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疤痕

心中一抖完後,便是深深的擔憂。

我快步來到夏容的書房。書房內,夏容臨窗而坐,面前兩封信被拆開。他手握信角,聽見我進門的聲音,轉頭對我笑笑。

我問道:“西闵總商?”

他大笑:“周老板,我們躲了再躲,避了再避,還是躲不過。西闵總商,必然要見到掌握西疆大軍的元帥。周老板,你怎能見他?”

我微微一笑,道:“原來夏兄你早知道我和他們有瓜葛。”

西疆大軍的元帥,正是景然。

夏容道:“景非讓我照顧你,必然要将你的事情多少說上一些,不然,怎能更好地讓你避開不想見之人,不能見之人?”

我伸手取過信,看了看。吳參将在信中恭賀夏容和我得了西闵總商的肥缺,說我們不日更可見到西疆大軍的元帥。

夏容又道:“你若被他們認出,我夏家一家老小也危在旦夕。因此,這西闵總商的缺,我們絕不可以接。”

我不語。吳參将的信上,字跡拙劣不堪。西闵總商四個字被他寫得,歪歪斜斜,竟透着十足的詭異。

我又忽然想到,景然這只狐貍,即便是認出了他眼前的周淩,就是當年太子府中的任蘭舟,也不會知道綿城太子再次要殺我的這一段事情。

他頂多知道任蘭舟是從當年京城戶部逃脫出來的,夏容幫我從綿城逃脫的事情,他斷斷不可能知道。

景成和孟客之,手腳幹淨利落之人。景然遠在萬裏之外,又怎能知道綿城的這一段因果?

念及至此,我笑道:“夏兄請放心。我周淩一人擔任即可。元帥要認出我是他的故交,也不會想到夏容你和我有什麽瓜葛。夏兄難道忘了,在西疆,你只是我生意上的夥伴,西疆之前,我們并不認識?”

就連夏家人,也并不清楚我們之前的事情。

夏容望着我,道:“我并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只是受了景非所托。若你在這裏有什麽三長兩短,日後我怎麽有臉面去見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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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嘆口氣。我道:“你放心,雖然姓吳的那個貪官說什麽元帥會見我等。但一個小小西闵總商,他怎麽有功夫理會。挨過一日算一日。”

我又問道:“聽說今早京中總算有消息傳來了?”

夏容點點頭,道:“疏通許久,總算得了消息。景非确實是在刑部大牢。但他的案子一直壓着,并沒有人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麽緣由。”

我道:“如此奇怪?聖上也不過問?”

夏容冷笑道:“這個案子,查案的是最初是丁佑。據說當時報上去的時候報的是謀逆罪。後來聖上又派了孟客之協同丁佑一起判案,謀逆罪名倒是取消了,然後反複争論,至今也沒有定下一條罪名來。就這樣擱着。”

他哈哈一笑,又道:“景非要是真是謀逆罪,倒也好了。我總勸他,他總是不置可否。現如今,別人倒是給他安了這個大罪。”

我搖搖頭,道:“兩大重臣主審,普通人是斷斷無法為他翻案了。完全要待聖上的意思。”

夏容點頭,道:“正是。”

他嘆了口氣,凄涼笑道:“我就只能在這裏做着不明不白的什麽總商,眼睜睜束手無策。”

世事無常,有什麽法子?

擔任了西闵的總商後,作坊裏更是忙碌。夏家人都挺樂呵歡喜,只有夏容總是愁眉不展。

我知道他是為我擔着心。

他對我道:“日後若真要去見元帥,只需我去,你萬萬不可去。”

我點頭。但也清楚明白知道,這樣只能躲得了一時。

但好歹也躲了三個多月。

任了西闵總商後沒幾日,卻傳來消息。吳參将的官職卻被罷了。

一聽得這個消息,我心念一動,忙急匆匆往吳參将的府裏去。到得門口,卻見馬管家一臉愁容站在門口,吳家人哭哭啼啼,下人們在收拾東西。

我走過去,問馬管家道:“馬管家,這是怎麽回事?吳大人呢?”

