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玉臺崩落(一)

人生倥偬,數十載頃刻即散,與她初見時的景象仍舊明晰。

那年初春,林蒼鶴初遇梁姝,她邀他飲了一盞白毫銀針。

那年的年節前下了場很大的雪,将梁姝院子中那棵三尺高的小香樟淹了一半。

阿父不許她出門,怕她沾染了寒氣,身子受不住。

她一向體弱,又因梁府只有她一個女娘,便格外嬌貴了些。

除她之外府上還有四位公子,兩位兄長早早被打發了去前往官場磨練,幼弟梁彥如今不過垂髫之年,正是貪玩的年紀。

而另一位公子便是林蒼鶴了。

梁姝并未見過林蒼鶴,他是方來到梁府的,據稱是阿父在交州任職時的摯友之子,家中遭難,雙親罹難,是個格外苦命的人兒。

阿父因摯友離世大恸,初聞時大病一場,卧床一月才逐漸好轉,又感念摯友托孤之情,将林蒼鶴留于府中。

聽聞府上下人談起,林蒼鶴生了一副好相貌,人也溫和,又頗具才氣,很得阿父的喜歡。

其實也不必聽下人說,梁姝是早便聽說過林蒼鶴之名的。

他如今也尚不及弱冠,但卻有不少名作被天下才子傳誦。

亦有不少的擁護者。

梁姝早先便對他好奇極了,不過她到底是個姑娘家,總歸是不好意思特意去瞧郎君的。

堂中的門開着,冷風嗚嗚的沖着裏面的梁姝吹。

丫鬟珠藍瞧見了便想關上門,走了半截卻被梁姝攔住:“珠藍,難得落雪,你未免太掃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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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這天寒地凍的,您身子弱,莫要生了病。”

“有茶溫着,怎會生病。”

珠藍還欲說話,便聽到了院子外梁彥的聲音,由遠及近,很快便到了院門:“阿姐,快陪我一同堆雪獅!”

梁姝緩緩擡眼望去,便瞧見梁彥身後還跟着一個白衣少年。

這麽遠遠的一瞧,他長身玉立,除了黑發如瀑,整個人幾乎與雪景融為一體。

待近了之後才看清他眉目若畫,濃墨重彩勾勒出一副極好的相貌,俊俏的女娘和郎君梁姝見過不少,便如她的幾位兄弟那般已是一等一的人品,但像他如此仿佛被詩畫寫就的郎君實在罕見。

此時能出現在府上,更在梁彥身邊的公子,應是林蒼鶴無疑了。

梁姝對他好奇,便忍不住多瞧了幾眼,不防他突然看過來,一雙瑩潤的眼睛便這樣望進了她心中。

梁姝慌亂的躲避他的視線。

但林蒼鶴臉上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沖她行禮:“三小姐。”

“林公子。”

梁姝吩咐珠藍:“給林公子沏茶。”

茶香袅袅,落在林蒼鶴手邊,蒼白的女郎臉上挂着溫和的笑容,讓茫茫白沙染上些溫度。

林蒼鶴執盞抿了一口:“白毫銀針?”

他有些不确定,白毫銀針是皇家貢茶,他家道中落是從未飲過,但觀其色,品其味,應是白毫銀針無疑。

梁姝點頭:“陛下賜給阿父,阿父知我愛喝,便給了我。”

聽他們讨論茶,梁彥便纏着也要喝,梁姝将自己的茶盞遞給他,梁彥飲了一大口,咽下肚後道:“這和其他茶水也沒什麽不同。”

“小公子,可不敢亂說,這可是貢茶。”珠藍慌忙去捂梁彥的嘴。

梁彥可不管這些,他撥開珠藍的手就去拉梁姝:“阿姐,你陪我一起去堆雪獅吧!”

“小公子,小姐體弱,外面天寒地凍,可不敢出去。”梁姝還沒說話,珠藍便開口道。

聽到她的話,林蒼鶴下意識去看梁姝。

她生的好,容貌昳麗,應是明媚端方的面相,但她身若撫柳,面若玉沙,唇無血色,一瞧便是常年纏綿病榻

眼看她為難,林蒼鶴心念一動:“阿姐畏寒,兄長陪你。”

少年聲音清泠泠,那是梁姝和林蒼鶴的初遇。

再次見到林蒼鶴是在百花宴上。

梁姝常年卧病在床,很少出門,但她并不是能被拘着的性子,身體好些時也會偷偷出府,瞞自然是瞞不住阿父的,但她體弱,阿父不舍罰她,大都是讓她抄幾遍書了事,因而也懾不住她。

