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他并不虧欠他

“既然大家有着相似的身份, 那也就不必拘束。”

在邊若飛臨時離開之後,此時圍坐在火光外的只剩下了三個人。尉斯簡作為最後一個到達這裏的“角色”,此刻卻沒有任何自己被排斥的尴尬, 而是自在的融入了這裏的節奏, 并饒有興致地反客為主。

塞缪爾慢條斯理地用枝丫整理着燃燒着的篝火,将之燃得更亮一些。

“說實在的, 我也沒想到自己乏善可陳的過去, 竟然能讓自己成為所謂的男主角。”尉斯簡又看了眼坐在不遠處的源零,“相比起來,你們二位更具備那樣的特質才對。”

“不, 你應該也想到自己與他人的不同。”塞缪爾扯開一個半帶嘲諷的笑,“畢竟, 您剛剛的一番表現,着實讓我們二位自愧不如。”

意識到自己被點到, 源零慢慢眨了眨眼。他沒有參與這場紛争, 今夜的程序仿佛一直都在維持着高負荷量的運行,這讓人工智能感到一絲困擾。

尉斯簡并不為塞缪爾夾槍帶棒的話語而感到生氣。與當年在監獄之中他所承受過的污穢話語比起來, 對方完全就是小兒科。

“你是在嫉妒?”尉斯簡微微眯起了眼睛, 看向坐在對面的亡靈師。

他擅長分析人類的感情與聲調,并能從人性的角度來細細剖析。對面這個戴着兜帽的人的敵意,可并不是僅僅來源于同類互斥。

“笑話。你身上有哪種東西是值得觊觎的嗎?”塞缪爾嗤笑了一聲,鬥篷下, 全黑的瞳孔向對方投去了陰寒的一瞥,“連帶靈魂也都肮髒不堪。”

尉斯簡敏銳地注意到了對方的話語并非隐藏的含義, 而是偏向字面上的意思。

非科技側的小說主角?他複又打量了一把對方的裝束, 與暗黑系的法師相似。

“哦, 我的靈魂當然早就爛掉了, 比不得你高貴冷豔。”尉斯簡随意扯了扯自己拘束服上的帶子。

他的話音落下,亡靈師卻沒有接茬,只有火焰燃燒發出的輕微噼啪聲。

沉默了一會,尉斯簡忽然說道:“我想要他。”因為只有邊若飛讓他沒有與人皮膚接觸時惡心而又排斥的觀感。

塞缪爾一瞬間明白了青年口中的“他”指向是誰。

“不可能。他的靈魂是我的,如果你膽敢去搶,我不介意讓你成為沒有自由的亡靈傀儡。”他對外表豔麗的青年警告道。

“靈魂……”尉斯簡捕捉到了關鍵詞,随後笑了起來,“那豈不是正好?”

“我對他的靈魂毫無興趣,只想要拿到那副令人心神搖曳的軀殼。”青年的一雙桃花眼被篝火映照得波光粼粼,仿佛深情的湖水,然而下方全部都是殘酷的暗流,“那就是沒有利益沖突,這位,伯特倫先生。我們各取所需。”

“呵。”塞缪爾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算是應下。

源零安靜地坐在一旁,沉默地聽着兩人之間的對話。當年他修改了源程序之後,在理論上依然不能夠直接傷害被賦予“主人”權限的那名人類。

但如果不說話并且不理會,也能夠假裝沒有聽到兩人的密謀。

對于兩人瓜分的決定,源零只是保持不作為而已。

“你們如果是動手,那請不要在我的眼前。”源零說道,只要他不親眼看見,那麽不作為就在程序的允許範圍之內。

“你不是早已準備要離開了嗎?”塞缪爾将手搭在盤着的膝蓋上,“那不如就選在今天,免得屆時在一旁礙事。”

“我會走的,但不會是現在。”源零語氣平靜地說道。

“在聊什麽?”邊若飛從遠處緩緩走回來,神色并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在等你。”尉斯簡的情話張口就來。

“時間不早了,等明天早晨,我們盡量往蟲族密度稀疏的地方進發。”邊若飛說,“我先去休息了。”

話音剛落,他就沒忍住打了個哈欠,眼角眉梢上都沾了些許疲憊的睡意。

“你去睡吧。”源零說,“我守夜。”

“那麻煩你了。”邊若飛說。他心知對方其實根本不需要休息,以對方的CPU,只要能源足夠,就能夠做到持續數年的不眠不休。

金發的青年轉身撩開簾子走進了埃爾維斯搭起的帳篷裏,他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站在內外分界線的位置,對身後另外兩人說道:“你們要是累了也早點進來休息吧,明天如果遇到蟲潮的一部分,應當會是一場硬仗。”

“放心,我不會讓你被那些蟲類傷到的。”塞缪爾勾起半邊嘴角,似笑非笑地說道。

至于其他的,他并不會保證。

“那就拜托你喽。”邊若飛擺擺手,暗綠色的門簾在他身後落下,遮蔽了外界的一切視線。

埃爾維斯坐靠在裏面,見他一進來頓時擡起頭:“要休息嗎?”

