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絕情

我被太子帶來的人拉扯出永康宮。

皇後要沖上來阻攔,卻被太子帶來的侍衛圍住。

太子快步走出門,高聲下令道:“嚴守永康宮,任何人不得進出。若有徇私者,一經發現,斬!”

永康宮登時一片混亂。宮女太監都茫茫然不知所措。

文公公跑出來,高聲叫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太子背對着他,道:“文公公,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請回吧。任何人的說辭,都沒有用。”

他率領衆人,押着我走了。

我果然被丢進了刑部的大牢裏。不知道是刑部的哪一處牢房,似乎這裏大小數間,卻只關了我一人。

我被推進去,他也跟了進來,然後揮了揮手。

侍衛們都靜默地退了出去。

終于,終于,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和他。

目光相接。

他緊緊抿着雙唇,盯着我看。他的眼中掠過一絲奇異的悲涼。

我望着他,仿佛已經經過了千山萬水,恍如隔世,我終于穿過了重重冰涼潮水,這麽久,這麽累,這麽飄渺無常。我都不懼怕,我挺過來了撐過來了,就為了這一刻,能夠再一次站在他面前。

就為了親口問他這麽一句: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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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形微微一晃。他的目光沒有移動一寸,但他眼中方才被我瞧見的一絲悲涼卻已經消失得幹幹淨淨。

“什麽?”

他的聲音暗啞,無波無瀾。

我的唇邊浮起笑意,再一次問道:“為什麽?”

他沉默。

我望着他:“我知道,那一日,在綿城,眉湖上為了奏琴的是你。我知道,那一日,在西疆為我送來芙蓉花的是你。但是,你又要屢次三番毒殺我,你又要将我關在這裏。你從皇後手中将我搶來。這一切一切,都是為了什麽?太子殿下?”

景成!景成!這一切都是為什麽?為什麽,你要讓我如此的恨你?然後,再知道了你給我的綿城和西疆美好後,又那樣愛你?

他終于開口:“這些事情,你都是從哪裏聽來的?在何處?又是何人安排你在那裏聽來的?”

我愣住。

他一臉譏诮:“你說不上來?那麽我告訴你。你是在我太子府往西三裏地的一處叫‘梅宅’的宅子中聽來的。”

他笑:“那‘梅宅’,離我太子府這麽遠……任蘭舟,你也不想想,我要去找孟客之的話,為什麽不在太子府,偏偏躲到那樣一處地方?”

我仿佛漂浮在空中,看着自己站在景成的面前,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和自己。我仿佛聽見自己在問道:“什麽?”

他“哈哈”一笑,道:“當時我跟孟客之說起這個計策的時候,孟客之還不放心,說任蘭舟你這麽一個聰明人,怎麽會這麽容易就上當?可是我對他說,任蘭舟這個人,別人不了解,我還不了解麽?”

他向前一步,笑道:“總有些人不死心,要拿你的案子大做文章,要置我于死地。我雖然有眼線,但始終不知道這宮中的敵人,究竟是誰。哈哈,誰知道我的敵人比我還心急,他們居然忍不住,用你做釣餌。好,我就将計就計,在他們和你面前演上一出戲。我和孟客之之間的談話,都是我們商量好的。我們在說那些事情的時候,已經清楚明白地知道你們,就在外頭聽着。”

他哈哈笑道:“是,我是跟着你去了綿城,又跟着你去了西疆。可是那又怎麽樣?我去綿城,不過是為了去查景非。景非和你,都以為自己是那麽地幸運,居然可以從戶部牢房中逃脫?卻不知我就是要讓你逃脫,就為了想看看清楚,究竟是誰在利用你的案子來陷害我呢。哈哈,倒是釣到了景非這條大魚,挖出了他在綿城的那麽多事情。好,我那時去一趟綿城,千裏迢迢,雖然辛苦,還真沒有白去一趟。至于西疆,”他一瞬間的垂眼,“至于西疆,我不過是去漠北,弄了些梳窩,順道去看看景然在西疆都幹了什麽勾當。卻臨時起意,想着或許還可以将你用上一用。要不是我這麽樣給你送花,景然怎麽會這麽容易發現你,然後又妄想用你來京城做什麽勾當,再害我一次?”

