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雖然路皆從小到大成績不太好, 但語文還行,所以裴易清老爸的話剛說到一半他就懂了是什麽意思。
他當然不會以為自己是對方嘴裏所說的赤,畢竟裴易清老爸瞪着他的眼神都要直接把牆給看穿了。
他因為裴易清已經忍了半天, 現在人直接罵到他頭上, 他再忍就不姓路。于是他轉過身聲音放大了些:“你說誰呢?”
“不好意思, 我誰也沒說,”裴易清的老爸一臉漠然,“如果感覺被冒犯了,那就說明是你自己先入為主。”
這是什麽強盜邏輯?
拐彎抹角地陰陽怪氣, 又說人自行帶入心裏有鬼?
路皆在心裏贊嘆語言的藝術。
“爸。”
他剛準備說話,剛剛還平靜得猶如一潭死水的裴易清終于被激起了波瀾, 對方看着老爸說,“我分得清什麽是黑, 什麽是白。”
“周游那孩子起碼有正當職業正當工作,你和這個小子交朋友能做什麽?”裴易清老爸連眼神都不想給他們倆,“難道你跑去賣花賣草還不夠,要去天橋下面要飯嗎?”
這話一說出口, 路皆霎時間覺得自己滿頭問號。
他長得很像要飯的?
“我要交什麽朋友是我自己的事,”裴易清往日裏其實盡量避免和老爸老媽吵架,因為吵多了他們也聽不懂,也不會認可自己,也不會讓這段詭異的關系緩和, 說得再多也是浪費口水。
不過火燒到了路皆的身上, 他也沒必要再忍者,于是說,“從前你們就沒管過我什麽,現在也不需要, 你有什麽氣就對着我撒,沒必要沖我的朋友。”
而裴易清老爸冷笑了一聲,終于把目光落在裴易清身上,“我對你能有什麽氣?你做什麽都是對的。”
站在旁邊的路皆看了裴易清一眼,對方雖然回嘴了,但依舊是什麽表情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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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也有一些表情,麻木的表情。仿佛諸如此類的争吵進行過很多次。
他現在算是摸清了裴易清的奇葩父母。一個直線輸出,莽足了勁兒和別人鬥個你死我活;一個拐彎抹角,用陰陽怪氣的話曲線式輸出,時不時地還放個冷箭。
這兩人夾刀弄棍的,他也不知道裴易清這麽多年是怎麽在這窒息的環境下熬過來的。
想到這裏,他胸口好像有怒氣快湧了上來,逼近嗓子眼兒往外冒。
但這火勢還沒得以宣洩,路皆就被旁邊的人突然拉住,他習慣性地和裴易清往外走,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走出了病房。
這種感覺就像吃了一記悶棍兒,讓路皆心裏那股氣兒上不去下不來,他剛準備說話,就聽見裴易清低聲說:“在外面等我。”
說完對方又回到病房并且關上了門,他什麽也看不見,不過這兒的隔音并不算好,他能夠聽到裏面一些細枝末節的聲音。
像是在争吵,不過都在極力壓制着聲音,但事與願違,兩人最終還是把睡覺的裴易清老媽給吵醒了。
兩個輸出終于得以結合成為混合雙打,裏面的聲音越來越大。這個中年婦女果然不負路皆的期待,一出聲就是尖銳的吼叫,整個病房裏鬧得雞犬不寧,連護士都被吵得跑了過來。
路皆覺得和裴易清老媽比起來,他才是貧血的那一個。
畢竟裴易清老爸還說他看上去像要飯的呢。
打開門的時候,他終于看清了裏面的狀況。
也不知道剛剛究竟說了什麽,裴易清的老媽很狼狽地坐在床上,頭下枕着的枕頭不知所蹤,仔細一找發現是在裴易清的腳邊。她涕淚縱橫,好像在口齒不清的聲讨着什麽。
而裴易清老爸鐵青着臉站在床旁邊,雖然沒說話,但眼神依舊像刀子一樣割着面前的人。
