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搖動雲山水又波

鶴鳴派外并無渡頭,兩人便商量着找個船家一路北上。

“我們可取道青衣江,”謝恒言斟酌道,“前幾年某任嘉州刺史疏浚了河運,若是順風順水,十日足矣。”

沈秋暝茫然四顧,滔滔江水奔騰不息,“你不覺得怪麽?就算是留了空明子師叔鎮守本派,其餘人等全部北上長安,鶴鳴也絕不至于如此空寂。”

他所言非虛,如今的鶴鳴山如同空山孤城一般,不僅不見派中弟子,甚至連左近的農戶都人間蒸發。

“你留在此地等我。”沈秋暝交待了一句,便提氣向妙高峰而去,謝恒言看着他遠去背影,眉頭緊鎖,最終還是發足追去。

只見沈秋暝站在一破落農家之外,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肅然,謝恒言在他身後百步停下,臉上亦是驚疑不定。

“突然發現師侄的輕身功夫很是不錯,”沈秋暝背對着他,陡然間像是換了一個人,“時不我與,派中怕是出了大事,若是為了我拖累全派,我沈某百死亦難贖此罪。”

謝恒言讷讷道,“師叔怎知派中……”

沈秋暝擺擺手,“我記得當年玄明子師叔曾在十方堂後院置過幾柄竹筏,咱們去碰碰運氣。”他以餘光瞥過去,謝恒言不自然地笑了笑,仿似舒了口氣。

山腳下的十方堂亦是一片死寂,沈秋暝熟門熟路地找到了竹筏,滿意地笑笑。他擡首瞥了眼天柱峰,揚了揚眉。

“師叔?”謝恒言心下惴惴。

沈秋暝卻不看他,只淡淡道,“随我來。”

兩人擡着竹筏向着天柱峰腳奔去,沈秋暝疾步如飛,謝恒言幾乎跟不上他的腳步,他正想開口讓沈秋暝慢一些,耳邊風聲疾響,卻見沈秋暝猛然拔劍,将一支流矢挑開。山上不知何時多了數百號人,各個都身強力壯,甚至有人還穿着铠甲。

“沈秋暝!”謝恒言慌亂道。

沈秋暝頭也未回,“這條路你可比我熟多了,怎麽走不用我提醒吧?”說罷,他一個貓腰便鑽進了天谷洞。

半個時辰後,兩人對坐在竹筏之上,均是衣衫半濕、狼狽不堪。

沈秋暝面沉如水,把玩着手中朱紅劍穗。

謝恒言一派悠然,淡看兩岸千篇一律的山景。

“這把劍我很喜歡,”沈秋暝突然道,“只不知道是師傅挑的還是你挑的?”

謝恒言看他,“這把劍和我所用之劍本是一對……”

“哦?”沈秋暝諷刺道,“和秋水劍是一對,想不到我這兵器來頭倒是挺大,莫不是叫做春山劍吧?”

謝恒言搖頭,“秋水劍不過是信物,我平素并不用它。這兩把劍的來歷師傅也不太清楚,只知是禪機道長于洞庭偶得……”

沈秋暝輕撫劍鞘,“雲中。”

“正是,”謝恒言點頭,“據傳是楚國寶器,我那把名曰太一。”

沈秋暝點頭,對着他笑了笑,猛然用劍鞘對其尾闾、百會二穴攻去,謝恒言眯起雙眼,閃躲地左支右绌、極為狼狽。

“十年不見,竟是連縮骨功都練成了,”沈秋暝咬牙切齒,“張知妄!竟敢如此欺瞞于我,從今往後我與你勢不兩立!”

說罷,他手中之劍如疾風暴雨一般向“謝恒言”攻去,絲毫未留餘地,“謝恒言”再無力招架,眼見退無可退,只好苦笑一聲,竟是縱身一躍,直直向着江中墜去。

沈秋暝也不急,将手中雲中劍收回劍鞘,冷眼站在筏上等着。

不多時,一只慘白如玉的手扒住竹筏,緊接着那手的主人也從水中冒出頭來。

蒼白臉孔,墨色長發,就連那雙眼都是黑白分明,融入這水色山光之中,渾然一副水墨丹青——正是闊別十年的張知妄。

兩人一在筏上,一在水中,遙遙對視,仿佛朝夕相處十餘日的不過是個陌路人,眼前他們才初初相遇。

不知過了多久,沈秋暝緩緩在筏上坐下,神情委頓。張知妄瞥他一眼,猛然躍出丈餘,又如蒼鶴般徐徐降至筏上,濕透衣衫甩出一串水跡。

沈秋暝卻看得清楚,方才并無水痕,可見張知妄腳下不曾借力,絕非本門梯雲縱。他驚疑不已地望向張知妄,卻見後者方脫下外衫,周身濕透,精幹身軀在白色中衣下若隐若現。沈秋暝側過臉不再看他,又将自己外衫褪了扔過去。