“嗯。”邊若飛走到他身邊的睡袋鑽了進去。

夜色深重,他将自己縮進去,閉上眼,呼吸很快就恢複了均勻。

埃爾維斯将充電式的小燈熄滅,整個帳篷裏一片漆黑。其他人都沒有急着進來休息,他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透過門縫看到外面坐着兩個人,分別是今晚才出現在這裏的尉斯簡和另一個說要負責守夜的源零。

另外兩個人不知道去了哪裏。

或許是感到了他的視線,尉斯簡起身往這邊走過來。

“既然他睡了,那我也要一起休息。”他語調輕快,從埃爾維斯的身邊錯開,想要進去查看金發青年的情況。

“小點聲,他睡着了。”埃爾維斯低聲提醒道。

“知道,”尉斯簡那雙波光潋滟的桃花眼自帶撩撥,“我要在他旁邊的位置。”

黑暗中,埃爾維斯看着他拎了一個睡袋,放到緊挨着邊若飛的位置,自己則是飛快地鑽了進去。

銀發青年沒有說什麽,而是轉身往外走到了源零的身邊。

“前半夜我來守着吧,你先休息。等後半夜你再來負責看。”埃爾維斯說,“時間差不多我會叫醒你的。”

“那你先來。”源零本人并無所謂是否守一整夜。見埃爾維斯主動提起,他便讓開位置,走進了帳篷之中。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銀發黑膚的男人安靜地坐在原地,時不時撥動一下火堆,避免它的熄滅。

在時間已經跨過午夜的不久之後,夜深露重,埃爾維斯添了幾根幹柴放進火堆裏,回過頭的時候卻見幾小時前不見蹤影的男人正悄無聲息地坐在了一塊石頭上,而自己竟然始終不曾發覺。

他明明一直有維持着精神力,然而聽力中卻一直沒有對方的聲響。

埃爾維斯意識到,邊若飛身邊的這四個人,實力都異常強大。然而他們夜裏争吵的表象下,卻讓這個青年意識到了些許隐含着的不安。

“他睡着了?”挽着一頭墨發的男人率先開口。

“很早就睡下了。”埃爾維斯答道。

唐非棄沉默了一會。

“他入睡之前有跟你說過什麽嗎?”

埃爾維斯搖搖頭,說:“如果有事的話,或許等明早你可以問問他。”

“不必了。”對方的回答似乎反而讓唐非棄下定了某種決心,“就讓他休息吧,明日你們出發不必再等我。”

銀發青年帶着些許訝然地看着他:“你要單獨離開?”

在可能性的蟲潮出現的情況下,落單無疑是非常危險的行為。雖然他并不認識對方,但畢竟那是邊若飛的朋友,出于這個層面考慮,埃爾維斯便提問了這一句。

唐非棄微微颔首,他的表情增添了些許淡漠,仿佛是撐在表層上的面具。

青年一步步走遠,身上的衣帶一如既往的飄逸。他的脊背挺直,仿佛要盡力将什麽東西努力抛在身後。

以修仙者的能力,他的神識在掃過帳篷的時候就能清晰地感知到,邊若飛睡得正熟。在經歷了那樣的一番話之後,對方還是這樣沒心沒肺地睡着了,仿佛不曾受到任何影響,只餘下他心境內一片雜亂,徹夜難眠。

那個初遇是熱情而赤誠的青年是邊若飛,夜裏站在自己面前表情冷淡地質問自己的人也是邊若飛。那個将他創造出來的人,擁有熱情得仿佛能将人灼傷的能量,卻也同樣擁有仿佛極地冰川一樣冷寒的心髒。

他甚至能夠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仿佛這個世界裏的一切都沒能映入他的內心裏。

但是,他說的話也相當正确。

唐非棄前半生得到的種種,固然是天道不公導致的命運,但更多的是他自己選擇走上了那條路。試圖全然将責任歸給別人的他是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

