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故人
綿城最西邊,就是夏家的府邸。
王伯奉了夏公子的命領着我進去。落英缤紛點綴亂石,小路蜿蜒穿梭花草。夏府雖稱不上是富麗堂皇,但的确是深谙了詩情畫意。
迎面又有瘦石假山,生動奪勢。就算是沒有水,也幽靜有趣。更何況繞過假山,便是一汪淺碧,悠然眼前。
清風徐來,那汪淺碧登時就恍惚去了神魄了。
我不僅贊嘆了聲:“好!”
王伯瞅了我一眼,大嗓門也扯開了:“周姑娘,這座園子可花了我家老爺當年不少的心思。老爺去世後,我家公子又照着西湖圖景,添置了多少好東西,這園子才得了現如今這一副模樣。”
他又指着不遠處一個八角小亭道:“您瞧,那亭子上的匾額,就是我家公子題寫的。見到的人,都說公子一手好字。”
那亭子的匾額上題寫的是“水波不興”四字,端正內斂。
亭上還懸挂了一副楹聯,瞧上去,年頭要比那匾額更久遠些。但字體依然秀媚簪花。
我贊道:“夏公子果然巧心思。”
王伯樂呵呵道:“那是。我家公子若是能去考取功名,周姑娘,不是我吹噓自家主子,我家公子定能高中,即便是中不了狀元,榜眼探花也是有的。”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夏容的聲音在前頭:“王伯,你又胡說些什麽哪。”
廊盡頭,夏容一身月白衫,折扇半展。
王伯嘿嘿一笑。我笑道:“無妨無妨。還勞煩夏公子出來。”
夏容笑道:“下人無知,讓周姑娘見笑了。周姑娘是京城來,見過大世面的人。我這兒的人畢竟眼光淺陋,還請周姑娘多多包涵。”
我只能說道一番“哪裏哪裏”,一邊随着夏容的引導,到一處涼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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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已經展開。今日,我是應了夏容的盛情,來夏府欣賞今年新出的“雨秋錦”的。
并不明媚的陽光下,雨秋錦這樣迅疾地被一匹匹展開,潋滟光華,愈發奪目。
我笑道:“‘美錦初張秋雨過’。雨秋錦果然名不虛傳。今日親眼得見,此生無憾了。”
夏容折扇輕搖,抿嘴輕笑。可見我這一番贊譽他聽得太多了,并不稀罕。
我又道:“只可惜這樣好的織錦,卻不能成為官用,只能民用。夏公子,這樣一來,夏家可少了不少進項。”
夏容笑道:“我志不在此。黎民百姓得以用上好織錦,便是我夏家莫大的榮耀。”
我道:“夏公子不問仕途,不求功名,實在是讓人欽佩不已。”
夏容一笑,并不答話。
我環顧四周,方才見到夏容題寫匾額的八角亭舉目得見,于是話鋒一轉:“夏公子所題寫的‘水波不興’四字,果然精妙,想必得良師傳授。”
夏容笑道:“家父不喜筆墨,并無從良師。”
我笑道:“夏老爺雖然不喜歡筆墨東西,但卻珍愛那一幅楹聯。”
夏容挑眉:“哦?周姑娘為何如此說?”
我道:“周某不才,但早年卻認識一位走街串巷收古董玩意的老伯,跟着學了不少雜七雜八的。那刻着楹聯的木頭,乃是上好的黃花梨,字上還描了金了,只不過年深日久,金色變淡。”
夏容點頭:“不錯,的确是黃花梨木。”
我笑道:“先帝時,黃花梨木已經明令為禦用之物。此令一出,除非是此前收藏的,普通百姓皆不得使用黃花梨木。此木如此難得,令尊卻依然舍得将其刻了字,做成不能使用只能欣賞之物,可見對那字那聯的珍愛。”
夏容目光往我臉上一掃,道:“經你這麽一說,家父的确……只可惜家父早年即過逝了,倒是真無法知道其究竟為何。”
我忙道:“周某不知。無意中觸到了夏公子的傷心事了。”
夏容擺擺手,道:“無妨無妨。”
正說着,王伯又領過來一人。青衫依舊,只是先看了我一眼,方才對夏容作揖,道:“三弟。”
我伸手觸碰鄰近的一匹織錦。
夏容笑道:“不知王爺到訪有失遠迎。周姑娘,這一位是當今二皇子,延喜王爺。”
景非倒是在這兒不隐姓埋名。
我朝景非一笑,施了禮。
他亦是欣然接受。
夏容仿佛并不知道我和景非是認識的。三人品評織錦,須臾之間天色漸晚。
和景非一道告辭出門。
兩頂小轎,一前一後,拐彎不見夏府,便下了轎子,上了景非帶來的馬車。
我方才對景非笑道:“原來你幼年時便是長在夏府中。”
景非一揚眉,道:“如何?那瘦石假山的布置,還是當年我畫了西湖圖景,讓三弟照圖擺置的。”
我抿嘴笑道:“果然不錯。王爺舊地重游,有何所感?”
他突然住了笑,望着我,道:“若真是閑閑地舊地重游便好了。本是向三弟要銀子去的,只因了你在那裏,只好改日再去提。”
我問道:“什麽銀子?”
景非輕輕嘆了口氣,道:“西疆戰事吃緊。景然在那兒,連吃了幾次敗戰。眼看就要入冬了,這麽多将士駐守在那裏,過冬的糧草又一時拿不出來,只好要籌款買糧。”
我低低“哦”了聲。
景非盯着我,又嘆了口氣。
馬車颠簸,我被晃蕩得難受,正想下車休息片刻,馬車卻突然在此時停住。
景非掀起簾子,問道:“怎麽回事?”
他帶來的小厮輕聲回話道:“王爺,有人在前面攔着,過不去。”
景非看了看我,我點頭,他将簾子再掀開一點,朝前望了望。
我看到他脊背一頓。
景非道:“沈大人、孟大人、曾大人。”
沈如亮的聲音恭恭敬敬地傳過來:“下官給王爺請安。王爺,下官和孟大人、曾大人奉了聖上的旨意,公務在身,特來綿城拜會王爺。”
景非道:“我正要往一朋友家中去,請諸位大人先去往我的住處稍待片刻。我即刻便可返回。”
沈如亮似乎是頓了頓,方才應道:“也好。”
簾子放下,景非縮回原位。
馬車徐徐通過。
我這才問道:“京中,有事?”
景非道:“估摸着也不過是為了籌款的事情。”
我笑道:“西疆戰事自是重要,但是僅為籌款,朝中便派出知谏、知書兩院正史,千裏迢迢,來同你王爺接洽,實在是匪夷所思。”
車中昏暗裏,景非低低一笑,道:“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
他靜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方才道:“太子哥哥病了。“
他見我并沒有答話,便續道:“西疆戰事不利,父皇原本的意思是讓太子哥哥去西疆,幫景然解圍的。可如今太子哥哥這一病,西疆自是去不得了。戰事緊張,軍心渙散,數萬大軍遠在邊陲卻無人降壓得住。”
西疆數萬大軍。大景一朝精銳之師。
馬蹄聲碎。
山路果然是曲折難料得很。
我問:“所以,聖上現如今的意思,是讓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