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這江南多喜甜,宜清淡,鮮香。想必滄海之前少食,難免吃不慣。”陸昭這麽說着,又挑了些沈滄海看似喜歡的東西,放在他碗裏。

這一路上,他早瞧出沈滄海喜歡奶制品,少食魚鮮,想必之前在西域生活造就了他這樣的飲食習慣。

将陸昭給他挑的菜放進嘴裏,他食不知味,卻又不得不收拾好情緒,擡頭對陸昭微微一笑,“阿昭,你多吃點。”

只要沈滄海對陸昭一笑,他就像是得了天大的稱贊,飄飄然不知所以了。

“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哪有這小娘子抱着舒服。”就在人們聽的如癡如醉的時候,一名醉漢竟是一把将臺上站在老翁身後的女孩拽下,說着就要當場輕薄。

揚州城裏歌舞升平,恍然一片太平盛世,這些煙花生意的也不是沒有,但這飄香酒樓請來的這說書老翁和他孫女擺明了賣藝不賣身,光天化日之下,竟是強搶民女。

“救命!”女孩發出一聲凄厲的叫聲,在醉漢的手下瑟瑟發抖。

“求大人放過我孫女!老漢無以為報!”老翁跪在地上,磕起頭來。

這武林大會在即,來這揚州城中的多為江湖俠士,老翁年老稚女年幼,兩人勢弱無依,自然有看不下去的人,義憤填膺,要将女孩救下。

“我看誰敢多管閑事,這可是李縣丞家的公子。”醉漢身後的家丁狐假虎威的一聲将方才要動手的幾人都喝止住。

民不與官争。縱使是一個小小縣丞的公子,受了傷,攀上官司,莫說将來在江湖上聞名遠揚,恐怕此生只能在通緝榜上度過。

一時間,衆人竟紛紛猶豫起來。

那女孩哭的凄凄慘慘,老翁跪在地上磕頭的求救聲不絕于耳。

說時遲那時快,一枚暗器從角落處射出,還沒人看得清是什麽,就擊中在醉漢拽着女孩的手上,疼的他“哎喲”一聲,抱着手,在地上慘叫,女孩跌在一旁,馬上被老翁抱在懷裏。

“是誰?!竟敢暗算縣丞公子,不要命啦!”一旁的家仆打扮的人叫道,“今天沒人承認,誰都別想走出這個大門!”

他還準備繼續叫嚣,可下一秒又是一枚暗器夾雜着烈風,直接戳在他的嘴巴上,頓時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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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凝神一看,原來這兩枚暗器,卻是兩只筷子!

在場的江湖人士頓時臉色一變,雖未看清這人是誰,但是連用兩只筷子傷人,第一支只是點到為止,出發之勢淩冽,打中手上經脈,讓人疼痛難忍,卻未傷人分毫。第二支則是發勢淩冽,一下擊中要害,明擺着是要給人一個教訓。

不管出手之人是誰,此人內力凝練,控制的張弛有勢,隐隐有大成之境。

縣丞家仆見無人出來領罪,不等主子發話,便叫出一名護院,“給我上!”

那護院拎着一柄巨斧,舞的是虎虎生威,他生的身材高大,拎着斧頭的手臂孔武有力,巨斧在空氣中劃過嘶鳴。原本還有些看熱鬧的人,此時反倒都退後幾步,張望着逃離路線。

大漢似乎有些本事,他腳下生風,三兩步便跨到陸昭面前,不由分說便一斧頭朝着陸昭的方向砍下,一桌酒水頓時被砸得七零八落。

“哎喲,小本買賣,請各位大爺手下留情。”小二哥在一旁叫道。

葉清玄拽着沈滄海,将一錠銀子丢給小二,兩人退到一邊,安靜觀戰。周圍有人認出葉清玄來,便也坐回座位上,看一出好戲。

只見一擊未中,陸昭身量靈活,紅衣一閃,一腳踢開巨斧,接着一步“登雲梯”翻身挂在身後的樓梯上,笑嘻嘻的說:“這斧子太輕,不如你拿回去劈柴我看甚好。”

那巨斧哪裏就輕,一腳被陸昭踢開,已然在地上砸了個大洞,偏被一個看着年輕的後生說輕,大漢一時惱羞成怒,也顧不得什麽章法,便要出拳向陸昭身上擊去。

“你使拳法,那好,我就用拳法會會你。”

那巨漢一拳朝着陸昭面門襲來,夾雜着拳風,呼嘯而來。陸昭甚至身形還挂在樓梯上,一躲也不躲,竟是跳下,直直一拳怼在壯漢的拳頭上。

聽到壯漢一聲慘叫,再出一拳,擊在壯漢的肩膀上,離得近的人已然聽到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音。

陸昭一手“八極拳”打的大有“晃膀撞天倒,跺腳震九州”之勢,他動作剛猛,行動樸實無華毫不拖泥帶水。這“八極拳”以硬破硬,見招拆招,只要出手,便是要見血的拳法。惹得沈滄海不覺多看了兩眼。

他平日裏只見陸昭嬉笑玩鬧,初見時,也覺得他的步法極好,身段輕盈,內力深厚,路數偏靈巧之輩,他同葉清玄師出同門,葉清玄當初樹林中,一手“摘星畫月”的劍法用的出神入化,他便以為陸昭自然劍法功法都與葉清玄一路,以“柔”克“剛”。

