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潑藥
景非從綿城送來的藥材被細心包裹着。同往常一樣,在每個藥材的包裹裏,都放着一張小紙條,上面細細寫着藥材采摘時間,重量,特殊的說明。景非的筆跡細致精巧,整整齊齊排列,素來頗得今上稱道,倒不似風流王爺平日的作風。
我素來對景非的這些周到的考慮十分放心。比如這一份梳窩裏,景非寫道:“梳窩一百錢,均為去年三月份新鮮采摘。每晚戌時,取五錢,連須水一碗煎開,加适量紅糖乘熱一次服下。連續半月。期間忌辛辣之物。”
當晚,我按照以往的分量,親自在廚房煎藥。
梳窩的香氣十分好聞。大景的梳窩,實應以離州所産為佳。離州上佳的梳窩雖早已經成為貢品,皇後也每年賜給景成不少,但依着景成的病情,實際應該再多用一些。但景成怕讓皇上和皇後擔心,總是收買張太醫,讓他少報了不少用量。不足的量,都讓景非從綿城直接取來。綿城所産,雖不及離州的貢品,也算是質量上乘。何況綿城的梳窩自有其特殊的藥性,須得和紅糖一并服用。服下後,比起服用離州梳窩,仿佛景成會更加舒适暢快些。
太醫院的藥方,不知怎的,沒有加紅糖這一項。但景非第一次從綿城送來梳窩時,就用他及其精巧蠅頭小楷寫道:“需加适量紅糖,方可得出此不凡效力。”
藥煎好,我小心翼翼地用布将藥罐子把手握好,緩緩将烏黑的藥水,倒進碗裏。廚房內頓時一室藥香。
紅糖。我順手取來紅糖,正要往藥水裏添加時,停住了手。
廚房裏只有我一個人。這是為方便景成服藥專門辟的一間小廚房。平日裏,只有我有鑰匙。連景成的太子妃丁氏,都不知道裏面究竟是做什麽的。
每次煎完藥,我都會将藥材和煎藥器物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地包裹好,再熏上熏香,讓外人不得聞到裏面藥材的味道。
空無一人的廚房。敲更的聲音遠遠傳來。戌時到了。
我還是緩緩将紅糖加入藥水裏。然後将碗蓋好,放在提籃中,鎖好門,親自給景成送去。
景成在他的書房裏。搖曳的燭光,映照在他臉上。他蒼白的臉好似也有了血色。書案上書卷鋪展了許多。他半側着伏在書案上,一本書在他手裏松松地握着,封面上四個字隐隐露出來,在燭光下渾濁不清。
我一瞥,正是孟狀元他們知書院學子編撰而成的《觀景禦覽》。
我把藥放在他書案上,道:“殿下,該服藥了。”
景成擡頭,看了看藥,道:“是梳窩?”
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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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話,放下書,拿起碗中的勺子緩緩撥弄着。
梳窩香氣愈盛。
景成忽道:“丫頭,你說我當喝還是不當喝?”
他咳嗽了一下,皺眉,又伏在書案上,恢複了剛才的姿勢。
每年一到這個季節,景成就需要喝梳窩來讓自己舒服些。延喜王景非每每及時送來的藥材,精心挑選,質量上乘,氣味濃郁正宗,包裹嚴實,原是景成和我所依賴所相信之物。
可此刻,我們倆盯着這碗已經煎成的藥,卻不知該如何處置它。
景非告發杜元耘那件事情,滿朝文武稱贊,皇上和皇後也歡喜,可這,卻是作為太子的景成如今最為忌諱的事情。
此事之前,景成和我雖然都心料景非,恐怕絕非風流王爺不問政事如此簡單的一個人,但也沒有料到他居然是這樣一個不能小瞧的角色。
雕刻在瓶內的記號,如此隐晦,如此偷偷摸摸見不得光,偏偏居然會被景非發現。這樣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甚至可笑至極的線索,居然也會被景非好好地利用了起來,順藤摸瓜,一路而上,最後直搗罪魁,一舉端了杜元耘那班重臣這麽些年精心編織的腐敗大網。況且,是在他娶了杜家的女兒之後。
景非做成這些事情,需要何等的心思缜密,何等的耐心和毅力,和何等的決斷力。
這些缜密心思,這些不作罷的耿耿之心,這些當斷則斷,足可以讓景成心驚了。
景成苦笑了一下。燭影紅搖之下,他的苦笑看上去詭異蒼涼。
他輕輕道:“丫頭,我不喝這碗藥如何?”
我點點頭,拿起藥碗,将它一舉潑在地上。藥水濺灑開來,濺到我和景成的衣角上,濺到書案上。
梳窩獨有的香氣,在屋內迅速彌漫開來,迅時飄散不見。
我沖景成一笑,道:“太子殿下自然不必用這些藥。我自會另尋好的來。”
接着,我掏出手絹,緩緩擦拭去書案上殘留的藥水,道:“再者,這些事情,我們也不必另說與延喜王爺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