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陸昭的紅鬃馬上多載了一個人,終不似來時那樣輕快,他們本也不是趕時間的要緊事,便将速度放慢了下來。羊腸小道越行越寬,漸漸的能看到些管道上零星的茶鋪。

沈滄海多日未進食,又慌不擇路的逃了多時,此番得人相救,早已筋疲力盡的靠在陸昭身前,他年少時同門師兄弟無意不喜愛他,師父師娘對他也是極好,待人便失了些距離感,陸昭又樂得與“美人”同騎,更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之處。

“我雖是西域人士,但娘親卻是江南人士,所以漢話也會講一些。”他喝了口陸昭給他倒的茶水。

不過是普通的,随處可見的茶水,他卻喝出了甘甜的味道。

“不知公子為何失散在中原?”葉清玄也給自己倒了一碗茶水,又讓店家上一些包子饅頭,鄉野路邊能果腹充饑之物便足夠了。

陸昭也好奇,“你長得這樣好看,誰這麽心狠手辣!”他性子直爽,武藝雖不至于大乘,也是在年輕一輩中難得的好手。他十五歲跟着師兄葉清玄一同出了門派歷練,三年來至今未吃敗仗,又因着仗義行事,漸漸的便在各大門派之中闖出些名聲,皆道澄陽派虎父無犬子,這兩三年來隐隐有将他視作下一任掌門的勢頭。

葉清玄不動神色的看了他這個師弟一眼,就知道他又在犯渾。這次歷練師父千叮咛萬囑咐讓他們低調行事,将這次武林大會的帖子分發給各派。誰知剛拜別了少林智能大師,準備向下一家送請柬的時候,便遇上了此番變故。

沈滄海聞言,不知覺的伸手摸了摸臉上的傷,“若是公子覺得礙眼,我遮上便是。”他聲音漸低,還要裝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什麽公子不公子的,你就叫我阿昭,我喚你滄海便是。”陸昭說着連忙擺手,“再說,大男人身上怎麽能沒兩處傷,我只是覺得可惜。”

“這傷是我娘劃得……”

“想必是遭遇了變故,不然身為娘親怎麽會做出傷害親兒的事。”葉清玄連忙追問,生怕陸昭又語出驚人。

他本就不同意陸昭此番作為,救下的人,身份不明。方才與那群人交手之時,便也發現他們武功不差,不像是一般的護院,若是平日裏陸昭在街上收拾什麽欺男霸女之事,他也不過是說教兩句,可如今救下來的人,他必得好好盤問,才能不給師門添上任何麻煩。

想到這裏,他又在心中暗暗嘆氣,羨慕似的看了陸昭一眼。

“不瞞葉公子,我跟爹爹和娘親自西域而來,一路上押送貨物,到中原來通商,誰知路上竟遇到劫匪,爹爹為了保護我跟娘親摔下山崖,娘親也随爹爹去了,可娘親不忍我流落難堪之地,臨去前用匕首劃了我的臉,那些匪人只得拿了貨物擒了我回去。”沈滄海緊緊捏住面前的破舊茶碗,從這零星的溫度汲取一絲絲力量。

“爹爹雖然是西域人士,但娘親卻是中原人士,據說生在江南。娘親遠嫁西域,爹爹說這次送完貨就帶我和娘親回江南看看,以解娘親的思鄉之情,可誰知竟發生這等事。”

那漫天的血,燃燒的火光,師妹的痛哭和質問,他都回答不上來。只能看着眼前的所有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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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不知被關押了多久,我手無寸鐵,能活下來已是萬幸,縱然是被四處轉賣,可買的人家都嫌我身量不足,做不了重活,有時是三兩日不給飯食,有時便是一頓痛打。”

他頓了頓,仿佛不願回憶這段經歷,只将它三兩句略過,“前幾日因着管家老爺吃酒,後門竟忘記鎖上,我才逃了出來。”

他眼眶幹澀,在那場失去一切的變故中,他好像也失去了流淚的能力。明明是如此傷心的事,他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只能睜着快要幹裂的眼眶,呆呆的看着虛空中的某一點。

濕漉漉的手指抓上他的手背,沈滄海心裏一驚,才發現坐在一旁的陸昭竟哭着抓住他的手,“太可惡了,這些人,滄海,我一定會幫你報仇的!”

“陸公子……”滅門之仇怎麽能讓別人來報!

