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西弗勒斯·斯內普當然明白鄧布利多的意思。

他教過許多的學生,每年幾乎都是一樣,一群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小朋友勉強套上校袍,在魔藥教室裏橫七豎八地找到位置坐好,而他只要從講臺上往下一掃,基本就能看出這些孩子們各自的性格。

每個小孩都是一顆奇形怪狀的石頭,年紀越小越有棱有角,各有各的脾氣。但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們越長大,身上的棱角越平,是生活與環境、一個一個的挫折将他們逐漸磨得光滑,最終讓觸手的人再也感覺不到奇怪棱角給掌心帶來的疼痛。

沒有孩子天生就會察言觀色,讨好他人,長袖善舞。正如沒有石頭天生就光滑圓潤。

齊娅拉·洛就是一顆混入奇怪棱角石頭裏面的鵝卵石,斯內普贊賞她的手感,卻沒有仔細思考過,在被他納入掌心之前,她究竟經歷了多少沖刷與打磨?

苦難,是成就一個強大成熟的人的必備品。

但沒有人會感恩苦難。

曾經從苦難深淵中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如今也依舊在苦難深淵中行走的斯內普回頭望去,他看到了齊娅拉同樣孤單的身影。

他們都只是浪潮中的一顆鵝卵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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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娅拉從校長室回去之後連着做了好幾天噩夢,她從鄧布利多的問話中察覺到了一些令她毛骨悚然的事情。很顯然,鄧布利多關注着她,他知道她來自孤兒院,也觀察到了她去年聖誕節離開了學校。

但唯一讓她能感到一些安慰的是,1994年的英國很難追查火車票和個人身份信息,畢竟這個年代也沒有實名身份證聯網。齊娅拉前往小漢格頓的方式相當謹慎,她甚至提前下車了兩站,就是防着有人通過火車票來查找她的行蹤。

不過,很快齊娅拉能稍微喘一口氣了——德姆斯特朗和布斯巴頓的學生們來到了霍格沃茨。

三強争霸賽開幕,鄧布利多很快就轉而為莫名其妙吐出第四張紙條的火焰杯焦頭爛額。齊娅拉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他的重點關注對象,但她至少可以告訴自己可以暫時不用擔心鄧布利多,不用擔心哪天會有攝魂怪沖進教室,将她逮捕到阿茲卡班。

齊娅拉的生活節奏并沒有被三強争霸賽所打亂。她帶着一日沉重過一日的書包隐藏在興奮的霍格沃茨學生中,穿行在各種外國口音的藍色和毛皮校服的外校學生中。圖書館依舊是她的公開的秘密基地,她平靜地在自己的固定座位上翻閱着各類書籍,學習着各類包括黑魔法在內的魔法手段,在旁人的眼中乏味地度過這令人興奮的一年。

她去看了每一場三強争霸賽的比賽,但僅僅是為了合群。她沒有參加聖誕舞會,即使德拉科·馬爾福曾經旁敲側擊地問過她願不願意和他一起跳舞。齊娅拉也察覺到了身邊不少男性同學對自己的興趣,但她拒絕了所有邀請。

齊娅拉對十幾歲的中學生一點也不感興趣,她也不想平白無故給他們希望。希望是一種非常、非常珍貴的東西,齊娅拉自己都不曾擁有多少,又怎麽能輕易許給別人?

唯一和之前有所區別的,就是小巴蒂·克勞奇好像确實被鄧布利多約談了,而約談真的起了效果。齊娅拉在接下來的黑魔法防禦術課上再沒有被小巴蒂為難過,但斯萊特林的處境并沒有好上多少。

小巴蒂依舊仇恨着食死徒們,倒黴的不是齊娅拉也有別人,至少德拉科沒少在課上被小巴蒂吓得臉色煞白。

對斯萊特林們的恐吓起了一些比較奇怪的反效果,因為很快大家就發現無論小巴蒂怎麽針對,齊娅拉好像都無動于衷。她規規矩矩地上課,完成作業,回答問題,對小巴蒂的怪異行為和言論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好像他只是個跳梁小醜一樣。