我向後一退,撐住了牆壁。

他不依不饒,緊緊盯着我,仿佛就是要羞辱我:“我和孟客之說的那番話,還真是繞口難背。說實話,那時候,有些話,我都根本是不好意思再說下去,可是,哈哈。”

他收住了笑聲。

我突然害怕起來。我仿佛猜出了什麽。我怕他會殘忍地說出口。

但他還是開了口。他的唇邊一抹嘲弄的笑意:“你,果然,還是相信了?”

寒意一點一點漫上來,撕咬着,啃噬着,鑽心刺骨,食盡骨髓。

我周身寸寸冰冷,生怕自己就這樣倒下去。

我不能,在他面前倒下去。

他又逼近一步。他的雙眸一絲波瀾也無,但他的唇邊笑意更盛:“任蘭舟,你——就這麽相信我?”

我還是在半空中,看着自己麽?看着自己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只想要撐住那面牆,不能讓自己倒下去。

這面牆如此冰冷,竟成了我此時此刻,在這蒼茫人世間,唯一可信任的依靠。

然後,我終于又恢複了一些力氣。

我也笑。我知道自己在笑,因為我感到自己的唇角終于能夠微微向上翹起來了。

他望着我。他的唇邊笑意消失。他的目光開始變化,變得尖利如刀,寒冷刀刃,仿佛要把我刺穿,再一寸寸一縷縷地剖開。

我靠着牆,他居高臨下這樣盯着我,似乎要把我生生踩在腳下,碾成塵土,再揚手一揮,半點不留。

原來,在他心底,我只是那樣可以被随意戲弄,只是卑微如塵。

我緩緩開口,道:“是。我曾經那樣相信你。但從此以後,再也不會。”

他唇邊笑意又浮了上來,淺淺的一層。他微眯起雙眼,眼睫遮住目光。

他聲音安緩平靜:“從此以後?哪裏有從此以後……”

他最後幾個字竟然沒有幾分聲音。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痛苦地蹲下來,随後,竟然咳出一口鮮血。

鮮血漸在地上散落着的枯草上,那樣紅的鮮血。血絲生粘,觸目驚心。

他的侍衛擁過來。有一人扶着他。

他再也沒有看我。他只是摸索着抓着那人的雙臂,掙紮着起身,然後嘶啞地道:“走。”

侍衛們擁着他而去。

臨到牢門口,他突然抓着門框,啞聲道:“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接近任蘭舟。嚴加看管,不得有誤。”

字字冰冷,半份感情也無。

侍衛低低應了聲“是”。

他扶着牆,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牢門哐當一響。

他終于離去。

我緩緩坐到了地上。我知道自己的力氣,方才一直在強撐着的牆,我方才的笑,方才說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已經耗盡了我渾身所有所有的力氣。

我的手在發抖,我抓起地上的枯草,将它們緊緊抓在手心裏,卻還是發抖。

枯草粗糙不堪,我的手心疼痛不堪,但我卻好似渾然不覺。

我在發抖,我要緊牙關。周圍雖然一個人都沒有,但我也不能哭。

我再也不會流淚。

我把枯草握得那樣緊,好像要将它們捏得粉碎,再和我的血肉連在一起。

眉湖中傾心的奏曲,湖面上琴聲悠揚,他是為我奏的曲。那曲中盡是我們倆曾經的點點滴滴,往事和情感。

西疆滿院子的芙蓉花,溫柔甜蜜,他為我挑選,讓我聊慰寂寞,花香和花影。

卻都是他的陰謀。他布下了重重的網,将我重重包裹住。我被他随意利用,牽來扯去,一點尊嚴也沒有。

這裏真是太冷了。

十幾年來的所有情感,痛苦,纏綿,歡喜,悲哀,無奈,盡然都是玩笑。他可以只用譏诮的一句話,就盡可以銷毀得煙消雲散的玩笑。

任蘭舟,原來,你根本不需要擁有這麽些的情感。

我笑起來,我聽到自己的笑聲。

任蘭舟,你,真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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