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2物極必反的道理
許沐澤第一次見到安寧的時候,她八歲,上小學,她們家是新搬來的,就在他們家對面住,她的父親那時候是許沐澤父親廠子裏的領導,而母親王娟是廠裏文工團的,很漂亮,也很年輕,頭發高挽在頭頂,如果不是安寧從車裏跳下來跑過去喊她媽媽的話,大家很難想象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
安寧和她的母親有點像,瓜子臉,大大的眼睛,鼻子很小巧,嘴唇微微上翹,頭上用彩色的皮筋紮成了很多的小辮,最後又歸攏到一起,讓她的樣子看起來很是乖巧。
但許沐澤知道,其實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她只在大人面前的時候才會表現出溫順可愛的一面,等到大人不在的時候,她的各種淘氣是具有破壞性的。
他起初并不喜歡她。
安家搬過來之後不久,就和他父母建立了非常好的鄰居關系,安寧就經常會被她忙碌的父母托付到他家中,只要是她來,爸媽就會把她交給他照看,說:“這是安寧妹妹,要好好看着她,不要讓她磕着,碰着了,更不能欺負她。”
父親上班一走,母親便被鄰居叫走打麻将去了,安寧就趴在書桌的對面含着手指看他,眼睛骨碌碌的轉,他看到了,可裝作沒看見,因為通常這樣的安靜從來都不會超過五分鐘。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不知什麽時候就爬到了房間的窗臺上,把窗戶打開,整個人坐在窗臺上,兩只腳耷拉在外面一晃一晃的自得地唱歌,再或者就是看院子裏的一群和他們年齡相渀的孩子們打架,一邊看一邊還起勁地為他們加油助威,恨不得自己也跳下去幫忙一樣。
這讓他很是擔心,終于沒有再把書看進去,看在母親交待過他要照顧她的份上,他過去喊她,說:“哎!你快下來……,這樣危險……”
她半天才佯裝着回過頭來,兩只眼睛骨碌骨碌地轉着問他:“你是在叫我嗎?可是我不叫哎,我叫安寧……”她很快的站了起來,兩只腳踩在桌面上,意猶未盡地跳了幾下,又叫着說:“我會翻跟鬥的,沐澤哥哥,你信不信,我能從這張桌子上翻下去……”
她往後下腰,在他還沒有來得及驚呼之前兩條腿已經翻了過來而後穩穩地落在了他慌亂中伸出的手臂裏,一側身下來,她的臉上微露得意之色。
他驚魂未定,她卻很快跑開了,喊他:“沐澤哥哥,來追我呀,看你能不能抓到我……”
他懶得和她玩那種小孩子的游戲,轉回身到書桌前,溫習他的功課,這學期和馮一鳴打賭,他的成績如果超過了他,他就把他那套新到手的航模送給他,然而剛坐下來不久,安寧過來就把他手中的書抽走了,樂颠颠地跑,他一旦上了她的當去追,她便樂翻了,繞着房間轉,把整個屋子裏弄得像是經歷了一場浩劫性的災難。
最後等到父母回來,挨批的一定是他,畢竟他比她大,而且她又是客人,更為關鍵的是她的父親安慶華是他父親許長安的領導,在廠裏,許長安做銷售,而安慶華是主管銷售的副廠長。
許沐澤的母親李桃一直閑職在家,平時帶帶孩子,洗洗衣服做做飯,閑暇的時候就去鄰居家裏打麻将,而父親會經常出差,因而對許沐澤的學習,兩個大人倒都不是過于熱心,一向是順其自然,學習全靠自覺,但他的學習成績卻沒有落于人後,這點令他的父母很是驕傲。
反而是安寧,許沐澤常常會看到她很不情願被她那個漂亮的媽媽帶去學舞蹈,學鋼琴,有時候他在陽臺上玩彈弓玩航模,還能聽到安寧在隔壁彈鋼琴,一首曲子翻來覆去的彈,聽起來很是枯燥。
至于舞蹈,許沐澤和馮一鳴放學的時候會跑到附近的青少年宮玩,看到十幾個穿着舞蹈服的女孩在舞蹈室裏排練,安寧就在其中,她經常會因為一個動作做不到位而被嚴厲的舞蹈老師逼着反複的下腰,劈叉,他看着都蘀她們痛苦,可安寧卻不以為然,從玻璃窗上看到他,還趁着老師不注意的時候沖他嬉皮笑臉的伸舌頭做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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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一鳴好奇地問他:“那女孩是誰?你認識她?”
“我們家鄰居,剛搬過來的。”他心不在焉地答着,拉着馮一鳴走。
“這女孩看起來挺有意思的,蠻可愛的!”馮一鳴還在不住地回頭往舞蹈室裏觀望尋找。
他停下來狐疑地望了馮一鳴一眼,心想,怎麽總會有人被她的外表所迷惑所欺騙,他可從來沒有覺得她有哪一點可愛了,倒是稍稍有些同情她,覺得她像是一只被關在籠子裏的鳥兒,使勁地撲棱着翅膀,卻怎麽也飛不出那個關她的牢籠。
回去的路上,他和馮一鳴一路走一路玩,安寧的媽媽騎着一輛米黃色的自行車帶着安寧從他們身邊經過,安寧坐在車子後座上對着他們使勁地揮着手臂大聲喊:“沐澤哥哥,沐澤哥哥……”引得路上的人都在看他。
“鄰居和你這麽熟?”馮一鳴對于他的鄰居之說有了懷疑。
他漫不經心地,說:“你不知道,她爸媽老把她放到我們家裏,特煩!”