齊娅拉的鎮定對斯萊特林的四年級學生們起到了定海神針一樣的作用,大家很快就開始在黑魔法防禦術課上圍着齊娅拉坐了,并且學會了在齊娅拉開口前絕不多說一個字,在小巴蒂又做出什麽發病行為之後派出特派員第一時間飛奔到地窖去找斯內普告狀。

齊娅拉當然對這些小朋友的心思心知肚明,她也并不介意充當他們的“守護神”。對她來說小巴蒂的虛張聲勢的恐吓只不過是大餐前的甜點,她很清楚小巴蒂想做什麽,當然,她也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麽。

總有一天,她要殺了小巴蒂·克勞奇。

在三強争霸賽的決賽開始前的一周,齊娅拉已經将自己的遺囑更新到今年的第5版了。

沒有人嗅到風雨欲來的氣息,除了齊娅拉的律師。

這位可憐的先生在剛和齊娅拉合作的時候還以為她只是個想用手頭閑錢來投資玩玩的富家小姐,畢竟齊娅拉措辭禮貌成熟又考慮周全,一點也不像一個普通的十幾歲孩子。但是在不停拿到她寄來的遺囑後,律師先生也逐漸從她的文字下面察覺到了齊娅拉似乎要面對什麽非常重大的挑戰,而她對此沒有把握。她內心的焦慮就從這一封一封的遺囑裏體現了出來。

律師先生在拿着越來越高的委托金時,也小心翼翼地在回信裏建議齊娅拉去看看心理醫生。

齊娅拉對此的回複是:你會建議一個癌症晚期患者去洗牙嗎?

沒有必要。

她的任務是在小巴蒂·克勞奇替換三強争霸賽獎杯之前将他擊殺,然後隐藏着身份全身而退。

這是一個沒有人知道會有多少成功率的任務。說來很輕易,畢竟只要一個“阿瓦達索命”就能奪走一個人的性命,就連鄧布利多也不能幸免。

但齊娅拉明白,她面對的是一個能夠使用高強混淆咒的食死徒,一個擁有“瘋眼漢”穆迪能看穿物體魔眼的心狠手辣的瘋子。她就算在這幾年幾乎天天都廢寝忘食地學習魔法,但也還是沒有和食死徒小巴蒂·克勞奇相比拟的實戰經驗。

她必須要化身成一條毒蛇,一條看似弱小的毒蛇,蟄伏在黑暗中抓住小巴蒂的破綻,一擊致勝。

齊娅拉的焦慮沒有辦法從一遍一遍地修改遺囑中緩解。她又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失眠,直到四五點才捕捉到一絲困意。她會在寫完作業之後一遍一遍地檢查錯別字,甚至開始在寫作業前提前在羊皮紙上劃出橫條紋,用奇怪的印刷字體寫字,好像做這樣的機械式動作才能稍微讓自己放空。

周圍的同學很快就發現她的狀态不太對勁,不過他們大多數人認為這是因為考試臨近。齊娅拉也任由他們這麽想去了,畢竟她的人設就是一個一心撲在學習上的人——雖然她一點兒也不在乎今年的期末考試,她現在連死都不怕了,難道還怕挂科?

那她究竟在焦慮什麽?畏懼什麽?

“咄咄咄咄咄咄”

齊娅拉盯着手中的雛菊根,面無表情地用手中的銀質小刀将它們切成塊。

“咄咄咄咄咄咄”

和她同一桌的潘西已經将自己的雛菊根扔到鍋裏去了,打算偷瞄一下齊娅拉的下一步再繼續做。但她發現齊娅拉好像着魔了一樣,盯着案板上的雛菊根仿佛有深仇大恨一樣細細地不停地切,把它們切成條,切成絲,切成末……

“齊娅拉,齊娅拉。”潘西去戳她的後背,“書上說只要切成條段就可以了……”

齊娅拉如夢初醒,她擡起頭,看了一眼書,又看了一眼自己刀底下已經和蔥花沒什麽兩樣的雛菊根,然後懊惱地将它們掃到一邊,重新拿了一些雛菊根開始切。

這一次她處理得不錯,但是在切雨蛙皮的時候齊娅拉又出神了。雨蛙皮上有黏液,滑溜溜的不太好一刀切斷,需要反複來回切割。齊娅拉來回切了三刀之後就又陷入了一種玄妙的狀态,困倦,焦慮,機械性工作,太多因素把她的理智摁在了混沌當中,她雙眼無神地盯着案板,反複切着一張已經被割斷了的雨蛙皮,連斯內普悄無聲息走到了她背後都沒有察覺。