裴易清則站在他們倆對面,從路皆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站了一會兒後便和旁邊的幾個護士說了幾句話,三兩步走出病房。
“走吧。”他對路皆說。
路皆如夢方醒,跟着他一起離開。坐在電梯門口的護士好像也聽見了病房裏面的動靜,有些好奇地看着裴易清。
而他什麽都沒說,沉默地等着電梯,旁邊的路皆也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地陪他等。
如果按照以前,有人像裴易清的老爸那樣陰陽怪氣地說他,他肯定毫不猶豫上去就是一頓臭罵。但他現在卻并不着急,反而在意此時裴易清的狀況。
他發現了,無論什麽時候裴易清都是淡淡地,淡淡地笑淡淡地憤怒淡淡地難過,他鮮少看見對方有什麽大起大落的情緒波動,但每一次細小的起伏,都是因為那個畸形的家庭。
即使裴易清表現得再不在乎,還是能夠被路皆發現。
走出電梯之後,路皆輕聲說道:
“你——”
“對不起。”
他們總是在奇奇怪怪的時候突然默契,就比如現在的異口同聲。
說完倆人互相頓了頓,随後輕笑出聲。
“沒什麽對不起的,”路皆說,“你爸媽火氣真旺。”
“還是要說對不起,”裴易清堅持道,“其實我爸不是針對你,他是對我有意見,然後找到了你這個突破口。”
“他為什麽會突然......”路皆沒說完就想到了答案,估計又是因為裴易清的弟弟。
而裴易清看了他一眼,眼底剛剛泛起的笑意又收了回去。他們倆站在醫院大門口,安靜地人來人往。
“不管怎麽樣還是對不起,以及謝謝你。”裴易清說。
路皆不解:“謝我幹什麽?”
“吵了一架,心情好了不少。”
“你這叫心情......”路皆側過頭仔仔細細地看着他。
他們倆本來就挨得近,這一湊近呼吸都開始交換。路皆頓了頓,察覺到這個距離有些太靠近,于是草草看了裴易清一眼便挪開,有些不自然地說:“你這叫心情好?你現在就差把‘我想打人’寫在臉上了。”
而裴易清沒在意,笑着說:“難道我吵完架還得一臉燦爛嗎?”
說完還順便對着天大笑了三聲。
“神經......”路皆察覺到周圍注意過來的視線,拉着裴易清說,“你該不會是被罵傻了吧?”
看着他煙藍色的後腦勺,裴易清又無意識地笑笑。
從老媽進醫院開始,他們一家三口就保持着心照不宣的沉默,誰看誰都不順眼,老爸經常在各種事情上找他的茬。但他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糾葛,盡量做到完美。
但是路皆的到來讓這種詭異的和諧打破了,其實要說是路皆的原因也不盡然,就算是他今天沒帶着路皆去病房,老爸也能從別的地方挑刺然後吵上一架。
所以這個不定時炸彈終于炸了,他也懶得找補,幹脆就和他們倆好好掰扯掰扯。
雖然吵架确實解決不了什麽,但爽就完事了。
他們走得離醫院遠了一點,這時候也不知道是誰的肚子叫了一下,兩人停下腳步,想起來自從今天早上以來就什麽都沒吃。
“吃什麽?”裴易清說,“我請你。”
路皆四周看了看,“走走看?我給大牛打個電話,看看他吃飯了沒。”
“行。”
他們走到一個廣場停下,路皆拿出手機撥通電話過去,裴易清則安靜地等着。
“喂,哪兒呢?”路皆單手插兜,看着街景。
而裴易清在旁邊不動聲色地看着,現在已經到了下午,殘陽燒盡了大半邊天,路皆的側臉因為鍍上了一層光線,顯得沒有平時銳利。
他不着痕跡地笑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看見路皆就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有時候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他看見路皆從一開始的笑容,變得慢慢收攏嘴角,緊接着眉頭也蹙了起來。裴易清察覺到不對勁,于是說:“怎麽了?”
