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玉臺崩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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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姝身體向來不好,大恸過後,又遭淩.虐,纏綿病榻許久。
夢中父兄的臉,母親的臉,珠藍的臉,還有林蒼鶴的臉反複出現。
他們站在她的對面,背對着她留下一道道冷漠的背影,與她漸行漸遠。
她在他們身後狂追,林蒼鶴停下了,他朝她伸出手:“你要和我們一起嗎?”
那雙手蒼白,修長。
梁姝想到在公主府那天,他便是用這只手托住了她的小臂,她便以為他永遠都能夠托住她。
她想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心,耳邊卻傳來一聲聲的“阿姐”。
林蒼鶴也聽到了,他收回了手,悲傷的看着她:“梁姝,我要走了。”
林蒼鶴死了,梁姝卻活着。
梁府女眷淪為官妓,梁姝淪為三皇子的私脔。
但三皇子并不愛她,他甚至未必多麽喜歡她。
他只是貪圖她的皮肉色相,貪圖她曾高高在上,不染塵埃。
梁姝整日整日的被關在房間裏,一身的骨血被堂而皇之的袒露出來,像白玉之上被滴上鮮血。
小臂粗的鐵鏈随着她的動作叮當作響。
出府時帶着的那只銀簪被她磨了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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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梁姝的生命中成了最不值得耗費心思在意的事情。
京城又落雪時,宮中傳來消息,陛下薨。
彼時梁姝剛剛送走三皇子。
這一日終究是來了,三皇子已經等了許久。
新帝登基那日,梁姝終于被允許走出房門。
帶她出去的是三皇子府的管家嬷嬷,她将她帶到那個三十多歲的美婦人面前,面色陰冷的威脅她:“從今日起你便跟着春玉,陛下說了,想梁彥活就別動些歪心思。”
梁彥,梁彥,梁姝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他了,不知道他冷不冷,吃的飽不飽,有沒有被人欺負。
“我要見他。”
“時機到了,陛下自然會讓你見他。”
還是同樣的答案,梁姝不知道酒精什麽時候才是他們說的那個時機到了。
她甚至在想梁彥真的還活着嗎。
春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是打量一件物什的目光:“既然入了楚紅館,前塵往事莫要再提,今後便喚做襲玉吧。”
三皇子這個皇帝做的并不安穩。
他做皇子時壓抑太久,做了皇帝,那些年暗自忍下的便都爆發了出來。
彈劾過他的,言語得罪過他的,做事不和他心意的,統統都被他胡亂安了個罪名處置了。
他似乎很喜歡看人痛苦,恐懼,喜歡看人死前的掙紮。
梁姝曾聽來楚紅館的官員提起過,新帝好用醢刑,朝中有數十名大臣被他施以醢刑後,做成肉餅送到了至親口中。
初聽聞時,梁姝甚至慶幸,父兄死時僅僅只是腰斬。
為君者殘暴至此,朝臣百姓怨聲載道。
大夏境內兵匪四起,這個天早便要亂了只不過如今已經并非是朝廷所能遮掩的了。
然而這些與梁姝卻沒有多大的關系。
她在楚紅館過着春玉聲色犬馬,醉生夢死的生活。
恩客來了又走,她記不住他們的模樣,就連林蒼鶴的面貌也在形形色色的臉中逐漸模糊。
母親說,好好活着。
梁姝卻覺得如今的自己,活着有什麽意義呢?
至少在三皇子府中的那些屈辱,痛苦都能讓她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作為一個人存在着。
而如今在楚紅館滿堂淫.靡中,她只剩麻木。
大夏如同一座危樓在飄搖的風雨中勉力支撐。
新帝卻仍舊沉醉在他那場醒不來的皇權夢中。
那日,又是中秋,梁姝生了很重的病。
起初春玉還會找人來為她看病,但她遲遲不見好轉,便再無人關注她。
夜裏的房間是漆黑的,屋內甚至沒有一盞燭火。
她沒有昏睡,只是沒有力氣睜開眼睛。
她能聽到有人進了房間,能夠聽到他的腳步聲,他坐在了床邊,不說話,看了很久。
頭發被人輕輕撥開,眉梢落下一抹溫熱的觸感。
唇邊泛起一股濃郁的苦,藥汁順着臉頰流到枕邊。
後半夜,他離開了。
此後三日,日日如此。
那天清晨,梁姝終于睜開了眼睛,他看到床頭擺放着一幅畫。
畫上人是此間人,上面沒有落款。
但梁姝卻認得那個熟悉的筆觸,這是第十二幅畫。
是他啊。
梁姝心底忽然慢慢的浮現出這句話,她把那幅畫揣進懷裏,像是看到了林蒼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