邊若飛創造了他的世界他的一切,又給予了他沉重的命運。他并不虧欠唐非棄任何東西。

心境動蕩之下,唐非棄覺得,自己在短時間之內,恐怕無法面對這位在這個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或許短暫的避讓之後,他能夠理清心緒。

本命劍嗡鳴着浮現在他的身旁,年輕的劍修踏上飛劍往遠處飛去,在天空中留下一道拖曳而出的虹光。

葉氏基地實驗室。

夜深人靜,即使是科研人員,今夜也并沒有加班進行研究。

在穿過一道道通過虹膜和指紋才能進入的金屬門後,最終的房間裏,正中央樹立擺放着仿佛棺材一樣的透明長方形盒子。

堅固的金屬鎖将蓋子緊緊扣住。

金發的蟲族閉眼浮在充斥着滿滿麻醉劑的液體之中,四肢都被固定上了沉重的枷鎖,仿佛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

在下一瞬間,他驟然睜開了那雙碧色的眼瞳。蟲王造成的影響已經徹底消除,而人類給予他的藥物作用在半蟲化的強悍身體上效果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樣有用。

布倫特一個用力,手腕上的鎖鏈就寸寸斷裂開來。

實驗室內頓時傳來了一陣刺耳的警報聲,紅色的燈光轉動着顯示危險狀況。

布倫特幾乎沒有耗費太大力氣,便踢碎了這個透明試驗箱的內壁。

他将身上亂七八糟的鎖鏈盡數卸除,丢落在地面上。

随着警報聲的響起,一隊隊警衛人員迅速行動起來,他們訓練有素地沖向事發實驗室的方位。

大門的內部忽然傳來了沉悶而富有壓迫力的撞擊聲,裏面的那只蟲族仿佛就要破門而出。

所有人類精神緊繃地站在那裏,即将在對方試圖逃脫時進行火力覆蓋。

合金制大門在下一刻毫無預兆地被踹飛,而布倫特站在中央低着頭讓人看不清表情,濕漉漉的額發和半蟲化的身軀更加凸顯了他的非人感。

在破掉的大門落地的巨響聲過後,他終于擡起頭,碧藍色的瞳孔興奮得幾乎要擴散到整個眼眸,揚起的嘴角幾乎咧到了耳邊。

“人類,全部都,殺掉。”半蟲化讓他的嗓音變得陰沉而嘶啞。

淩晨時分,夜色已經沒有之前那樣深重。

埃爾維斯站起身,稍微活動了一下因為守了半個夜晚而稍微僵硬的身體。

帳篷的簾子被撩開,源零走上前,說:“我來替你。”

“那後半夜就拜托你守着了。”埃爾維斯錯身進去,他躺入自己的睡袋之中,很快便睡着。

或許是被身邊窸窣的響動吵醒了,邊若飛翻了個身,睡意朦胧地睜開了眼。

他看着帳篷的天花板,過了許久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正所處的位置。夢中的感覺清晰而讓人懷念,另一個世界柔軟而舒适的床鋪以及平安的世界讓他一時間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

心情不可避免地變得低落。

帳篷裏其他人的呼吸聲均勻,而他卻睡不着了。

邊若飛慢慢坐起身,披上外套想要到外面坐坐。他拉開門鏈,正看到源零正坐在還未燃盡的火堆旁。

金發青年疏懶地走到他的身邊坐下。

源零偏頭看了他一眼,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情緒不佳,于是問:“做噩夢了嗎?”

“不,那應當算是個美夢。”邊若飛搖頭,将下巴擱在自己的膝蓋上。

源零沒再回答,兩人沉默着坐了一會。

“你有話想對我說。”邊若诶陳述道,即使源零并沒有什麽特殊的表現,但是他卻在這種時刻有着敏銳的直覺。

“嗯。”源零點頭,他熒藍色的雙眼霧一樣的底色上是流動着的代碼,仿佛凝視着遠方,“我想離開您,去看看這個世界的樣子。”

“想去就去。”邊若飛歪頭看他,“當初把你召喚出來,我本沒有打算讓你錄入我的信息。那應該是錄入為主人的意思吧?”

“是的。”

“既然你想走,那就先解除我們之間的主仆關系。”邊若飛說,他的聲音仿佛要被吹散在晨風裏,“你應當是自由的。”

源零感覺到自己的程序在這一瞬間數據流量驟增。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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