一路南下,陸昭甚至教了沈滄海幾招保命的招數,也皆是以“柔”身技法為主,哪裏曉得陸昭連“剛”也練得如此之好。

這豈止是好,甚至為極了。

要知道人生不過百載,若是從出生便開始練功,天縱英才之輩,總角可護身,束發可戰百人,弱冠可聽草木之聲,而立觀天地之象,不惑可至氣,天命之年便能人神合一,那時縱不用任何器物,以氣化形,亦可傷人。

但能練到此境界的人少之又少,連他師父也未至此境界。他年少時承師,自诩也是練武奇才,也多得師父稱贊,回想自己在陸昭的年紀,興許可與陸昭不相上下。沈滄海看着自己軟弱無力的手,空蕩蕩的內力,神色陰郁。

巨漢越來越招架不住陸昭的招式,到此刻已是一邊挨揍的地步。“八極拳”一出,招招便是要取人性命。陸昭紅衣勁身,硬開硬合,毫不給人還手的餘地。巨漢嘔出最後一口鮮血,只見陸昭收了拳勢,一招“清雪”掃腿一收,轟隆一聲,那名巨漢已躺倒在地。

“大膽刁民!”見看家護院已被打倒,縣丞公子酒氣盡散,硬撐着同陸昭叫嚣,他滿臉橫肉,被身後的家仆攙着,才勉強站立,說話語氣顯然已經露出惶恐,“在我揚州承地界上放肆,恐不是要造反,與那魔教何異!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誰知陸昭卻哈哈大笑一聲,“公子此言差矣!”

他收了拳勢,看似随心的站在一邊,卻緊盯着縣丞公子那雙如豆的雙眼,“公子說我是魔教?可見那魔教中人,既有惡人,自然有善人。就像公子這般,我們中原武林之中,也有惡有善,若無惡人,怎知誰是善人?”

他說着将護院大漢“輕輕”一腳踢回縣丞公子面前。吓得縣丞公子臉色慘白的跌坐在地上。

陸昭此言一出,立即引發一片龃龉。

“這魔教裏哪裏有善人。”

“魔教天生惡人。”

“魔教之人,人人得而誅之。”

沈滄海卻輕輕看了一眼陸昭,他咬了咬下唇,心裏卻掀起滔天駭浪。

“滄海,不是我要殺你,是你身為魔教之人,我不得不殺你。”

“滄海,錯就錯在你不該出現在這。”

“滄海,正邪不兩立,你記住。”

回憶中的聲音貫徹他的腦海,惹得他心神不安。

“各位稍安勿躁。”葉清玄見場面因陸昭的驚人之語控制不住,不得不出聲收拾爛攤子,立即亮明身份,“我二人是澄陽派弟子,這是我師弟——陸昭,我是葉清玄。方才師弟言語沖撞,請各位諒解。”

一聽說是澄陽派的大弟子和掌門親子,一時間,在場的人态度又多發生變化,甚至有幾個人上前與葉清玄攀談起來。

“不知是澄陽派弟子,失敬失敬。”

“原來是葉少俠和陸少俠。”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陸昭卻不愛理會這些攀談之人,連忙跑去沈滄海身邊,“滄海,剛才有吓到你嗎?都怪我不好。”

見沈滄海不說話,卻是直直盯着自己,似乎要看出朵花來,“怎麽,今日才發現我這麽帥氣?”他得意洋洋,甚至還挺起胸膛,臉上的笑比吃了蜜棗還甜。

沈滄海仿佛第一天才認識陸昭一般,又盯着他瞧了半晌,他本就生的極好,臉上覆着面紗,将疤掩了去,一雙蓮花目生的多情,這麽直盯盯的看着陸昭,竟把他瞧得不好意思起來。

“是……”聽沈滄海一聲低語,陸昭竟鬧了個滿臉通紅,他此生從沒見過沈滄海這麽好看的人,就連“武林第一美人”的周師姐也比不上。雖說他面容被毀,可陸昭心裏也是對他的遭遇憐惜萬分,更覺的他身世凄慘,楚楚動人。

沈滄海前半生師父師母和睦,師兄師姐疼惜,師妹師弟活潑,從未受過災禍,一心跟着師父學藝,撲在武學之上,心思單純。又因他生的極好,從未有人對他大聲呵斥,皆是對他喜愛不已。

他曾以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直到那天發生巨變,他才知道自己是這天底下最蠢的傻瓜。

可陸昭的一番話,卻如醍醐灌頂。哪裏有什麽正邪不兩立,沒有“正”哪來的“邪”。這些中原人自诩是正義之士,可也幹這些欺男霸女的勾當。不過是他們想要當這正義之士,才将他的師父,他的門派稱作魔教,當成反派。

他自認一生未作惡事,卻只能落得家破人亡。

他不甘!

“小人謝過公子的救命之恩。”老翁拉着女孩湊到陸昭身前,說着便要跪下謝恩。

陸昭連忙攔住,“不過是舉手之勞,老人家客氣了。”

女孩扶着老翁,滿臉通紅的看着陸昭,“公子大恩,小女子無以為報,這是我娘留給我的,請公子笑納,算是小女子報了公子的大恩大德。”

說着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要送給陸昭。

陸昭一邊推拒,一邊偷看沈滄海的神情,見他神色無異,內心隐隐失望起來。卻将那枚玉佩接了,遞給沈滄海,“既然這玉佩送了我,就由我處置。”見沈滄海不接,更是一把挂在他的腰帶上。

接着便氣沖沖的沖出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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