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赤子

“本質上,社會的發展難道不是依靠人情在延續和推動。”唐鶴逢說,“不過,我們之間談什麽人情呢,這是我的理所應當。”

理所應當,蘇媚很有一種沖動問他,究竟應該是怎麽樣一種身份才能擔得起理所應當這四個字呢?

但人情這個東西本身便帶着貪念,私心與手段。

所以他們之間不談人情反是好事。

與易華的會見約在了中午,一同來的還有《梅鄉》的導演葉延。

蘇媚到的早,易華是前輩,出于禮節,她并不想讓對方等候。

易華與蘇媚想象中的樣子有些出入,五六十歲的年紀,方臉,眼皮和眉尾微微下垂,眼角幾條魚尾紋帶出面相的幾分笑意,瞧着是位  慈祥的長輩。

看到蘇媚的時候兩人的神情都有些驚詫。

盡管早知道峨眉是個年輕的女人,但看到蘇媚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的感慨。

她年紀尚輕便已經有如此成就,要知道多少作家人到中年也未必能夠包攬國內的三大文學獎項,更不必說《梅鄉》是她的第一部作品,那時她初出茅廬,與諸多前輩們争奪一個獎項,其中的激烈自不必多說。

都是搞創作的,他們都清楚,能在這樣的年紀有這樣的成績,運氣多少是有些的,但天賦與勤懇卻更難得。

他們并不輕看她。

所以就出現了這麽一幕:

兩個可以做蘇媚叔叔伯伯年紀的男人一口一個峨眉老師的叫着。

對方是出于尊重,蘇媚卻受之有愧,她面有惶恐:“葉導,易華老師,你們叫我峨眉就好。”

兩個人從善如流。

Advertisement

今日這場會面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探讨《梅鄉》重修後的劇本內容。

“重修版內容我已看過,并未有任何問題,只是後續還要易華老師潤色修改。”

易華顯然是有些關于情節和人物的事情要同蘇媚探讨,這也是他堅持要見蘇媚一面的原因。

出于改編需要,他希望對于其中部分人物的設定和性格進行調整,為此易華特意制作了一份故事背景與人物性格研究。

蘇媚從易華看過後十分意外。

除卻意外,尚有些許的敬佩。

雖說都是搞創作的,但她和易華也可以說是在兩個不同的圈子。

但蘇媚偶爾也能夠從一些前輩和老師的口中聽他們提起易華這個人,評價也不外乎才華橫溢四個字。

無論是做什麽,在哪個行業,做到易華這個地步難免心存傲氣。

何況一件事情做的時間久了,輕車熟路起來的同時也大概率意味着更有技巧性更程式化。

就像近些年她為報刊撰稿常常覺得內容少些真心,盡管她并無敷衍的意思,但有些事情總是下意識的。

不必說《梅鄉》這個項目盡管備受重視,但易華參與的同類型項目也并不少。

易華自然是重視的,這一點從他要求與她見面便可見一斑。

但是讓蘇媚敬佩與驚詫的是他的踏實與尊敬。

搞文字工作的最大的誠意莫過于手中的一只筆。

真正的沉下心來去感受書中人所經歷的,所感受的,這很難得。

而除此之外,蘇媚看到了他的赤誠,那是一種對文字的誠摯。

不關乎其他,是一種源于本心的忠誠。

而蘇媚,自認自己是缺少這種赤誠的。

她并非一個對于文字和故事多麽虔誠的人。

所以無所謂劉尚新的劇本是否真正的诠釋了《梅鄉》的核心,無所謂《梅鄉》最本質的東西是否得到了展現。

更多時候文字對她來說僅僅只是一個工具,用來消遣時間的工具。

可現實卻是她以此為生,卻對此沒有最基本的尊重。

或許這就是為什麽最近她越來越覺得筆下逐漸的失去生命。

這一瞬間的內心振動讓蘇媚得到了某種啓發,她不得不以一種更加認真的态度去看待自己眼前的這份文件。

對方也很有耐心,等蘇媚将文件看完。

“易華老師,在劇本方面我并不專業,但松奴的人設我認為不妥。”

在《梅鄉》的故事中,松奴在沈君墨的人生中承擔着豔色的那一部分。

她身處風塵,沈君墨不過是她無數恩客中的一個,或許在那些虛與委蛇的相處中也曾付出過些許真心,但她與沈君墨也仍舊只有片刻的緣分。

一個有故事的女人,作為《梅鄉》的女主,某種程度上是在迎合觀衆們的審美。

但是在《梅鄉》中,松奴的存在不過是在刻畫以及重複沈君墨的孤獨。

而沈君墨的孤獨是貫穿于《梅鄉》這個故事的內核。

在那樣的一個時代,所有人都是孤獨的,任何人都會離開,任何事情都會改變,玉山崩塌,朱門凋敝,人們也正是在這樣一次次的剝離和分別中開始思考和争取,在這個過程中舊的生命隕滅,而新的生命在崛起。

一個心意相通的人會摧毀沈君墨的孤獨,也會摧毀這個故事。

聽到蘇媚的建議,葉延好像有些坐不住,他身體向前靠了靠:“蘇媚老師,這一點我們也是經過商讨的,觀衆喜歡看。”

葉延說的很清楚明白,電視劇最終是要經受市場考驗的,他們不能一味的追求藝術性忽略其他的東西。

易華一直沒有說話,蘇媚下意識的敲了下桌子,緩緩說道:“松奴的人設不能改,她和沈君墨之間的情感不能改,但關于她的篇幅可以加,。”

這已然是蘇媚做出的讓步。

葉延和易華對視一眼,易華問道:“怎麽說?”