“我等會兒就來,等我。”路皆對電話那頭說完了話,緊接着和裴易清說:“大牛因為打架進派出所了。”
“什麽?”裴易清沒明白,“他不是骨折了嗎?”
骨折了還跑去和人幹仗?
“不知道,我得去一趟派出所,”路皆把手機放進兜裏,“改天再吃吧。”
“等等,”裴易清抓住他,“我開車送你。”
路皆看了他一眼,顯然是很着急,于是點點頭說:“好。”
派出所離這很遠,等到的時候已經快晚上。大牛雖然渾,但以前每次打人都不是亂發脾氣,而且這次直接打進了派出所,肯定不是因為尋常的打架鬥毆那麽簡單。
所以路皆未免有些着急,剛一到就急着往派出所大門口奔。走到一半他發現原本在駕駛座上的裴易清也趕了過來。
“我陪你。”裴易清說。
路皆頓了頓,點點頭。這時虎子和帽子都蹲在門口,見他過來紛紛站起身。
“怎麽回事?”路皆快步上前問道。
帽子臉紅彤彤的,看着路皆的眼神也有些躲閃,好像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看得旁邊的裴易清都有些着急。
而虎子見他不說話,最終還是實話實說:“是因為賈惟。”
話音剛落,裴易清就發現氣氛突然低沉下來。
賈惟?
賈惟是誰?
他看向旁邊的路皆,而對方也安靜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麽,緊接着追問:“他們倆為什麽會打起來?”
“今天早上,賈惟來找我,想找我借點兒錢,”帽子終于支支吾吾地說,“我說我沒錢,他就賴着不走了,我想着......路哥你不是和他分手了嘛,我就只好給大牛哥虎子哥他們倆打電話。”
聽到這裏裴易清終于懂了,哦,原來是那個情深深雨蒙蒙啊。
“他們倆來了之後,賈惟就說可不可以把我們出專輯的錢借給他,他很快就會還,”帽子說着說着把自己給說生氣了,“我們當然不給啊,然後大牛哥他本來就看賈惟不順眼,再加上酒沒醒心裏沒數,就踹了他一腳。”
“你們今天早上怎麽沒和我說?”
路皆的聲音有些低,再加上此時他面無表情,顯得有些駭人。
帽子被他這麽一說,吓得話都說不轉了,求助般地看着虎子。于是虎子只好接話:“原本也沒什麽,踹了一腳也就過去了,大牛因為沒站穩從樓梯間摔下去骨折了,兩邊都理虧。但是賈惟回去之後一直胃痛,進醫院之後發現......被踹得胃出血了。”
“很嚴重嗎?”裴易清抓住重點。
原來大牛并不是骨折了才打的架,而是因為打架才骨的折。
“很嚴重,”虎子點點頭,“被判定為輕傷,派出所調了監控,說要拘留大牛。”
然後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四個人同時陷入寂靜,裴易清皺起眉頭,被踹成輕傷,如果那個情深深雨蒙蒙要起訴的話,大牛很可能要坐牢。他面前幾個剛成年的少年,雖然表面上很有社會氣息,但看表情就知道很少會鬧到進派出所的地步。
帽子見他們都不說話,眼眶裏的淚水都在打轉,他着急地問路皆:“怎麽辦啊......路哥,大牛哥不會要坐牢吧......”
而路皆皺起眉頭,沒有辦法立刻判斷,只說:“我們現在能進去嗎?”
“應該可以吧。”虎子說。
三人準備一同進去探望,裴易清對他們說:“你們進去吧,我在外面等。”
路皆回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目送他們三人進去後,裴易清拿着手機走遠了一點,打電話給周游。
那邊接得很快,“又找我幹嘛?”
