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聞恪載着姜以安重回昌江大橋,左轉上雲錦路,一排茂盛的香樟樹中間出現一條窄道,車輪從中碾過,逐漸開闊的視野內,立着一棟将複古與時尚元素融合修建的房屋,此時正大門緊閉。
空敞的院落僅有奔馳一輛車停靠,姜以安松開安全帶,疑惑地問:“這不是關着門呢嗎?”
聞恪揀出儲物格裏的鑰匙和錢包:“開着門還能帶你來?”
姜以安一愣,笑着說:“聞警官想的真周到。”
這家音樂餐廳的老板是外國人,每個周六不對外營業,閉店招待親友,他的合夥人與聞恪是警校同學,畢業分配工作沒兩年,成天嫌苦叫累,便辭職搞起了投資。
打通電話半分鐘後,門從裏面推開,迎接他們的是位華人服務生:“聞先生嗎?”
聞恪點頭,服務生迎請兩人進門,長長的走廊鋪着原木色地板,間隔幾步支一張高腳桌,上面擺放的瓷瓶中插有幾種名貴的鮮花,撲鼻的香氣沁心怡人。
裝飾畫內容涉及七八個國家的名勝,以水彩的形式呈現,兩側壁燈投散着寧柔的光線。離得很遠,就能聽見萦繞正廳內的鋼琴曲,心思被牽引,姜以安習慣性豎起耳朵,然後看向聞恪:“是艾薩克?謝帕德的《Letting Go》。”
服務生訝異道:“先生您真厲害。”
姜以安微彎眼角:“以前恰巧聽過這位大師的作品,他也曾嘗試電子樂和搖滾。”
入座後,姜以安環視四周,用餐人數不多,五六桌左右,都是外國面孔,中間區域放着一架三角鋼琴。聞恪在去接姜以安的路上已點好菜單,比利時紅酒沒品兩口,餐前面包沒嘗兩塊,服務生端上來一盤東南亞皇蟹,輔助小菜是全素沙拉。
姜以安挺直背脊,掐一把腰上的肉肉:“罪惡啊,這麽大熱量。”
聞恪毫無壓力地切着七分熟的牛排:“吃吧,胖了也不嫌棄你。”
“跟你說件挺嚴肅的事。”姜以安拾起刀具,對着皇蟹道,“我心情好時特別能吃。”
聞恪記住了:“以後我負責哄你開心,你負責吃窮我。”
“算了吧。”姜以安叉起一塊蟹肉,眯眼說:“一想到你每天那麽辛苦也賺不了多少錢,這頓我都舍不得下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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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恪誠心評價:“姜主唱真賢惠。”
解決完皇蟹,正往嘴裏塞着新出鍋的包心荔枝肉,斜後方傳來婉轉悠揚的薩克斯音,旋律再熟悉不過,是一首《生日快樂歌》。壽星是一位十歲的俄羅斯姑娘,姜以安轉身,看撲朔燭光照映在她清秀的笑臉上,悄悄在心裏為她送去祝福,“生日快樂,順利長大”。
收回目光,姜以安眨動睫毛,忽然擡頭問:“聞恪,你生日是什麽時候?”
聞恪回答:“已經過了。”
姜以安“哦”一聲,邊喝蘑菇湯邊開始琢磨,他們相遇在年初,過完年經常處在一起,如此說來,他應該是錯過了聞恪的生日:“你那天怎麽過的?”
聞恪漫不經心道:“晚上吃的清湯面和剁椒帶魚。”
姜以安愣住了,眼睛緩慢瞪圓,腦中記憶閃現,怪不得從夜市回來聞恪表示第二天想吃面條,原來那是被賦予“生日意義”的長壽面。
後半段就餐,姜以安心神不寧,如此重要的日子,被自己用廚藝不精的兩道菜糊弄過去,他這人有個毛病,心裏一旦惦記點事兒,若沒能處理妥當,晚上睡覺都不得安寧。
現在能惦記的事情不多了,除了聞恪,還是聞恪。
晚餐結束,聞恪擦嘴起身,揣着錢包走去收銀臺。姜以安抿唇敲敲額角,亂瞟的視線落在那架奢華的鋼琴上,沒時間思考了,他伸着脖子四處張望,華人服務生不見蹤影,坐在遠處戴花鏡吸煙鬥的老人家看起來頗有店鋪老板的風範。
他沒有猶豫,徑自上前,用中文打招呼:“您好。”
老板擡頭,鼻下的灰白胡子翹成一條直線,只笑不言。
知曉對方聽不懂中文,姜以安問:“Could I use the piano, please?”
