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揚州路
“沈培的手段自然是不光彩了些,但我無意看輕任何人,她自小便被如此教導,這般行事本就是在常理之中。”
蘇媚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看,此時她發現他的臉色并不好,額頭有些許汗珠,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白皙修長,但是指甲卻呈現出一種蒼白的顏色。
唐鶴逢也正以一種沉穩的,冷靜的目光回應。
就這樣過了許久,蘇媚問:“那麽你呢?”
身處聲色狗馬之中,七情六欲總該比尋常人來的濃重一些,但蘇媚觀他卻如一個玉人,端坐高臺,看盡虛妄。
他的話當然有他的道理,但既然為人,這種事情真的落在自己的身上,想以一顆尋常心看待又是何其不易。
她不必想便知曉。
唐鶴逢沉思片刻,認真道:“我不知該如何與你說,人活一世多多少少都是有一兩樣偏好,但女人與權勢富貴對我來說太過繁瑣,我并不喜歡。”
事實上,自認識唐鶴逢起蘇媚便一直覺得他與聽聞中的那個人很不一樣。
傳聞中的小唐先生,風流,恣意,他的生活應該是鮮衣怒馬,濃墨重彩的,七情六欲都應盡顯顏色,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她一直以為是傳聞不可盡信,可是此刻他坐在自己的面前說我不愛女人與權勢時她忽然又覺得樹葉沙沙作響,必有風來。
所以那他愛什麽呢?
蘇媚想不明白。
男人卻好像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站了起來,以一種閑适的姿态撣去衣上灰塵:“休息吧。”
第二日沈培便離開了,她離開時蘇媚和唐鶴逢都并未出門相送,同學和老師在一邊叮囑她要好好養傷,她擡起頭,看到了二樓窗邊站着的唐鶴逢。
沈培看不清他的目光落在什麽地方,但昨晚後再見當事人她仍舊心緒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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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鶴逢很多時候都是波瀾不驚的,皮相之下更多的是氣質,當然若是讓蘇媚來看她更願稱其為風骨,一種潇潇飒飒的風骨。
他有一雙冥冥孤高,寒暑不移,歲月不敗的眼睛。
昨晚她便是将一手陰謀放在了這樣的一個人的身上,然而事情敗露後這個人還願意稱贊她一句“你很好”。
沈培收回目光。
或許事情還未走到絕路。
但直到很久之後沈培才真正的意識到,唐鶴逢并不僅僅只是一個文人,權衡利弊陰詭陽謀,他一直都是個中好手。
沈家雖是個二流世家,但與臨川穆家的關系一直不錯,她的父親沈萬河曾在生死一刻救過穆家家主穆含鈞。
而穆家,即便是如唐家這般的家底也不會輕易得罪。
若是當晚她與唐鶴逢真的發生什麽,甚至就算沒有發生什麽,一旦她多些考量留下些香.豔影像。
以沈家的作風,怎麽會放過唐家這塊肥肉呢,屆時沈萬河挾恩以報,穆含鈞出面,即便對唐鶴逢來說也是一件萬分棘手的事情。
而如今,他卻僅僅只是憑借一句話便輕易化解了一場難事。
要做到這一點,手腕,決斷缺一不可,然而更為重要的是對人心的洞察。
這是陽謀,随勢而動,随勢而發,無跡可尋。它遠比陰謀高明,也遠比其更難以施展。
然而即便是想明白這一切,沈培也仍舊心存感念。
這就是最高明之處。
蘇媚走進書房時就看到唐鶴逢立在窗前,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麽,但聽到關門聲時他轉過身來。
蘇媚首先看到的是半隐在墨綠色圓領針織衫下的鎖骨,微微凹陷進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然後是他的喉結,嘴唇,鼻子,最後是他一雙隐在眼鏡下冷處偏佳的眼睛。
“沈培已經離開了。”蘇媚說。
唐鶴逢點點頭,目光一直落在蘇媚的身上:“願她此後順遂。”
或許是因昨晚的意外,他神色晦暗。
唐鶴逢其實是個愛美的人,但他自己便是美人,所以能入他眼中的美人定然是絕色。
除卻皮相,唐鶴逢更愛骨相姣好的美人。
在這樣的絕色面前,出塵絕世,傾國傾城這樣的詞語都太過膚淺。
這說的就是蘇媚。
春風十裏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唐鶴逢私以為用這句詩來寫蘇媚更為合适。
他并無任何輕賤之意,只是覺得無數紅衣翠袖的美人也不抵她偏頭一笑時的風情。
這一點,很久之前他便這麽認為,如今也這樣想。
她眼颦秋水,素齒朱唇,肌膚白如冬雪,免不得讓他想起一些旖旎畫面。
唐鶴逢心中欲.望難平,看她的神色就格外的沉郁了些。