似乎注意到他的疑惑,張知妄淡淡道,“和梯雲縱有些像罷?有日我在留仙峰悟道,見雲光開合,又想起梯雲縱那招‘白雲蒼狗’,便一時興起,化用幾式創了這個雲笈步。”

他眉目疏淡,容光勝雪,沈秋暝如今已完全無法将他與那一路插科打诨、滿臉堆笑的輕狂儒生想到一起。而此刻他更關心的,卻是張知妄此舉的用意。自下山以來,除去他二十歲冠禮那日,張知妄遣人捎來雲中劍,之後便再無消息,而沈秋暝奉了唐照臨之命,自出師後便也再未回山。悠悠十年寒暑,其間唐照臨仙逝,張知妄繼任,派中人事如今一概不知,就連眼前曾朝夕相處的師兄也變得面容模糊,看不真切。

“縮骨功極耗真氣,難怪一路我試你內力均是平平,是我大意了。”沈秋暝撇撇嘴角,“不過敢問掌門,你我并非仇雠,在這等危急之時,易容已是多餘,又何必縮骨?徒費內力不說,最終你還不是被我識破?”

張知妄點點頭,“不錯,确實多此一舉。”見沈秋暝眼中寒光乍起,似是氣結,他目光一暖,輕笑道,“不過我改換容貌身形,神态步法亦有不同,你竟還能認出我來,倒也是不易。”

沈秋暝哂道,“說句市井中的大俗話,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說罷他微微一笑,竟還帶着些得意。

張知妄皺眉看他,仿佛也想起了同一件舊事,“天谷洞那次也是……此番我自認天衣無縫,直至昨日你亦未起疑心,究竟是何處有了破綻,還請師弟解惑。”

沈秋暝冷笑,“謝恒言此人出現的過于巧合,從一開始我便不曾全然信任。其一,鶴鳴本為劍派,絕大多數弟子兵器都應是劍。而謝恒言武功平平,先前自六花陣中救我時,以竹簫使的劍法卻極其純熟,以簫代劍本就不易,他一個年輕弟子有此功力,難道不古怪麽?”

張知妄自嘲一笑,“難怪相遇那日你便以言語試探,怪我自作聰明。”

“如今想來,師兄的兩把佩劍,一為掌門信物秋水劍,二為雲中的雄劍太一劍,皆易暴露身份,”沈秋暝繼續道,“另外當日我離派下山之時,師兄曾在留仙峰以簫曲送別,兩相對比,難免生疑。”

張知妄撫上竹簫,“難為你還記得。”

“其二,一路以來謝恒言皆茹素,那日我刻意買了一斤燒牛肉,派中俗家弟子我見多了,縱使在派中再如何耳濡目染,逞口舌之欲乃是人之本性,可謝恒言寧願吃山果亦不願碰那牛肉一下。”

見張知妄沉吟不語,沈秋暝幹脆全盤托出,“你常年在上清宮中,沾染了一身檀香氣息,天谷洞那次我便是聞見了你的氣息。到了鶴鳴之後,我的疑慮也愈演愈烈,于是我運足真氣甩開你,率先去了當年你我窩藏忘塵叟的農舍,知曉此處者除去欽宴,惟我三人,而謝恒言又是如何得知呢?最後,當年你禁足時,偷偷由留仙峰凫水至天谷洞探我,今日我憶及此事,方想到這個逃生之法,說起來還真是要多謝師兄了。”

張知妄勾起唇角,“師弟冰雪聰明,一如當初。不錯,約莫二十日前我曾接到陳允懷密信言你将入劍南道,路上卻屢屢被賊人追殺。他随信還附了這張面皮,我便縮骨易容在你必經的渡口等你。”

江風冰冷刺骨,張知妄攏了攏身上的外袍,肅然道,“對了,正明子師叔率衆弟子在漢中等候,我的佩劍亦在林師兄處,這一路若再遇強敵,貧道嬌弱無力,還請師弟多多照拂。”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的我打雞血一樣 哈哈

另外從這章起 節奏加快了

那嘉州刺史在別的文裏粗線過 大家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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