“你那裏有沒有認識的律師,給我介紹一個。”
“你還真是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啊,”周游在電話那邊感慨了一句,“怎麽突然需要律師,終于要起訴你那無良父母了?我這兒還真有一個律師朋友,待會兒推給你。”
周游人脈廣,認識的人裏各行各業的都有,裴易清笑笑,“謝了,改天請你吃飯。”
“跟我還說這些。”
挂完電話後,裴易清看見三人又原封不動地回來,他問了一句,就聽見帽子哭喪着臉說:“只有律師才能進去。”
“別着急,”裴易清說,“我剛剛聯系了律師,先進派出所裏坐坐吧。”
剛剛還像一只無頭蒼蠅一樣的帽子因為他這句話重新燃起了希望,連哭都忘記哭了,而路皆有些意外地看着裴易清,幾人一起重新走進派出所。
周游推給裴易清的律師是本地人,剛好就把律所開在離派出所不遠的地方,沒過多久就趕到了。
他先是了解了一些事情大概,随後皺起眉頭說:“這種事不好說,主要看當事人自己的意願,如果他要起訴,你們的朋友估計要判三年以下的刑,但是如果你們主動賠償,并且獲得當事人的諒解,一般可以不追究刑事責任。”
“賠償?”路皆說,“具體是多少?”
“醫療費、誤工費、營養費等等,”律師用指節抵住眼鏡,看了他們一眼,“到時候我會幫你們計算,金額可能會有點大,希望你們能夠做好準備。”
他剛說完,帽子就又瞬間萎縮了回去,“路哥......”
“別叫,”路皆皺起眉頭,“那是不是我們湊夠了這個錢,大牛他就能出來?”
“大概率是這樣的。”律師點點頭。
“好,”路皆沉着臉,“謝謝。”
又聊了一會兒,律師就按照規定進去探望大牛。幾人焦急地等在外面,半個小時後律師走了出來。
他手裏拿了一些文件,記錄了剛剛和大牛的對話,幾乎和之前帽子說的差不多。幾人交接完了所有事後,律師想起一件事,“你們誰叫路皆?”
“我。”路皆站出來。
“你的朋友讓我帶給你一句話,”律師說完之後頓了頓,緊接着說,“他想和你說,對不起。”
派出所裏又安靜下來,只能聽見帽子小聲啜泣的聲音。
“傻逼。”路皆深呼吸一口氣,暗暗罵了句。
現在在場的三個人都十分情緒化,于是裴易清只好把律師給送走了,在路上還交流了一些類似案件的經過。
等到他回來的時候,他就看見三人坐在派出所裏面的長椅上,這兒的白熾燈瓦數很大,照得人慘白慘白的。裴易清嘆了口氣,站在他們對面。
“路哥,要不......我們把專輯的錢拿出來吧?”帽子小聲道。
“不行,”路皆下意識否定,“這是我們四個人的錢。”
一旁的虎子也說:“我沒意見,錢本來就要給大牛,大牛肯定也沒意見,就拿出來吧。”
話音落了,站在對面的裴易清忍不住說:“你們出專輯有多少錢?”
“五萬。”帽子閃着亮晶晶的眼,看着裴易清。
雖然有些不忍心,但裴易清還是說:“五萬估計,不夠。”
“......”帽子剛挺起的背又垮了回去,一邊哭一邊進行內心譴責。
旁邊的路皆一直沒怎麽說過話,他直直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麽,最後說:“專輯的錢拿出來,剩下的我自己想辦法。”
“你想什麽辦法?”虎子在旁邊說,“肯定是一筆大錢,你一個人怎麽解決?”
“我能湊出來,”路皆很篤定,“不用擔心。”
帽子和虎子見他這樣都忍不住勸,但路皆很堅定,于是只好作罷。
等到事情處理完已經到了晚上,派出所的幹警都忍不住打起哈欠。
帽子和虎子先行離開,路皆和裴易清走出派出所,說:“本來只是想讓你送我的,沒想到都這麽晚了。”
“沒事,”裴易清從衣服裏拿出車鑰匙,“反正我閑,去吃飯嗎?”