斯內普站在齊娅拉身後,他能看到齊娅拉垂下頭之後從她的短發中露出的白皙後脖,但他的目光僅僅從她的後脖頸上一掃而過。很快他就注意到齊娅拉手中那張可憐的雨蛙皮,被她切出深深劃痕的案板,還有她為了方便幹活卷起衣袖後露出的一截手腕。

“洛小姐。”斯內普開口,“停下。”

齊娅拉這下差點手抖,不過她很快就停了,并且觸電一樣地迅速将雨蛙皮上的黏液刮了下來,投進了即将危險地變成焦糊棕褐色的坩埚裏。

“補救很及時。但下次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在我的課上發呆。”

斯內普冷淡地扔下這句話,擡步繼續向前走。

齊娅拉在呆愣幾秒後迅速陷入了深深的自厭情緒,她再沒有出神過了,接下來的操作她用精準又好像有人追趕一樣的速度全力在做,甚至忽略了後排哈利和羅恩的嘀咕(“你看,齊娅拉也是人,她竟然也會發呆哎。”“你敢在老蝙蝠的課上發呆一個試試,她沒被摁進坩埚淹死那是因為她是齊娅拉!”)。

在下課前,她也做出了一份品相不錯的魔藥。

齊娅拉将自己的魔藥裝瓶,封口,懷着很沉重的心情上前将自己的課堂作業交給斯內普。斯內普接過玻璃瓶的時候卻并沒有說什麽別的,在他給這只玻璃瓶貼上寫着齊娅拉姓名标簽的時候,齊娅拉一直在猶豫自己該不該道歉。但齊娅拉還沒開口,斯內普已經率先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沒有去拿祛疤的藥水?”

齊娅拉恍惚了一下,她不明白斯內普在說什麽。

斯內普那雙沒有光彩的黑眼睛看向她的手腕,齊娅拉這才後知後覺,他指的是三年級那一次博格特事件,齊娅拉為了忍住哭聲而把自己的手腕咬得鮮血淋漓。

之後她并沒有去将那圈咬痕消除,泛白的淺淺疤痕成為了齊娅拉時刻提醒自己的标記,提醒她的弱點究竟是什麽,提醒她究竟從哪裏來,又親手放棄了什麽東西。

“我……忘了。”齊娅拉撒了謊,“不過這個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就一直沒管。”

斯內普看着她,他垂在身體另一側的手指無意識地張合,好像握住了一枚冰涼光滑的鵝卵石。

他沒有必要管這件事的。

齊娅拉的心情卻莫名好了許多,她擡眼看向斯內普一如既往冷冰冰沒有感情充盈的正臉,感覺自己的焦慮雖然并沒有被緩解,但用于壓制焦慮的勇氣之火高漲了不少。

這就是她戰鬥到今天的意義,這就是她活着的意義。

西弗勒斯·斯內普,一團在黑暗中安靜燃燒的火焰。火焰不知自己有多溫暖,只固執地燃燒着,以燃盡為目的安靜地向四周奉獻自己的熱。沒有人看見他的光芒,大家只是在寒冬隐隐感到了暖意,然後攏了攏大衣繼續向前走去。

齊娅拉是一只風雪中朝生暮死的飛蛾。她活着的意義就是投入火中充當燃燒的薪柴,哪怕只能為火焰延長多一瞬的光芒,那也正是她這條生命的價值。

飛蛾飄飄然地從魔藥教室離開了,她腳底發飄地從地窖向上走,逆着去吃晚飯的人流走向天文塔,在夕陽下登高望向已經被夷為平地的魁地奇球場。

橙黃的餘晖中,一個一瘸一拐的身影拖着長長的影子走向了已經搭起初步灌木籬笆的決賽比賽場地。齊娅拉遠遠望着他,唇角的笑意迅速消失了。

小巴蒂·克勞奇想要進入迷宮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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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斯內普,你的好日子要到頭了,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一些矛盾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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