蘇媚只當他是心情不好。
昨晚的事情對他多少是有影響的。
蘇媚不想再打擾他,準備轉身離開書房,給他留下自己的空間,但離去時卻被他叫住:“蘇媚。”
蘇媚站在那裏安靜的聽他的後話。
“我有一個故事想講給你聽。”
蘇媚不知道他為何忽然有了這個興致,但也很樂于聽這個故事。
然而唐鶴逢卻沉默許久。
“不知如何開口?”蘇媚見他難以啓齒。
唐鶴逢卻搖了搖頭:“不過一件俗事,并無什麽特別,不說也罷。”
他改了主意,蘇媚不明所以,但也沒有辦法。
既然無事可說,蘇媚也不打算繼續留在書房,但唐鶴逢卻從自己的手腕處褪下了什麽東西。
蘇媚看到那是一串念珠,他應是常待在手上,只不過蘇媚一直沒有注意到,他将念珠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向她攤開。
他沒說話,但蘇媚隐約懂得了她的意思,不過伸手的動作有些遲疑,唐鶴逢看透了她的遲疑,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念珠纏在了她的手腕:“望你不尤不飾,不驕不躁,平安喜樂。”
念珠上還殘留他身上的溫度。
蘇媚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不懂他為何忽然送她念珠。
唐鶴逢的樣子也并不像是想做解釋的樣子,蘇媚便想拒絕。
這是貼身之物,自然是意義非凡,她不能貿然接受。
但她另一只手剛剛碰到念珠便聽到唐鶴逢說:“這是我的心意,萬望你好好珍惜。”
一時之間,蘇媚進退兩難。
然而她還在猶豫徘徊,對方早就抽身,事情便這麽過去了,念珠繼續安安穩穩在她的手腕上。
又兩日過去,姚珺寧和學生們還有一周的時間離開,但劇組那邊卻忽然出了事情。
蘇媚不勝其擾。
起因是有投資方要塞人進劇組,然而劇本中的角色卻都看不上,硬要在劇本中加入一個新角色。
這種事情,這種劇本,這種題材,妄動劇本本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劇組那邊自然是清楚的,但又得罪不起資方,因此便希望蘇媚這個原著作者來出這個頭。
蘇媚若是拒絕,那也是她這個作者的事情,若是同意加角色,由她親自操刀,屆時網友若是滿意皆大歡喜,若是不滿意也有這個原作者頂着,劇組也可以少承受一些輿論壓力。
劇組打着這樣的主意,蘇媚也并非不清楚,但她能接受那些心中真的有作品的人在她的作品上進行再次的創作,卻并不意味着能接受一群不知所謂的人把她的作品弄得面目全非。
所以這件事情,即便她看穿了劇組和資方究竟有什麽心思也不得不親自出面交涉。
她卻放心不下貼吧的事情。
發帖人和曝照片的人都早已查清,蘇媚也将結果各自打包發給了老師和當事人,希望她們看到後能有所收斂,也希望老師真的因此受到影響後能夠有所準備。
但是帖子中提到的教學金和退學之事,因為時間久遠證據很難探尋,若是單憑當時幾位同學的話也不足為證,這一點确實棘手。
不過劇組的事情已經迫在眉睫,蘇媚只能叮囑了孟姿幫忙留意。
她要離開,唐鶴逢自然不會再留,臨走前蘇媚特意給蘇朝哲兩人打了電話,讓他們兩人來鶴卿小築小住一段時間。
唐鶴逢開車送蘇媚去機場。
車上蘇媚說起了前幾天貼吧上的事情:“我擔心老師在學校遇到麻煩,他為人耿直,過于剛正,對這些事情一向不入眼,但這種事情,很難說是非由心,所以還請你多多費心。”
她說完後,唐鶴逢久久沒有回應。
等到蘇媚轉頭看他的時候,他才應了一聲:“好,我記住了。”
蘇媚心中覺得奇怪,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剎那心中竟覺得她仿佛有事出門的妻子在叮囑丈夫要照顧好長輩。
他的反應也過于的熟稔,仿佛這樣應她過千百次一般。
其實蘇媚知道,以唐鶴逢對孟粵樟的敬重,即便她不說,若是孟粵樟真的出了事情,唐鶴逢也不會坐視不理。
“你要在東川多久?”
蘇媚想了想:“還未定下來,若是順利幾日便能回來,若是不順利,怕是要多留一些時日了。”
說起這件事情的,蘇媚的神情非常的苦惱。
是真的為《梅鄉》劇本的事情犯愁。
任她如何聰明,第一次賣版權也不會想到自己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但她又無法灑脫的就這麽置之不理,也就只能自己折騰了。
或許是看她太過苦惱:“我可以幫你。”
他說能幫自然就是能幫的,蘇媚雖然并不清楚唐家究竟如何龐大,是怎麽樣的鐘鳴鼎食,但也清楚即便放眼去找也很難找到如唐家這般的資本,但也正是因為不清楚,她不知道他要怎樣幫她,也不知道他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所以她下意識的拒絕:“沒關系,我可以。”
唐鶴逢毫不意外,有些東西從沒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