折騰了這麽久,路皆早就忘記吃飯這件事了,他被裴易清這句話喚起了饑餓,點點頭,“好。”
他們倆驅車前往市中心,一路上路皆都沒怎麽說話,沉默不言的看着窗外的景色。而裴易清也沒打攪他,安安靜靜地開車。
他不了解路皆和情深深雨蒙蒙以前有怎樣的糾葛,但事情的起因是因為那個前男友,路皆估計覺得這件事和自己脫不了關系,所以才會把賠償全部都背在自己身上。
他看了路皆一眼,覺得這小孩兒雖然看上去小,但卻挺仗義的。
他在一家以前和周游常去的餐館門口停下,帶着路皆一路往裏,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服務員在他們落座的時候把菜單遞上,裴易清轉交給對面的路皆,“你點吧,說好的我請你。”
“我沒來過這裏,”路皆随便看了一眼,點了兩道家常小菜,“你來吧。”
見狀裴易清也沒多說,點了幾道特色菜。等服務員離開後,他問道:“你待會準備去哪兒?回家還是......”
“回家吧。”路皆不确定地說,“你呢?回家還是去醫院?”
“我不回醫院,”裴易清把桌上兩人的碗筷用熱水燙了燙,“我怕回去之後我媽的病複發。”
路皆笑了一聲,看着熱水揮發出的霧氣,眼裏卻沒有多少笑意,“我們倆還真是有緣,倒黴都在同一天黴。”
“要不我倆去找半仙兒算一卦,算算生辰八字,”裴易清說,“看看我們倆前世是不是有什麽淵源。”
“我們都是孤兒,怎麽會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是嗎?”裴易清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還真不清楚。
路皆翻了個白眼,“生辰八字都是要計算到小時分鐘的。”
“那這麽一說咱倆更有緣了,”裴易清覺得更好笑了,“我們倆都不知道。”
“神經。”路皆罵了今天第二句神經,悶了好久的心情終于疏通了一會兒。他看着玻璃桌上反射出的亮光,“那天你不是也看見了嗎?”
“嗯?”
“我前男友,那天在廣場上我和他吵起來,被你圍觀了,”路皆說,“那天他就是來找我借錢的,他現男友用他的身份證貸款,他還不上。”
聞言裴易清皺起眉頭,“這種不應該是違法的嗎?可以報案吧?”
“不是銀行的錢,哎就......那種不幹淨的貸你知道吧?”路皆解釋道,“這種報案了警察不一定管,那些放貸的也不會管是不是你借的,上面寫了誰的名兒,就得誰還錢。”
路皆說起不高興的事時都會收斂不住銳氣和戾氣,看上去特別像上去說幾句就會被他暴打一頓的樣子。裴易清雖然沒借過貸,但也聽過這些,“所以他就來找你借?你這個前男友?”
“嗯,”說完路皆還嘲諷的笑了笑,“我和他是因為他劈腿了才分手的。”
“嘿,這人,”裴易清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語言,“真厚臉皮。”
“估計是被逼急了,他也沒有認識的其他人,就找上帽子他們了,”路皆嘆了一口氣,“大牛是我好兄弟,雖然平時說話做事兒沖動了點,但都是為了我。”
“嗯。”裴易清點點頭,他能理解這種感情,如果周游那天蹲牢子了,他也一定會每天去探監的。
話題點到即止,路皆到這裏就沒再多說,看着空蕩蕩的桌子表情有些怔愣,雖然裴易清知道他這是在發呆,但還是覺得有些可憐。
小可憐兒見的。
點好的飯菜很快就上了桌,裴易清先盛了一碗湯,喝下之後胃瞬間就暖和了不少。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路皆,最後說道:“要不......”