“将明未明的感情,難以啓齒的悸動,無可奈何的錯過,很多時候含蓄內斂的情感最動人。”蘇媚說。

對方沉默了很久,顯然在思考蘇媚這句話的可行性,很久後葉延輕拍了一下桌子:“我們回去開個會。”

蘇媚點點頭:“還有事關于桑晉。今早我見了他,我想聽聽葉導的看法。”

提到桑晉,葉延也很頭疼,桑晉是個歌手,從來沒拍過戲,如果可以他其實也不願收下他,但無奈資方給的錢實在是太多了,但這話怎麽能說,他又反問:“峨眉老師什麽意思?”

“可以加。”蘇媚說。

葉延和易華都很意外蘇媚竟然會同意。

“但現在不行。”

兩人不明所以。

蘇媚繼續:“其實不必特意加入新角色,桑晉這個人性格張狂,與《梅鄉》中的聶淞很像。”

她的意思顯而易見。

但是:“為什麽現在不行。”

蘇媚答:“我希望與他談過後再做決定。”、

回到酒店後,蘇媚很意外的收到了唐鶴逢的郵件,裏面是已經潤色修改好的《梅鄉》英譯版。

她驚喜的撥通了唐鶴逢的電話,手機鈴聲僅僅響了一秒對方便接通了電話:“喂。”

“我看到郵件了。”蘇媚的聲音免不得粘上了些笑意。

“嗯,突然需要出差。”言下之意是因此才提前完成了英譯版修改。

“明日?”

“嗯,明日一早從鶴卿小築去機場。”

唐鶴逢說完這句話後,蘇媚突然之間不知道說什麽,于是沉默了片刻說:“注意安全。”

他像是因為這句話而格外愉悅:“好,我會的。”

語氣很熟悉,讓蘇媚想起了那天他送自己去機場的時候說的那句:好,我記住了。

“工作順利嗎?”

“很順利。”說起工作,蘇媚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易華。

怎麽說呢,在這樣的前輩身上她能夠學到很多,讓她受益匪多。

剛說完,蘇媚就透過手機聽到了蘇朝哲的聲音,還是在叫唐鶴逢下棋。

于是這通電話匆匆挂斷,但是不知是不是錯覺,在挂斷時,她似乎隐約聽到唐鶴逢很輕的:“明天見。”

蘇媚不自禁的搖搖頭,怎麽可能呢,或許只是錯覺而已。

第二日,蘇媚就接到了葉延的電話。

告知她會議已經确定了松奴保持原人設,只增加相關篇幅內容。

至于桑晉,蘇媚特意将他約了出來。

地點在一家私密性很不錯的特色茶樓。

時間約的是下午三點,但直到三點半桑晉才姍姍來遲。

蘇媚并不急躁,也不覺生氣。

甚至在桑晉落座發出巨大聲響時她仍舊不緊不慢的抿了一口茶。

看她久不說話,桑晉終于沉不住氣:“叫我來做什麽,說話。”

蘇媚輕笑,擡手為他斟了一杯茶:“我知曉你并不願參演《梅鄉》,剛巧我也認為你并不适合這部作品。”

她笑意款款,說出的話卻萬分直接。

很有談笑間取人性命的味道。

聽到這話桑晉的眉頭皺了皺,似乎很不高興,但他尚還能隐忍不發:“你什麽意思?”

“既然我們彼此無意,不如合作?”

“你打的什麽主意,我告訴你啊,我反正沒辦法,我和公司簽了合約的,公司的安排我沒法拒絕。”

蘇媚面露失望:“既然如此,實在太過可惜。”

說完她又抿了口茶,“看來只能希望這次合作愉快了。”

她剛說完,手機忽然響了起來,蘇媚拿出來看了一眼,有些抱歉的向桑晉告罪:“失陪,接個電話。”

說完她走出包間。

耳邊隐隐約約傳來女人的聲音:他确實不适合《梅鄉》。

只能多多勞累導演了。

他這種性子期望他能夠演好是在困難,只能在其他演員身上下功夫了。

......

這些字一個一個的傳到桑晉的耳中,起初她還感到憤怒,後來聽到他甚至覺得已經麻木。

等到蘇媚打完電話回來,他看她的目光幾欲噴火,甚至不等她坐下就拍案而起:“峨眉,你給我等着,這個劇我還就非拍不可!”

說完之後就揚長而去。

待他走後,蘇媚微微笑,撫平衣服褶皺慢悠悠的坐下來,喝完了杯中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