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1那個叫安寧的女子

蘇洛來京,許沐澤作為老同學一盡地主之誼,陪蘇洛在北京城裏轉了個遍。

那天,在王府井大街購物的時候,沐澤從商店明亮的櫥窗玻璃上撲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瘦瘦的瓜子臉,一頭碎碎的長發,眸子漆黑而有光彩,他的心跳猝然快了半拍,剛想轉回頭去,蘇洛從商店裏探出頭來,一只手舉着一塊手表笑着問他哪一個更好看一點,他指給她看,等蘇洛興高采烈地轉回店裏去買,他再轉過頭,那個身影已經找不到了。

陪蘇洛在全聚德吃了飯,然後送她回下榻的酒店,再出來的時候,北京城已是車水馬龍,他在車河裏慢慢移動,到紅燈處,看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過馬路,她無意識地往他的車裏望了一眼,他注意到她白皙的臉頰上,一雙靈活的的眼睛似動非動地眨了一下,還借機攏了攏額邊的一绺長發。

他驀的就想起了下午在王府井大街看到的那個身影,個頭不是很高,但永遠敏捷靈巧,很活躍,正面看她的時候他總是納悶她漆黑閃亮的眸子是否在骨碌碌的轉動,後來才知道,一切都是他的錯覺,靜态的形式在她身上永遠有一種動态的美,因此,他常常覺得她或許不該叫安寧,也沒有什麽能讓她真正的安寧下來。

到家,已經是十多點了,無論如何也睡不着,腦海裏反反複複出現的都是下午的那個身影,一直輾轉反側到淩晨,想想一大早還要起來送蘇洛走,便起身喝下一杯酒,然後回到床上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酒精的作用很快湊效,他就要迷迷糊糊地睡去了,手機鈴聲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他在接與不接之間猶豫了一會,還是伸手拿到了手機,含糊地“喂”了一聲。

“沐澤……”

手機裏傳來的聲音像是一劑強心針,足可以讓他立刻就清醒過來,但他卻說不出話來,以至于手機那端的人也起了疑惑:“喂,喂,是你嗎?沐澤……”

胸腔裏一股熱流沖上喉嚨,他在急促的心跳中有點恍然若夢,以至于過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開口:“安寧……,你在哪?”

他沒有辦法不小心翼翼,因為擔心一轉身她就會消失,像很多年前那樣;或者這真的只是他的一場夢而已,他不敢相信,起身擰亮了臺燈,燈光迅速地鋪滿了整個屋子。

一切都很真實,安寧打電話來了,他找了她三年,三年,折合成時間應該是兩萬六千二百八十個小時,一百五十七萬六千八百分鐘,這是怎樣的一個數字?

只是他無法想象,對面的她是否也像他這般的忐忑與激動。

“……還以為你會換號碼,還好你沒換,沐澤,我遇到了點麻煩,你能過來幫我一下嗎?你知道除了你,我在北京并沒有其他認識的人……”她很想平靜的敘述,可後來聲音就變了,有些可憐兮兮,很委屈,好像她現在的境遇都是他造成的一般。

但實際上,造成如今這樣的局面,他的确是要負上很大一部分的責任。

可是又能怪誰呢,二零零八年的五月十二號,那場大地震之後,他為了找她,連夜趕往成都,路上終于接通了她的電話,她卻說:“謝謝你的關心,我一切都好,很平安……。”有些委屈,但卻瞬間涼薄,而後在沉默之中,她忽地笑,說:“你根本就用不着惦記着我,你已經是快結婚的人了,況且蘇洛想要的那件嫁衣是我自願要出來找的,已經找到了,等這幾天過去,我就會給她送回去,耽誤不了你們的婚期。”

他解釋說:“不是這個意思……”

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她他正在趕往成都的路上,沒有來得及告訴她,從今天下午的三點鐘開始,他就什麽事也做不下去了,一直在不停地撥打她的電話,擔心,慌張,害怕,着急等諸多的情緒,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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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世界上注定有很多的來不及,來不及表達,來不及将心裏的話和盤托出,一切都變了樣子。

電話那頭有個男人的聲音在喊她的名字,她應着,急急地要切斷電話:“沒有什麽事的話,我要挂了。”

他的心迅速地涼了下去,腦海裏反複湧現的都是一些不好的聯想,他沒有再說下去,任由她挂掉了。

失落之極,他最終還是将方向盤一打,把車子調了個頭,沿着原路又折了回去。

那些年,錯過似乎成了他們之間不變的偈語。

一個月後,安寧托馮一鳴從成都帶來了禮物,一襲白色的用蜀繡織成的婚紗禮服,魚尾的造型,很是漂亮,蘇洛一看見就喜歡的不得了,在身上比劃着說:“我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安寧居然真的幫我找來了……。”

蘇洛歡天喜地的去試婚紗了,他卻莫名的焦躁,點燃一支煙之後猛吸了幾口問馮一鳴:“安寧呢?她怎麽沒來?”