馬管家深深嘆了口氣,道:“也不知是老爺得罪了誰了。老爺在西疆這麽多年,一直好好的,怎麽突然說罷官就罷官。在西疆這麽久,現如今要一大家子人往老爺家鄉遷去。路途遙遠,真不知怎麽辦才好了。”

我往人群中尋了尋,又問道:“吳小少爺呢?”

馬管家道:“小少爺前日就和老爺一道走了。我雖是下人,也明白老爺的心思。這西疆不可久留。至少得給吳家留條血脈。”

我和吳小少爺的師生之誼,就只能終結于此。

馬管家還告訴我,被曾經的吳參将奉為貴客的岳姓客人,也在前日告辭離開吳府。并沒有交代下來什麽話。也不知道是不是離開了西疆。

短短幾日,吳府人去樓空。

只有芙蓉花留在我的小院子裏。

那一夜,我在院子中坐,斟了一壺酒,自斟自飲。院內月光疏淡,芙蓉花香。擡頭一望,明星朗朗,浩浩長空。

人世間的相逢相離,都是不可預料。

一飲而盡。好酒。

西疆天氣漸暖,雖然還是極寒,但風已經漸悄。朝廷又再次往西疆增了兵。

西闵這一支用度也增加了許多。我們淩容鋪的布匹,源源不斷運往西闵軍中。

我和夏容小心翼翼做着這個生意。西闵這一支的統帥我先前并沒有聽說過,叫什麽方啓的。景成也曾在西疆許久,西疆曾經有不少他的舊部。但我思來想去,這個方啓,實在是沒有聽說過。

後來聽得了不少這一位方啓的許多消息,果然,他是前一年才被景然提拔上來的。原先的西闵這一支的統帥不知怎的觸怒了景然,被他殺了,然後才往京裏送了個折子報了報。京中兵部也沒有說什麽。景然就提拔了方啓補了這個缺。

方啓僅有二十多歲,據說也是京城人士。

雖然提拔得有些倉促,惹人非議,但這個方啓據說治軍有方。西闵這一支軍隊口碑不錯。雖然相較之于西疆三軍中的另外兩支,參戰的機會并不多,沒有什麽戰功,但于鎮守地方保護百姓上看,也算是頗有功績。

朝廷,也就默認了景然對方啓的重用。

這個方将軍,在西闵這裏的百姓當中,還有一個綽號,叫做“十八拍”。

蔡文姬有作《胡笳十八拍》。這個方将軍,據說是個善于吹奏胡笳的。百姓們就送給他這個綽號。

西闵軍中,善奏胡笳者衆。這個方将軍,許更是奏胡笳的好手。

我曾經聽得西闵的将士們吹奏過這樣一曲:“瀚海白骨,愁雲野魂,不知千裏幾歸客……”

那是我剛到西疆不久。那一日深夜,我去了夏容那裏回來,在街市的拐角處,酒攤前,一個老兵佝偻着,正喝着溫酒。

遠遠有胡笳的聲音依稀傳來。聲音斷續哽咽。

老兵放下酒碗,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然後開口含含糊糊地唱:“瀚海白骨,愁雲野魂,不知千裏幾歸客……”

寒夜裏,他斑白須發隐隐,他的聲音飄忽傳來,和着遠處的胡笳悲鳴,更顯凄涼。

我站在黑影裏。這詞句我記得無比清晰。這是當年,景成率軍出征西疆,我站在風雪裏為他送行。他在我耳邊為我唱的曲子。

可是聽了許久,卻見這老兵僅僅是反複唱着這一句。

我卻清晰記得這曲子還有下一句。

那下一句是:“……孤掌難鳴,獨木難擎,可嘆人間惆悵人……”

那老兵卻終究沒有唱出來。他又喝了許多酒,方才顫顫巍巍走了。

他步履雖蹒跚,但夜色下,依然可以看出他年青時必是個壯實軍士。

走了幾步,他突然仰起頭,望向夜空。此時月光如水,他臉上一道殘酷的疤痕,從他的發際一直往下,劈過左眼,越過左臉頰,一直到他的頸處。

疤痕在月光下如此清晰,動人心魄。

作者有話要說:胡笳聲音是什麽樣子的,我也不知道。不過據說是能把人給吹哭了,,,-------------今日兩更 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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