不知道為什麽他在說“特煩”的時候其實心裏也沒有那麽的煩,反而有些甜絲絲的,安寧遺傳了她媽媽身上的所有優點,大眼睛,長睫毛,瓜子臉,不僅好看,還總是神神氣氣的,這樣的一個小女孩把他當做親哥哥一樣的崇拜與親近,他有時候還是覺得挺好、挺驕傲的,至少在馮一鳴面前是這樣,馮一鳴和他一樣是獨生子,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這樣一個看上去有點漂亮有點神氣的小女孩喊他哥哥。
對她印象的徹底改觀還是在她頭部受傷的那次,那天下午放學之後,他和幾個同學到小學校園裏打籃球,打到正熱火朝天的時候,看到旁邊的人都往操場邊的雙杠處圍,他也跟了過去。
撥開人群這麽一看,原來是安寧從雙杠上摔了下來,頭不偏不倚地磕在一塊三角石頭的尖上,石頭不是很大,可安寧伸手一摸,滿手的血,安寧當時已經被吓呆了,淚水在眼眶裏轉來轉去的,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終于掉了下來,她像見了親人一樣地喊他:“沐澤哥哥……”而後嚎啕大哭。
許沐澤抱起安寧就往醫務室裏跑,路上安寧的手一直緊緊地抓住他,圓圓的眼睛裏還噙着淚水,長長的睫毛因為剛才哭過的原因有些貼在眼皮上,就那麽幾眼之後,他對馮一鳴所說的安寧“看起來還是挺可愛的”說法有所改觀,的确,除了那些惡作劇捉弄他的時候。
而且她對他沒來由的信任,讓他從心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她真的是他妹妹,有一天走丢了,在找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想着一定要好好的保護她,不能再讓她亂跑了。
醫生在确定了安寧的傷口需要縫針之後為她做了麻藥皮試,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麻藥過敏,縫合手術只能在未打麻藥的情況下進行,醫生建議他站在旁邊抓住安寧的手,和她說話,盡量分散她的注意力,以免縫合傷口的時候她因為疼而扭動影響縫合。
安寧頭上還在冒血,也容不得他細想,只能照做,這種事情他也從來沒有經歷過,心裏有些害怕,但表面上還是要裝作鎮定,因為心裏緊張,說出來的話也有些無厘頭,他問安寧:“你爸媽怎麽給你取了一個這樣的名字?”
說實話,他有一段時間挺為她的名字發愁的,這樣一個一刻都不能安靜下來的人卻有着這樣一個安靜的名字。
安寧那時候已經不害怕了,扁扁嘴說:“我也不知道,爸媽大概是希望我一輩子都不要說話,做個安靜的啞巴。”
他笑,說:“你不要胡說了,哪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做啞巴的。”
她也頑皮地笑:“我爸媽就是這樣,一天到晚不許這個,不許那個的,一會說安寧,你話太多了吧?一會又說安寧,你能不能安靜地呆一會?我就想不明白了,不讓人說話,不讓人走路,那要嘴,要腳幹嘛使……”
許沐澤被她逗笑了,說:“那是他們不懂得物極必反的道理。”
真的,他覺得安寧現在的淘氣和調皮有一大部分來源于她父母對她過于嚴格的管教,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性格方面也一樣。
安寧想拍手,被他拉住了,只能說:“沐澤哥哥,你說的真好,哪天你一定要去說給我爸媽聽聽,也許他們就不會不許我做這個,不許我做那個了。”
許沐澤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要去教育大人,也沒有回話,可也不能這麽杵着,醫生還在為安寧清理傷口,他想了想,沒話找話地說:“不過你也太淘氣了,怎麽就能從雙杠上摔下來……”
“我……我……”安寧結巴了一陣之後,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是想指給韓曉梅看哪個是沐澤哥哥你……”韓曉梅是她們班同學,她總是和她吹噓她的沐澤哥哥有多帥,多好看,這次在操場上看到他來,還不趁機顯擺一番。
原來她把頭磕成這樣,背後的罪魁禍首還是他,雖然他是不知情的,還是在心裏那麽愧疚了一下,此時醫生開始動針,安寧的臉色變了一下,手在他的手心裏有些顫抖,兩個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他忽然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很重,牢牢地握着她的手,想為她分擔那麽一些疼痛,雖然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為了防止她掉眼淚,他逗她說:“你剛才哭的樣子很難看。”
她不肯認輸,還嘴道:“你哭的樣子好看,你哭給我看看。”
“我才不會哭鼻子,你們女孩最沒用了,大事小事都哭……”
他這麽一說,她那天愣是憋着眼淚沒有讓它掉下來,小小的身子倔強地靠在他的身上,反而是他,手心裏黏糊糊的,都是汗。
他心裏當時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以後一定要好好看着她,不能再讓她受傷,這樣的疼不能再讓她承受第二次……
然而很多年以後,他才明白,那種**上的傷無論那個時候有多疼,總會痊愈複原,真正持久的疼是外表的全無異樣,而內裏早已體無完膚。
而這種疼恰恰是他給她的。
只是如果當初的感情一開始就是錯誤,而這錯在他們未能明白之前就早已注定,盤根錯節,枝葉繁茂,和時日一起長成一棵參天大樹,想撥除,已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