“你不會是真的想讓安寧來參加你的婚禮吧?”馮一鳴一臉的從容淡定,語氣中卻頗含深意。

他和馮一鳴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玩伴,一起下河掏過螃蟹,玩過炮仗,逗過蟋蟀,幹過仗,打過架,從小到大,馮一鳴在很多的方面都比他好,唯獨在考大學的時候,他大失水準,留在本省的一所普通高校裏上學,雖然依他的家庭條件,上大學不過是走一趟過場,但輸給了他,這是事實。

其實仔細想想依馮一鳴一貫的表現,不該有如此的過失,除非是他自己故意漏做了題,當然這只是他單方面的猜測。

他沒有去問過,也不想知道答案,而是寧願這是一個費解的謎,因為害怕那答案最終會與安寧有關。

他只記得安寧當時所念的高中,離馮一鳴的學校不足百米。有個暑假,他曾托付馮一鳴照顧安寧,說了一遍又一遍,馮一鳴開玩笑地說,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你是我大舅子,如此這般把妹妹交給了我。

他當時很生氣,如今卻是無語,因為清楚的知道不管馮一鳴和安寧之間有過怎樣的交集,是濃是淡,他都已經無權過問。

馮一鳴走後,蘇洛換好婚紗從房間裏出來,在他面前旋轉着問他:“怎麽樣?好不好看?”

他心不在焉,應付地“嗯”了一聲。

“還為安寧沒有來不開心呀,或許她只是覺得愧疚……。”蘇洛自以為聰明,過來坐在他身邊親昵的攀上了他的脖子。

他像是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猛地就将蘇洛推開了,說:“該愧疚的那個人不是她……”

蘇洛顯然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如此的激動,她不過是在陳述事實罷了。

沐澤也覺得自己是過激了一點,他還從來沒有對蘇洛用這種語氣說過話,他恹恹地說着對不起,哄了蘇洛幾句,然後起身出去,在門口心緒不寧的抽了幾支煙之後,他開始撥打安寧的電話,只是,一直未能接通,不知道她那個時候是不是在故意的躲避着他。

一星期之後,一向爽直的蘇洛在婚禮上悔婚,她說:“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嗎?從安寧托人送來這件婚紗之後,你對我說的最多的就是對不起,我受夠了,不想這一輩子都在聽你說對不起。”

蘇洛脫下婚紗離開,他沒有去追,說實話,他也很受不了現在的自己,可始終缺少說出這句話的勇氣。

有時候在感情的戰場裏,女人遠比男人英勇,她們敢于在愛情裏舍生取義,也敢于去争取只屬于自己的幸福。

沒有費多大力氣,他就在什剎海的酒吧街把安寧找到了,她還是從前的樣子,歲月好像并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什麽痕跡,她依舊明媚,熱烈,活得随心所欲,或者說是沒心沒肺更恰當一些。

“你怎麽才來?別人還以為我要吃霸王餐……,我的錢包丢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她沖他埋怨着,如同他們不是隔了三年才見,而是三天。

他不是很喜歡這樣的她,雖然思念在他的身體裏已經泛濫成災,可是他并不想現在就被她看出來,因而臉色沒有很好看,沒有等她說完,就徑直走到吧臺去結賬,賬單遞到他手裏,他還是忍不住地回頭瞪了她一眼,估計有些嚴厲,她向他吐了吐舌頭,臉上的表情一如往日的那麽耀眼那麽明亮那麽鬼鬼的。

說實話,她并不怕他,不管他是被她氣到說不出話來還是火冒三丈,她都有辦法讓他很快的忘記那些不愉快,那時候的她也就十七八歲,總是會做錯事,但嘴巴很甜,很會對他撒嬌,總是讓他不得不對她寵愛有加。

那真是一段令人難忘的時光,他和安寧正處在熱戀之中,當時的他曾經堅信這世上沒有任何一種力量會讓他們分開,可到了最後,其實最先放手的那個人是他。

她為他倒上一杯酒,杯子的邊緣處放上一片檸檬,搖了搖,讓酒浸潤了檸檬的香,而後遞給他,他奇怪地問她:“這是什麽喝法?”

