
裴易清起身看着他走出芫荽的門,随後将噴瓶重新放回包裏,剛準備走,就看見原本應該離開的路皆突然折返。
“怎麽了?”他問道。
路皆不說話,只是指着旁邊的地下室,于是裴易清将東西重新放下,一出門就看見幾只野貓圍在地下室門口,嗷嗚嗷嗚的看着他們兩個人。
裴易清從小到大有喂流浪貓狗的習慣,但是他喂養的方式也很散漫,大多都是用碗放點貓狗皆宜的剩菜。以前在家時他會放在門口,幾天之後就被老媽挪開了,于是他便放在小區樓道下面,上大學便是放在食堂後的角落裏。
放完之後他就不管了,等吃完再去添上。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自己喂的貓究竟長什麽樣子。
那群小貓都很瘦,四只腳像竹竿一樣撐着整個身體,而且很邋遢,甚至臉上腿上有些殘缺。裴易清站着看了一會兒,轉過身找自己晚上留下的剩飯。路皆則站在原地看着他忙來忙去,跟着地上一只黑貓大眼瞪小眼。
沒過一會兒裴易清就拿出一個碗來,幾只小貓看見後發出略顯尖銳的叫聲。
他沒想太多,直接就把碗放在地下室門口,見小貓緊接着圍在一起吃東西才反應過來,對旁邊的路皆說:“不好意思,等它們吃完我就趕走。”
而路皆看着那群貓吃飯時的樣子沒說什麽,搖搖頭道:“沒事。”
他們就這樣看着碗裏的飯一點點被吃光,到最後吃完了幾只貓仍舊不想走,見狀路皆慢慢蹲下來想和那幾只貓說話,誰知他們突然全部一哄而散。
站在後面的裴易清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些貓我已經喂好幾天了,可能是這兩天我沒有放東西,所以就找來了,”裴易清将碗收回去,“你放心,我明天會換一個地方。”
路皆依舊沒起身,他看着那幾只貓跑遠的身影,有幾只還一瘸一拐的,良久之後說道:“沒事,你放得離我門口遠一點就行。”
而裴易清聽他這麽說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你不喜歡貓。”
“也談不上喜歡吧,別吵着我就行。”路皆從地上站起來,從兜裏拿出地下室的鑰匙,像是想起什麽突然轉過身道:“你塗藥要是不方便的話就來找我。”
說完就很酷地關上了門。
門外的裴易清站在原地愣了愣,随後慢慢勾起唇角,轉身重新拿起放在桌上的包離開了芫荽。
他到家後簡單的收拾了一下,随後坐在沙發上良久,在日歷上劃下最後一個叉,剛放下筆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是周游。
“怎麽樣,傷好點了嗎?”電話那邊的周游語氣聽起來很散漫。
聽到他的聲音,裴易清心裏的情緒消失了一些,笑着起身看着落地窗,“還行,上幾天的藥估計就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行,欸對了,那小子呢?”
裴易清知道他說的是誰,他想起今天路皆吓走小貓的畫面不由得笑了笑:“這件事說來話長,等你請我吃飯的時候再和你說。”
周游:“不用提醒我,我知道我還欠你一頓飯,你還欠我一頓呢你怎麽不說?”
裴易清笑笑沒說話。
“什麽時候出來吃飯啊?明......”周游停頓了一會兒,知道自己提到了不該說的,于是放低了語氣:“明天不行......後天怎麽樣?”
他和裴易清是很多年的朋友,自然知道明天對于裴易清來說有着什麽意義。裴易清并不喜歡別人照看自己情緒的感覺,好像這件事本來在他心中并沒有多重要,可是旁人一顧忌,他就會将心裏的感受慢慢放大。
于是他語氣平淡甚至随意的說:“明天為什麽不行?就明天吧,晚上。”
電話那邊的周游被他的語氣唬得半晌沒說話,最後确定好時間,然後挂斷了電話。
客廳再次陷入寂靜,裴易清将手機放在一邊,不知道是因為時間的慢慢流逝,還是因為周游無意中的提起,他原本麻痹了一天的心漸漸有了波動。
他坐在落地窗旁,看着外面車水馬龍的夜景,不知不覺間便開始發呆。
這是他自從初中之後就養成的壞習慣,如果是哪一天心情不好或者睡不着,他就坐在窗邊上看外面疾馳而過的車輛,久而久之的他就會逐漸撐不住,倒頭睡過去。
但是随着年紀越來越大,這個辦法使用的頻率越來越多,就漸漸失靈了。于是今晚他坐在落地窗面前一夜未眠,等到隔壁的鳥叽叽喳喳叫出聲兒的時候他才慢慢站起身。
他本來是想開自己的車,結果反應過來車還停在那個老板公司樓下,于是他用已經麻木的手打開叫車軟件,定位梧桐公墓。
“喂?我到了。”路皆拿出手機撥通了大牛的號碼。
還沒等他說第二句話,他面前就停下了一輛摩托。大牛将頭盔摘下來,順便将另一個遞給路皆:“上車!”
“你什麽時候還買了頭盔?不是說要讓萬千少女看見你帥氣的側臉嗎?”路皆結果頭盔戴上,不大不小,剛好合适。
等他坐上摩托,大牛緊接着啓動引擎:“最近交警查的嚴,不戴頭盔一律罰款二十。”
“一次二十而已,”路皆說,“你這倆頭盔怎麽說也夠罰好幾次二十了吧?”
大牛轉過頭,頭盔遮住了他的表情,“大哥,天天把頭裸/奔在外面,我也是惜命的好嗎?”
路皆嗤笑一聲,沒有說話。
他們這次的目的地是溝通商演,也不知道最近是什麽好日子,情人節那次演出的視頻被一個樓盤的負責人看見了,于是便邀請他們開盤的那一天到場演出。
雖然不是什麽特別好地段的樓盤,但比商業廣場的酬勞高出整整一倍還要不止,如果這次能談妥,那麽加上之前存的錢剛好就足夠他們出專。
所以團隊很重視這次合作,就連大牛都把頭發梳成大人模樣,看上去少了點地痞無賴的勁兒。
路皆坐在後面,這個頭盔并不重,只是有些遮擋了他的視線。他空出一只手擡了擡,剛巧看見路口的一道人影。
那人站在路邊,身上穿得一身黑,手裏還拿了一束菊花,就算大牛的車速再快,路皆也剛好能看見對方的表情——
不像是平常一張風雨不動的溫和笑臉,看上去反而有些嚴肅沉悶。
不過只是幾分鐘的間隙,那道人影就被甩在了身後,路皆最後看了一眼便回過了頭。
“梧桐公墓是吧?”司機打開導航,看着後視鏡說了一句。
裴易清拿着買來的新鮮菊花上了車,點頭應了。
梧桐公墓是市內最好的一個墓地,一個位置動辄就是接近十萬,司機見狀不由得有些好奇,一邊行駛車輛一邊說:“去上墳?”
往年每到這一天裴易清就特別不想搭理人,年輕的時候更是因為別人的閑言碎語打過架,但今時不同往日,他禮貌地應了一聲,希望用自己不太熱情的态度打消司機的新奇。
但是司機顯然對這個話題敏感度不高,又或者說如今的人對待生死已經沒有多少敬畏之心,于是繼續問:“誰啊?”
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雨,裴易清似有所感地朝着窗外望去,語氣無波無瀾:“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