“不行。”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路皆就簡明扼要的拒絕。
裴易清話到嘴邊就被他給堵了回去,“我還什麽都沒說呢。”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路皆又重複了一遍,“不行。”
“為什麽?”裴易清問道。
路皆還是那句話:“我自己能解決。”
“你這句話糊弄糊弄帽子可以,”裴易清把筷子擱到碗上,“你怎麽解決?割腎還是賣血?”
“沒這麽誇張,”路皆用筷子攪着碗裏的飯,“我再接幾個演出,實在不行去酒吧裏賣唱,會湊上的。”
“你的那些工作都需要一定的周期才能夠拿到錢,”裴易清理性推斷,“怎麽說都需要好幾天吧,等你拿到錢,人情深......你前男友早就出院了。”
他說的話并不是沒有道理,這筆錢數目不小,路皆的朋友大多都是和他一起混地下的,本身都沒什麽錢,借是借不來的。
當然路皆也可以去找那個皮衣男老板,但裴易清覺得還不如自己借給路皆。
果然他說到這兒,路皆就沉默了。
“你聽我說,”裴易清語重心長,“我把錢借給你,你列個條子,以後再還給我。”
“為什麽?”路皆下意識問。
裴易清沒反應過來,“嗯?”
“這怎麽說也有好幾萬,”路皆看着他,眼神裏的情緒很多,裴易清看不太懂,“你不怕我還不了嗎?”
這問題一出,确實是把裴易清問住了。
為什麽?
他怎麽知道為什麽?
裴易清在腦海裏構建出一個理由系統——
第一,是因為他現在已經把路皆當成了朋友,他朋友本來就少,為朋友兩肋插刀這種事對他來說很理所當然。
第二,路皆這麽長時間以來幫了他很多,雖然并不是物質方面的,雖然可能連路皆本人都沒發覺,但是裴易清覺得自從遇見路皆之後,他被老爸老媽壓抑的心情有時終于得到解脫。
第三......
第三,他想幫。
對啊,既然他想幫,為什麽還要計算那麽多理由。
想幫就幫,幫得響亮。
但是他也明白路皆在顧慮什麽,畢竟這小孩兒這麽小就出來闖蕩社會,已經習慣了獨來獨往。
用一句文藝的話概括,就是冷的地方待多了,到暖的地兒就會渾身不适應。
他們倆現在也算不上什麽特別鐵的朋友,不如他和周游,也不如路皆和大牛,所以路皆遲疑也是正常的事。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借錢有點驚訝,更別說是路皆。
裴易清輕咳了一聲,突然想起什麽,說:“如果你擔心這個,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
“什麽?”
“我的店在招員工,”裴易清說,“如果你來工作,你可以把借你的錢當作是你上班的工資,我提前預支給你。”
路皆顯然沒從他跳脫的邏輯裏回過神來,發了一會兒愣,“可是我什麽都不會。”
“搬花會吧?給花澆水換水挑刺會吧?”裴易清看着他說,“不難,上手就會了。”
這些活兒聽上去很沒有技術含量,路皆想了想,“那一個月是多少錢?”