“在國外的時候一個朋友教給我的,喝的時候你會覺得像是有無數張嘴在親吻你……。”她嗤嗤地笑,不知道是不是又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

他問她:“出國了?都去了哪兒?”

周游世界一直都是她的夢想,他也曾經為着她的這個夢想而努力過,奮鬥過,只是時過境遷,一切都變了樣子。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報複他,用這種孩子氣的方式,這三年以來,他一直都在國內找,把地圖畫了又畫,想象着她有可能停留的地方,但始終都找不到,心灰意冷的時候,他曾經以為她是在故意躲着他,無數次難過的想去死。

可是知道死解決不了問題,想要贖罪,只能勇敢的活着。

“在法國,去了很多的小鎮,像格拉斯,吉維尼……你應該聽說過,格拉斯是香奈兒5號的産地,還有吉維尼,印象派畫家莫奈的晚年就是在吉維尼度過的,那兒的風景很美,五彩斑斓的,猶如一場視覺的盛宴……”

她滔滔不絕,像一個盡職的導游,渀佛一停頓下來,他就會覺得無聊。

可事實上他很清楚,她是害怕忽然的停頓會讓他們之間的氣氛變得尴尬起來,畢竟她是他青澀年華裏最沸騰的記憶,而他同樣是她的。

只是傷害早已經鑄成,不管當初出于什麽原因,他都為此付出了應有的代價。

“我看到你和蘇洛了,今天,在王府井……”她忽然聲音一低,讓人生出許多的心酸來,如此大跨度的思維也許只有安寧才有。

淩晨的北京有一些清冷,風吹過,醉意浮上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從不給人任何可以緩沖和思考的時間。

送走蘇洛,他從機場出來,發現剛剛還在他車上因為醉酒而酣睡的安寧不見了,像是平靜的湖面上吹過的一縷微風,風過之後,湖面上并沒有留下任何的訊息,安寧也一樣,除了那個用酒吧座機打過的電話,他并不知道任何可以聯系到她的方式。

他再一次的失去了她,在日子兜兜轉轉這麽許多年之後,他原以為這次可以不顧一切的牢牢地抓住她的手,不再松開,可突然就發現,這或許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

三年,時間可以淡化任何一份情感。盡管他還是那個原來的他,感情反而在思念中如陳酒般愈擱愈烈,可安寧呢?誰又能保證她在這三年裏依舊沒有開始一場轟轟烈烈掏心掏肺的戀愛,她本就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而他不是。

他想不下去了。

無數次的輾轉惆悵之後,他還是決定先找到安寧再說,他還不想因為想念她而煎熬至死。

試着聯系了馮一鳴,想着或許能從他那兒得知安寧的去處,只是馮一鳴的手機一直都處在無法接通的狀态。他在極度的混亂之中還是找到了馮一鳴公司的電話,輾轉打過去,是秘書接的,她用純正而标準的英文發音告訴他不方便透露馮總的行蹤,他報了名字,又搬出了馮一鳴的父母,秘書遲疑了一陣,最後說了:馮總正在飛往北京的班機上。

一整天都在忐忑不安中度過,夜晚,到了馮一鳴下榻的酒店,在燈火通明的大廳裏看到一男一女,男子清俊英岸,女子唇角微揚,眉目裏似有呼之欲出的笑意,他牽起她的手往電梯裏去,所有的背景都為他們隐去。

早知道會這樣的。

從那一年馮一鳴失約報考了當地那所不起眼的大學,他就應該明白,雖然馮一鳴死都不肯承認,可他的心裏一直都有安寧。

他也早應該會料到有這樣的結局,三年前那個除夕的夜裏,為了逃脫一段難以面對的情感,他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将原本準備向安寧求婚的戒指套在了蘇洛的手上,安寧瞬間放大的笑臉,在他眼前直晃。

她走過來對他說恭喜,貌似很真誠地對他和蘇洛笑,渀佛他能結婚是完成了她的一項人生夙願一般。

鑒于她的沒心沒肺,他決定與她對抗到底。

可是結果呢,愛情終究不是頭腦發昏的時候憑着胸腔內積攢的一口厚重的怨氣就能達成的事情,他以為自己從此可以得到解脫,但實際上沒有,反而有更深的罪,無法入眠的深夜裏在他的身體裏肆意潛行。

他出來,身體裏痛感彌漫,他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暫時無法前行,只能在路邊的花壇上坐了下來,風吹來,傳來草木幽幽的氣息,夜晚的空氣略有些潮濕,打在他臉上,冰蠶一般留下兩道粘膩的痕跡。

他哆嗦着點燃一支煙,在煙霧中整理心緒,往事就此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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