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玉臺崩落(四)

梁姝再見梁彥是四年後。

時局紛亂,争端不斷,各方勢力起起滅滅。

大夏傾頹,天下已是一副新的面貌。

三皇子從一國之君淪為喪家之犬。

城破的前一晚,楚紅館依舊醉生夢死,嫖.客和妓.女的淫.聲浪.詞徹夜未停。

梁姝已是楚紅館裏最吃香的姑娘,但今晚無人光顧,不止今晚,從京城被圍的那一天梁姝便再沒有見過一個活人。

圍城的叛軍軍旗之上是一個遒勁有力的“林”字,盡管寥寥一字,但天下文人都認得這個“林”字出自誰的手。

也沒人不知道梁姝和那人的關系,她的處境便格外艱難起來。

不過對梁姝來說卻也沒什麽,畢竟這些年她的處境沒有一日不艱難。

當晚三皇子冒着大雨闖進楚紅館,梁姝覺得他的模樣要比梁家出事那日的她更顯狼狽。

很可憐,可是梁姝不覺的快意。

天之驕子一朝跌落,他早就瘋了,身旁忠心耿耿的侍衛也攔不住他在亡命之前帶上她這樣一個籌碼。

離城那天,梁姝帶上了第十二幅畫和半面弦紋鏡。

她已經不記得那半面弦紋鏡究竟是什麽時候出現在她面前。

但她隐約記得似乎在她的夢中,有人叮囑讓她不要丢了它。

三皇子暴虐,手下無人稱得上心腹,即便是随他逃命的那些人,也多都在求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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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易變,在察覺到在三皇子身上并不能得到什麽後,便有人開始生了別的心思。

三皇子疲于應對手下人接二連三的背叛,安靜聽話的梁姝便得了更多的自由。

她終于在一個雪夜逃離。

她手中捏着半面弦紋鏡,恍惚中竟覺得不真實,五年的時間,她從未想過有一日真的能從三皇子的禁锢之中逃離,這一刻真正來臨時她只覺得惶恐。

她不敢停下,不敢回頭,好像只要停下,只要回頭,便又要墜入那場經年的噩夢中。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是天上開始飄雪,腿上漸漸沒了力氣。

遠方傳來馬蹄踏雪的聲音,她看不清人臉,只能看清旗幟上的“林”。

梁姝不知道自己究竟睡過去多久,只知道醒來時已經在溫暖的房中。

博山爐中熏着香,床前守着的少年是闊別許久的梁彥。

他長大了,眼角有一道長長的疤劃過整個臉頰,未及弱冠的少年已經滿身殺伐之氣。

京城的城牆之上插起了“林”氏的大旗。

天下已經煥然一新。

梁姝以為再見舊人,她應有許多話要說,但真正見到人的那一刻,她又覺得言語太過蒼白無力。

它無法顯露她多年的痛苦,也不能說明他們多年的艱辛。

林蒼鶴登基後,梁姝住進了皇宮。

她不喜歡見人,也不喜歡有人服侍,總是一個人待着。

很長一段時間裏,她的生活中只剩下林蒼鶴一個人。

梁姝以為,離開了三皇子,離開了楚紅館,她的人生會有全新的開始。

但是每每午夜驚醒後,她總能清晰的意識到,梁姝這個人早就死在了弘昭十九年的那個晚上。

如今活着的這個人走不出楚紅館的朝朝暮暮,也走不出那年中秋的夜晚。

夢中全是父兄的血,那些血染紅了梁姝的雙眼,再也不能清明起來。

林蒼鶴總是抱着她懇求:“忘記那些好嗎?”

他小心翼翼,卑微懇切。

“好。”梁姝總是答應的毫不猶豫。

她想,如果,如果她的這一生還有分毫的意義,如果還能讓一個人有些許的安心,也尚算值得。

所以她不再做夢,也不再流淚。

好像那些事情真的成為了一場隔世經年的夢。

如果不是在封後大典前她突然吐出的那口血,林蒼鶴或許至死也不知道梁姝的死局早就在很多年前便已經寫下。

無人能解,他也不行。

那口血仿佛帶走了梁姝身體中的所有生機。

她脆弱的連院子都走不出去,每次看到她咳血時,林蒼鶴總是在想,她那樣瘦弱的身體裏怎麽會有那麽多血。

日子在一天天的過去,林蒼鶴越來越清晰的意識到,他留不住梁姝。

可明明她答應過他,忘記過去那些事情。

他不明白,她真的舍得就這樣留下他一個人嗎?

梁姝走的那天,也是一個雪天。

她為林蒼鶴煮了一杯茶,是上好的白毫銀針,恍惚中,林蒼鶴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見她的那天。

記憶中她的身體始終孱弱,好像風一吹便能将她帶走一般。

看着她蒼白的臉,林蒼鶴忽然意識到,她應是不舍的留他一個人的。

那樣脆弱的梁姝,本就該好好修養,細心呵護,才能求一生長安康健的。

他想起她已經許久沒有哭泣了,為什麽呢?

或許是因為他吧,她看透了他。

他害怕她痛苦,害怕她離開,害怕她真的死在那個五年前的那天。

所以她藏起了那些夜夜驚擾的噩夢,藏起了那些無以言表的痛苦。

雪飄進了茶盞,化開後了無蹤跡。

原來在她那些千千萬萬的痛苦之外,他也讓她痛苦了。

他低頭掩住盈淚的雙目,梁姝說:“下一次,你一定要早些尋我,我會為你再煮一盞白毫銀針。”

雪停了,他低低回應:"好。"

身邊的人卻再也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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