見他終于有所松動,裴易清不着痕跡地笑了笑,還真仔細地想了想,“試用期一個月兩千五,正式員工一月三千。如果我借給你十萬的話,你打白工估計三年就能還了。”
話音落了,路皆拿着筷子仔仔細細地算了一遍。裴易清也沒催,他覺得路皆既然會問之前那個問題,就應該是接受了他借錢。
他慢慢吞吞地把一塊玉米夾進碗裏,看着對面正在精打細算的路皆。
果然,路皆看着他說:“那我們打欠條吧。”
裴易清頓了頓,說:“先吃飯吧,吃完了再說。”
“行。”路皆點點頭。
剛剛做飯的廚師估計是熱油爆炒,他們倆說了這麽久桌上的菜都還沒涼。裴易清用手機聊了會兒天,對路皆說:“明天我陪你去醫院一趟吧?把醫藥費繳清了,順便帶着曹律師給你前男友做做工作。”
“好,”路皆點點頭,看着他十分真誠地說,“謝謝。”
“說什麽謝謝,”裴易清盡量讓他不要因為錢而變得拘束,“我們倆現在是雇傭關系,這些錢都是你的工資,我只是提前支付了而已。”
路皆聞言笑了笑,心裏泛起一陣暖,剛剛還沒着沒落的感覺,瞬間因為裴易清變得腳踏實地。他吃了一口排骨,說:“這一頓我請你吧。”
“不用了,說好的我請你,”裴易清說,“你要請客感謝我的話就下次吧。”
“行。”路皆點點頭。
他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也許是真的餓得很了,桌上的飯菜幾乎都被洗劫一空。離開時裴易清打包了一些剩菜,準備回芫荽喂貓。
到車上的時候,路皆四周看了看,說:“你車裏有紙筆嗎?我現在打個欠條。”
“路皆。”裴易清連名帶姓地喊了一句。
“嗯?”路皆看着他。
“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需要多少錢,”裴易清提醒他,“怎麽打欠條?”
“......”
路皆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出口,讪讪閉上。
“你別着急,明天我們去醫院問了具體費用再說,”裴易清把打包的飯盒放在後座上,“我又不怕你跑了,你比我這個債主還急是怎麽回事?”
路皆難得無言地坐在副駕駛上,“那我什麽時候去你店裏上班?”
“随便你,什麽時候來都行,”裴易清啓動汽車,“到時候讓小薇帶你。”
“好。”路皆點點頭。
他們驅車回到芫荽,今天忙活了一天,裴易清都沒顧得上放飯。那幾只貓由蹲在門口,喵嗚喵嗚地叫着,他把打包好的飯菜放在地上,貓咪們就前仆後繼地湧了上來。
路皆仔細看了一眼,發現小芝麻不在,估計還被半仙兒養着。
“我猜你現在估計在想半仙兒。”裴易清在旁邊冷不丁地說。
路皆聞言有些驚訝地看着他,“你怎麽知道的?”
“猜的,”裴易清笑笑,“因為我剛巧也想到了。”
“我們明天就去算一卦吧,”路皆說,“順便讓半仙兒收個弟子。”
“你也一起吧,”裴易清看了他一眼,“咱倆做個師兄弟。”
“神經。”
這是路皆今天罵出來的第三句神經。
他覺得裴易清這人特別跳脫,他不高興的時候和裴易清說幾句話,對方就能把自己的思緒瞬間帶得跑偏,等到他想再不高興的時候已經早就忘光了。
就比如剛剛,因為借錢這件事,他難免會有些拘束,可是又因為裴易清的話,他漸漸變得輕松起來。
雖然沒有證據,但路皆就覺得裴易清是故意的。
“我說,”裴易清側過身子,“你能不能換個詞兒罵我?”
“不好意思,我罵人的詞彙量不夠。”
“說瞎話,你明明特會罵人。”
“我以前罵人的詞兒都是傻逼傻缺腦殘智障腦癱,”路皆眼睛都不眨地說出了一連串國粹,然後看了裴易清一眼,“但不太适合你。”
“為什麽?”裴易清下意識問,又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傻,像是上趕着找罵一樣。
而路皆卻是很認真地看了他一眼,“因為你人挺好的。”
昏暗的燈光下,少年的輪廓隐于黑暗之中,但裴易清卻是能夠看見對方誠懇的目光。
從小到大他聽過不少關于自己的評價,但這麽一句樸實無華的“好人卡”讓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說什麽。
他頓了頓,笑着說:“你這麽說怪讓人不好意思的。”
“說的是實話,”路皆又重複了一遍,“你是個好人。”
“知道了。”
“除了人有點神經兮兮的。”
“這句話撤回去。”裴易清說。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孩子終于可以和大家做jj幣交易了(暴風哭泣
上夾子前這幾天(6-9號)都是淩晨更新,10號會恢複以前的下午三點,感謝大家的訂閱!!麽麽寶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