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提防
《觀景禦覽》,除了輯錄歷朝歷代的書籍之外,在每卷卷首都有知書院的書生們撰寫的序文。其中有一篇論的是嫡長子繼承制,結論為,應當以賢論,不應以嫡長論。該序文雖然言辭閃爍隐晦,但細細讀之,不難看出其深意。
我想這就是景成擔心的原因。《觀景禦覽》,得今上和朝臣們的盛贊,景成也每日手不釋卷閱讀。這篇被景成标記了的序文,我大驚之下,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和景非交情很好的孟客之。景非雖然是皇後所養大,但畢竟不是皇後所生,所以也算不上嫡長子。這序文,莫非是針對多病的景成而來的?
這樣一想,身為太子的景成這樣擔心,也不無道理。
盛夏時節,知書院蘭桂飄香,古韻悠然。我正在偏廳等孟客之,卻瞧見皇五子延晝王和皇六子延禮王一同踏入門來。
我一愣,連忙上前施禮道:“太昭任氏,給二位王爺請安。”
“太昭免禮。”
延晝王景然和延禮王景止,新近因其母淑妃被封為皇貴妃,風頭正盛。今日他倆兄弟穿着同一顏色的袍子,一樣眉開眼笑,讓人詫異地親厚。一眼望過去,好像是一對雙胞胎。
淑妃的兒子,平素和太子的關系只是淡淡的,互不幹涉。今上寵了淑妃多年,終于力排衆議,将平民百姓出生的淑妃升為皇貴妃,這兩位王爺總算是可以出了多年憋着的一股氣。
“太昭莫非也是來尋孟狀元論字的?”景然眯着眼瞧着我。
我心念一動,只得到:“正是。太子妃娘娘新近裝飾了太子的書房,說是少了一幅字,非得讓太子挂上一幅孟狀元的字才好。”
景止哈哈一笑,對竟然說:“太子哥哥自從娶了皇嫂,真是聽從皇嫂的話。”
景然挑挑眉毛,笑道:“本王卻怎麽聽說,太昭你的确是曾經索要了不少孟狀元的好字,卻沒一幅是往太子哥哥的房裏送的?”
他怎麽知道的?我心理驚了一下,卻仍只能神色不變,依然笑道:“原是這麽着,這不太子妃娘娘發話了嘛,說是就愛孟狀元的字,非得讓我今日向孟狀元預訂下來不可。”我壓低了聲音繼續道:“太子爺也無可奈何。”
景止哈哈大笑,手中的折扇搖得歡喜輕快。唯有景然臉上雖然帶着笑意,但一雙眼睛依然盯着我,仔仔細細地瞧。
我佯裝不覺,依然笑笑着。這時孟客之終于出來,朗聲道:“喲,原來是二位王爺到了。請恕下官之罪。太子府的太昭也到了,失禮失禮。”
景止擺擺手,道:“別拘這麽些勞什子的禮數了。今兒是向你讨教字的。還要你大才子千萬莫嫌棄我們兄弟二人。對了,太子哥哥要一幅你的字,你也快寫給人家,好讓任姑娘拿回去讓太子複命。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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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嘿嘿幹笑。
孟客之不解:“什麽複命?”
景然忽道:“這幅字是太子妃要的,要強行放在太子書房中的。你得依着太子妃的喜好寫。只要讨得了太子妃的喜歡,太子那邊,一切都好說。太昭姑娘,你說是不是?”
他目光直直射過來。
我忙連聲說“是”。孟客之好似方才明白我們的意思,“唔”了一聲,道:“不知太子妃喜歡什麽字?”
太子妃丁香,自從入了太子府後,我還真沒什麽和她打交道,此時騎虎難下,只得繼續編道:“呵呵,新婚燕爾,自是親密非常,孟狀元才高八鬥,挑個恰合的寫了便是極好的了。”
聽了我這話,景然和景止都饒有興味地瞧着孟客之。
孟客之走到書案前,鋪開紙,将毛筆細細地在墨汁裏蘸了,調整好,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後在紙上揮毫書寫。
我和景然景止湊過去看,只見他寫的是:“花好月圓”四個字。
景止哈哈笑道:“孟狀元,這也太香豔了。”
景然輕搖折扇,不發一詞。
我嘿嘿笑道:“好字好字。”走上前,細細捧着紙,待幹透,即可收好帶回。只聽景然忽然輕輕道:“這四個字,太子殿下果真會喜歡?”
我笑道:“喜歡喜歡。大俗即大雅。”
孟客之也在一旁道:“下官只以讨了太子妃喜歡為準。”
景止笑道:“狀元郎啊狀元郎,你的這一番苦心,一定不會白費。”
當晚,我将“花好月圓”四字,攤給景成看。
景成皺眉:“孟客之的字?”
我點頭,将今日之事說了一遍。景成笑道:“景然和景止也去找孟客之,你遇得巧了。”
我搖搖頭,道:“這兩位王爺,不好對付。”
靜了一會兒,我又道:“殿下,今上近來對他們喜歡的很……”
“無妨。”景成饒有興致地挑着燈花,道:“只不過賞賜得過分了些罷了。”
他擡起頭看着我笑道:“父皇若真是要栽培他們,怎麽會只讓他們當個清閑的差事?分兒事情也不用做,雖然位高,但不權重。朝中事情他們皆是沒有經手過的。”
他轉頭又繼續撥弄着燈芯兒,笑道:“不過是封了淑皇貴妃,和父皇愈發親密非常。若真是要論到政務,父皇清醒得很。淑皇貴妃這幾年恃寵而驕,父皇疼她,皆由着她去。你當她是真沒向父皇索要讓她的兩個兒子擔任權勢的位子麽?她要了,不過父皇不允罷了。”
我心理愈發透亮了起來。忽然念起一事,道:“那日你從西疆得勝回來,竟然不支墜地,現在想來,莫不是淑皇貴妃也參與其中了?
他輕笑一聲,道:“若真是淑皇貴妃和五弟六弟他們,倒也罷了。總算是天庇佑我,僥幸躲過一劫。”
他停住手,緩緩走到我面前,站住,輕輕道:“我只怕是景非做的。”
我望着他。他的臉背着光,隐晦在昏暗裏。
他嘆了口氣,道:“就算不是景非做的,我最需要防着的,仍是景非一人。我倒是不怕這清清楚楚就可以頃刻間致人于死地的毒。就怕他,就怕他神不知鬼不覺,就爬到了我的前頭去。”
他背轉過身。只聽他又道:“又只怕他得了天下人的心,衆人都幫他,到時候就算我強撐着一口氣,也無濟于事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
好一會兒,我輕聲道:“我是幫着你的。”
風過,太子府裏的桂花亦悠然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