如今的時局并不太平,戰亂四起,龍子奪權。

阿父官至丞相,正處所有暗潮的中心,太子積弱,大皇子精明,三皇子陰狠,四皇子隐忍。

阿父在朝中如履薄冰。

梁姝也有許久不曾出府,但前幾日,三皇子胞姐建寧公主請人遞了帖子邀她參加百花宴,若是以往,朝中太平,梁姝不去便不去了。

但前些日,阿父在戶部任職的門生被人彈劾下獄,阿父在朝中舉步維艱,三皇子又向來陰狠,梁姝是生怕因此讓阿父與三皇子為敵。

三皇子打的什麽主意,明眼人心底都是清楚的。

阿父不喜黨政,向來對幾位皇子敬而遠之。

但世人都知道梁相有個女兒,待之如珠如寶。

很多人在打梁姝的主意,梁姝并非不知,但也只能硬着頭皮迎上去。

花朝宴那日,赴宴的貴女并不少,貴族子弟也有許多。

她同主人打過招呼,便在亭子裏躲清靜。

三皇子同建寧公主的生母皇貴妃向來得寵,多年來的行徑也稱得上一句恃寵而驕,因為教養出來的子女也是格外的跋扈。

三皇子與太子之間為争權暗地不知使出多少陰私詭計,梁家仿佛一塊火上炙肉,她的婚事并不由己,甚至就連阿父或許都做不得主。

二月份的風帶着涼意,梁姝裹緊了衣服,耳邊隐隐約約能聽到貴女們嬉鬧的聲音。

她瞧着前方迎面走來的人,若是有心找,無論她如何躲都是躲不開的。

随着三皇子一同走來的有兩人,左邊穿青袍那位身量不高,有些瘦弱,但舉手投足間有股名士的潇灑,右邊那位便是林蒼鶴了。

也不知為何,他分明不張揚,但梁姝就是一眼便看見他了。

很久很久後,梁姝想,大抵是他望過來的目光太專注。

“梁三姑娘怎麽一人在此處?”

三皇子撩袍坐在梁姝的對面。

三皇子肖似貴妃,面向陰柔,甚至可以稱得上美麗。

此時他端着一幅翩翩公子,進退有度的模樣坐在梁姝面前,确實很能唬人。

但他骨子裏的那層陰狠浮浪都藏在那雙琉璃眼珠中,看的人并不舒服。

梁姝站起來,行禮:“見過三皇子。”

三皇子擺擺手:“梁三姑娘坐吧。”

梁姝便又拘謹的坐了回去。

“梁三姑娘怎麽不同其他人一道去玩?我瞧宋家和胡家的那幾位姑娘都在前玩投壺呢,熱鬧的緊。”

“臣女前些日子病了一場,實在有些體力不支。”

“哦,是嗎。”三皇子意味不明的說了句。

目光落在梁姝的臉上。

直白又陰冷,梁姝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臉色又白了些。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悠悠的收回自己的目光:“瞧梁三姑娘臉色不佳,我送你回去怎樣?”

說是詢問,語氣卻是堅決的。

梁姝不知要作何反應時,那名青袍男子說話了:“殿下。”

他聲音略高,顯然是在提醒。

三皇子皺了皺眉,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林蒼鶴便微微向前走了一步:“三殿下,出門時梁伯父托臣看顧三小姐,臣随三小姐一同回府,三殿下安心。”

三皇子神色古怪的審視林蒼鶴和梁姝,未幾拍了拍手站起來:“既然如此,你便将梁三姑娘好好送回府。”

“是。”

說完三皇子便帶着青袍男子走了。

等兩人徹底走遠了,梁姝一直提着的那口氣才終于落下,随着她整個人都有些無力,差點站不穩。

林蒼鶴正在她身側,眼疾手快的托住了她的小臂。

梁姝擡頭看他,才發現兩人距離很近,近到他的呼吸可觸。

他的兩根手指在她小臂上輕輕敲了兩下,似在安撫。

這個動作多少有些逾矩了,但梁姝卻并未意識到,反而因他這個動作安下了心。

回府的馬車上,梁姝的臉色一直不好,許是病未好全,許是因方才驚險。

“今日你原也不必來。”或許是瞧她格外可憐,林蒼鶴說了句本不該他說的話。

梁姝便緩緩睜開眼,雙瞳前蒙着一層淡淡憂慮:“阿父在朝中已經艱難,我不願他再因我為難。”

她常年在後院,哪怕聰慧,但耳目閉塞,朝堂上的事情很難看透。

林蒼鶴便為她解釋:“伯父不喜黨政,所以同幾位殿下從無私交,他忠的是天子,這些陛下也是清楚的,幾位殿下雖心有微詞,但也忌憚伯父身後的陛下,雖說這些日子在朝堂上有意為難,但伯父門生衆多,又有陛下相護,不會有事的。”

梁姝愣了下,只聽林蒼鶴又繼續說:“只是伯父心系你,今日是三皇子,明日許成了大皇子,你......向來柔弱,對你他們的辦法總要比對伯父多。”

他說完見梁姝久久不言,便擔心自己話是不是重了,正要開口彌補,便聽梁姝吶吶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日後不會了,多謝林公子提點。”

少女神情懇切,又因被人說教面上浮現出一層薄薄的如煙霧的緋紅,林蒼鶴看着她專注又誠摯的目光,只覺得一道熱氣順着他的尾椎骨竄到了頭頂,然後又在他整張臉上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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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情小奶狗明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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