“阿昭,還不放開!”葉清玄搖着頭,從懷裏掏出一面方巾,甩到陸昭的臉上,“快擦擦吧,要是這江湖中人知道澄陽派的陸昭少俠這麽愛哭,恐怕周師妹要大失所望了。”

葉清玄看着陸昭一副悲天下之人所悲,樂天下之人所樂的樣子,值得在心裏在嘆口氣,也只有這般順風順水長大的小公子,才能生出這樣的心腸。

陸昭扯下方巾,亂七八糟的蹭了蹭臉上的淚痕,“我平日裏不這樣的。”他也不知道解釋一聲跟誰聽,“再說周師姐又怎麽會大失所望,我愛不愛哭,哪裏關她什麽事。”

說着又一把抓住沈滄海的手,“放心滄海,此番你逃出來,遇上我們,便從此不要怕了。”

哭紅的眼眶配上堅定的表情,沈滄海尚不明白明明是說的別人的事,陸昭怎麽就哭得這般撕心裂肺,周圍的人聲寂靜,連風的聲音好像都停歇了,這是這麽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看人在他眼前落淚,他看着陸昭,誰也沒察覺到他輕輕點了點頭。

“不知沈公子之後有何打算?”葉清玄打斷二人的沉思。“方才在林中,公子說有事相求?”

沈滄海抽回被陸昭握住的手,“正是。”他咬了咬唇,還是下定決心開口,“雖然禍事一發生,我還是想完成娘親此番的心願,去江南看看。也許娘親家中仍有親人,尚可讓我暫住之後,再會西域。”

“只是不知兩位公子是否方便載我一路?”

他慌忙的補充道,“我吃的不多,一日給一個餅也行的,睡的地方也不挑,馬棚柴房也能睡。若是在江南能尋到娘親的親人,便求了銀兩償還兩位公子的恩情。”

“滄海怎麽這般見外,這算什麽大事,我們本就是要去江南的。”陸昭連忙打住他的自輕自賤之語,若是沒有這番變故,沈滄海也是尋常人家裏的小少爺,又生的這般俊俏,必定是父慈子孝,溫馨和睦的。

“但我有一個要求,”陸昭頓了頓,他眉眼噙笑,端的是一方爽朗模樣,“我的紅鬃馬可不愛載別人,須得滄海叫一聲‘阿昭哥哥’來聽才行。”

昏暗的密室裏,黑衣人低頭跪在地上已經有半刻鐘的時間,他嘴角溢出血絲,卻完全不敢動手擦拭。

“真是個廢物!”豆大的燭火閃着搖曳的光,“我早知道那陸嘯老匹夫包藏禍心,魔教妖人必是被他藏了起來,不然以他澄陽派的根基,哪裏能同我們平起平坐,現在還讓他當上了武林盟主。”

密室中暗不透風,燭光打在臉上,更顯得說話的人猙獰,“十年前西域天山四大門派與魔教一戰之後,他陸嘯聲名鵲起,憑着一身武藝趁其他門派青黃不接之時,成立澄陽派,教的這些邪門武功哪一樣不是魔教的?!”

“就連他的好兒子陸昭,好徒弟葉清玄,使得功夫不都是傳承自魔教?!”跪在地上的人越聽越心驚。

人人得以敬仰的武林盟主——陸嘯的一身武藝竟來自魔教?!

黑衣人聞言,心中大震,額角冷汗密布,難怪他曾聽聞澄陽派的武功是陸嘯的家傳武學,在此之前甚少有人見過。

上一任武林盟主大會的時候,陸嘯以一戰十,力挑十大高手,一舉拿下武林盟主的寶座。雖然也有許多人不滿,但衆目睽睽之下,皆是見證,再加上陸嘯平日裏也多行俠義之事,澄陽派在他的帶領下,在江湖上的名聲也極響。聽到是澄陽派的弟子,不免都被稱一聲“俠義之士”。

縱使陸嘯之子——陸昭行為略有些乖張,但有本事的人誰沒有自己的個性。更何況他每次出門歷練總是和澄陽派大弟子葉清玄一同,兩人生的都是眉清目秀,清俊隽秀之姿,陸昭樂善好施,葉清玄溫文爾雅,甚是得到江湖好評。

甚至有傳聞淩霄派的淩風師太有意将號稱為“江湖第一美人”的周沅沅許配給陸昭。這樣一來,淩霄派便是與澄陽派結了百年之好。

想到這裏,黑衣人不經擡頭看向坐在主位上的人:“當即之際,恐怕陸昭和葉清玄二人,已在前往江南的路上,屬下鬥膽,不如做成馬匪截殺。”

“蠢貨!”主位的人暴喝一聲,“以你們的武力尚不足以抵擋他們二人,現在魔教妖人已落入他倆之手,恐怕他倆早已得了陸嘯的示意,如此強攻,不僅難以得手,更會讓他們二人加強警惕。”

“是!屬下無能,任憑主人處置。”這麽說着他嘴角又溢出一絲血跡。

主位上的人撐着額角,沉思片刻,密室內昏暗的燈火搭在他的臉上,恍若重重鬼影,看的人心驚膽戰。

良久之後,聲音再次從密室中響起,“武林大會的請帖可在?”

“回禀主人,早已送至山莊。”

“好!”他心情甚好,五年一屆的武林大會,陸嘯、淩風師太、智能大師,各大門派高手皆會前往,“我看他陸嘯這次往哪裏逃!”

他大笑出聲,這勝利的滋味早已在他的腦海裏上演過千遍萬遍,如今,終于讓他找到實現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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