老板拿掉煙鬥,開口是一把渾厚的嗓子:“What would you like to do, sir?”
姜以安态度誠懇地道明緣由:“Well, I feel guilty about missing my precious person's birthday and want to play a tune for him. May I?”
老板是個性情中人,微笑應允說:“Sure.”
聞恪結賬回來,姜以安沒在座位上,他将錢夾揣兜,目光睃尋一圈,很意外的,那架華美的斯坦邁格鋼琴前,就坐一道熟悉的身影。
這是一架德系琴,每一處細節都出自德國高超的制造工藝,姜以安擡起琴蓋,端平雙手彈出一抹空靈的和弦,清透的音質猶如松風過耳,在心間釀出詩韻般的美感。
這半個月,姜以安縮在沙發與茶幾間望着窗外鮮活的景色,将思念落諸紙筆,早已銘記于心的詞曲,是對聞恪長久以來呵護與關照的謝意。
前奏不長,姜以安無意間對上俄羅斯姑娘憧憬的眼神,為映襯氣氛,臨時改動加入幾小節名曲的變調,一段優美的純音樂過後,他在遞進的旋律中緩緩開口,“我曾以為的山海,高岸,遙遠”,實木鍵盤反饋指尖輕柔的觸感,漸漸的,流淌的琴音與清冷的音色吸引來更多旁人的注視,“枯萎的薔薇遍野,荼蘼,落敗。”
聞恪後倚牆面,雙臂交叉置于胸前,以深情凝望,安靜地聆聽。“餘生空白,時間消弭掉期待”,昏黃光線落進姜以安清澈的瞳眸,長睫綴雜少許碎亮,一雙細瘦的腕子有力地壓覆琴鍵,“強硬姿态,不願與世界和解”。
杯盞聲靜止,音樂餐廳內,僅剩一人一琴鮮活地演繹。
漸快的節奏在胸腔燃起一團熾熱,攀升的高潮,姜以安擡眸,視線越過周遭的陌生,與聞恪虔誠對望:“但這一切,當你出現。”
“陽光照進夢的裂痕,沙漠也能望見星海,黑夜盡頭,有你守候。”看進聞恪眼中的姜以安,清楚自己未盡的人生不再孤獨,他有了勇氣,覺得幸福,也覺得滿足,“想要再一次,再一次……”
姜以安微笑着,願以這雙幹淨的手,獻給聞恪最深的浪漫,“親吻玫瑰,擁抱你”,他知道,前方的那個人會一直站在最明亮的地方等待着他,所以,“重拾自由,奔向你”。
琴音滑至末尾,稀寥的掌聲響起,俄羅斯姑娘稚嫩的嗓音在喊“Bravo”,幾名食客端舉玻璃杯,将傾斜的杯口朝向鋼琴前的姜以安,送給他無比真摯的祝福。不同于以往面對的所有舞臺,也有別于每一場精心彩排過的演出,姜以安低下頭,心髒的跳動清晰劇烈,他在祈禱,聞恪能夠喜歡這件遲來的生日禮物。
左手腕被狠狠捉住,不知何時靠近的聞恪,彎身對姜以安道:“你來。”
踉跄着跟随眼前人邁進幽暗狹長的走廊,後背狠厲地撞上牆壁,聞恪抱緊姜以安的身體,恨不得将這副瘦骨嵌進自己的皮囊。
姜以安很輕地掙了一下,聞恪沉聲:“別動,不然我會吻你。”
聞言,懸空的雙臂遲遲不敢落下來,但回饋給聞恪的,是因加劇的心跳帶起的急促呼吸,姜以安躊躇地滑動喉結,在摟住聞恪的同時側過臉,溫柔地蹭了蹭他鬓角的發絲:“我表現的還可以嗎?”
聞恪仍在忍耐,滅頂的欲望在胸口橫沖直撞,他拿出工作時的理智強行克制情緒,停頓幾秒,回答:“很少見你彈鋼琴。”
姜以安說:“要是太常見,就不驚喜了。”
良久的沉默,落勻的吐息,相觸的皮膚依然滾燙,聞恪問:“剛才那首歌是寫給我的嗎?”
姜以安枕着他肩膀點頭:“嗯,真愛粉,點評下呗。”
聞恪撓他腰間的癢肉:“榮升心裏排行榜第一,歌名叫什麽?”
姜以安求饒地往旁邊躲:“哎,別鬧,叫《直到》。”
走廊拐角處的一盆玫瑰散着馥郁馨香,開得正旺。
——我曾以為深陷泥潭,永無天日,直到遇見你。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