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一連三天,逍遙樓迎來了史上最好生意的時候。而陸昭的臉色卻是一天比一天難看。
自從沈滄海答應了葉清玄的請求,不顧陸昭的反對,二人将陸雙照舊安置給靈霄派代為照顧。三人來到這揚州城裏人聲最盛的逍遙樓,求見老板娘。
三人說明來意,風二娘看了眼沈滄海,見他不動聲色,從善如流的聽從他們三人的吩咐,将沈滄海裝扮成這裏新入的胡琴師。
這胡琴在中原甚是少見,只在與西域邊界交壤處見得多些,更何況是江南。那裏不管男女老少,皆會彈奏胡琴,往往對着心愛之人更會用胡琴演奏,表達心聲。
揚州江畔,暖風徐徐。
“大師兄,我們已經守株待兔三天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雖然對着葉清玄說話,但陸昭的眼睛倒是沒有離開過畫舫上,坐在舫中安靜奏琴的沈滄海。
葉清玄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讓他稍安勿躁。
揚州城秦樓楚館接在揚州湖畔,其中又以逍遙樓最盛。這逍遙樓中,不僅有最迷人的歌姬舞姬,更是男女不記。不僅有可以溫香暖玉在懷的姑娘公子,也有只獻藝不獻身的樂師,可以縱情享樂。但這裏只有一條規矩:兩廂情好,需要雙方都同意方才成事。若是樓裏的姑娘公子不願意,就算出再多的金山銀山也勉強不得。
這樣怪的一條規矩,卻讓逍遙樓的生意更上一層樓。自古以來,文人騷客,自然是中意的一個你情我願,勉強來得又有什麽意思。
自沈滄海同意假扮成琴師,既然是為了引君入甕,臉上的面紗自然是再帶不得。風二娘便用女子敷面的細粉,将沈滄海的疤細細的敷上一層,再用胭脂水粉掩上,竟一點也看不出痕跡。
陸昭癡癡的看着從內間出來的沈滄海。
倒不是說風二娘的手藝有多麽巧奪天工,陸昭早就知道沈滄海生得好,可如今将他臉上的疤掩去之後,竟将陸昭看得癡了。
沈滄海一襲女裙,卻不過分輕佻,輕紗覆在他身上,如同蒙上了一層月影。風二娘借出的胡琴橫抱在身前,眉不點而黛,唇不畫而紅,一雙脈脈含情蓮花目。陸昭半天才找回呼吸,猛地咳嗽起來。
“阿昭,怎麽了?”葉清玄看着師弟咳得驚天動地,滿臉通紅。
陸昭只好連連擺手,“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看得忘記了呼吸。他定了定心神,看沈滄海關切的看着自己,“滄海果真貌比西施。”
情人眼裏出西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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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二娘卻是嬉笑兩聲,“小公子說的極是,二娘我還沒講過哪位公子生的這般好看,可不就是西施嘛!”她掩嘴一笑,看着陸昭傻愣愣的表情,哪裏還有什麽武林盟主之子的潇灑模樣。
三人又是一陣商量,陸昭越說越後悔,見沈滄海意志堅決,他不好拂沈滄海的意,便拉着他的手,跟他再三保證,一定會護他周全。
如此這般。便是一連三日,登臺獻藝。
今日卻不是在逍遙樓裏。說是有老爺看中了沈滄海琴藝精湛,這胡琴演奏又是稀罕物,便包下一條畫舫,說是想單獨聽沈公子演奏。畫舫上只得沈滄海一人前往,陸昭和葉清玄只好另包了一艘小窗,不遠不近的跟在畫舫後。好在夜晚江面上仍是船來船往,如此一來,便也沒人覺得奇怪。
沈滄海奏完一曲,卻仍不見今日應當出現在畫舫中的人,“不知這麽老爺何時會出來想見。”
沈滄海問話,卻沒有人回答他。站在他四周的仆人仿佛雕塑一般,絲毫不理會他。
“既然如此,琴我已經奏完了,沈某告辭。”沈滄海隐隐覺得不對勁,想要到窗邊召喚陸昭,剛站起身,只覺頭暈目眩。
他想出聲,或者鬧出點讓陸昭他們警醒的動靜。一雙大手,此刻扶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倚在懷中。
“聖子又何須心急,良辰美景奈何天,又何必讓其他人來攪了我們的好事。”
“是你?!”沈滄海依稀中辨認出來此人,奈何頭暈不止,最後只剩下一片黑暗。
陸昭目力極佳,他見一個瘦高男子将沈滄海攬在身前,低頭似乎要輕薄與他。他足尖一點,翻身之間,便越過數艘畫舫,一時間,江面之上,吵鬧之聲不絕于耳。
就在他即将靠近沈滄海所在的畫舫之時,畫舫之中的門窗一瞬間全部緊閉,一絲甜膩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
等陸昭反應過來,已經跌落在湖中。
“不好!”葉清玄緊随陸昭,他立在一船之外的距離上,伸手扯下垂在江面上的楊柳,片片柳葉将畫舫上緊閉的窗門擊開之後,他才翻身入水救人。
畫舫之中,已無一人。
沈滄海的蹤影,完全看不見了。
“滄海……”
“滄海!”陸昭猛地驚醒,才覺得鼻下奇臭無比,又是幹嘔幾聲。陸雙連忙将茶奉上,又是給陸昭順背,又是忙叫着喊人,一時間手忙腳亂。
“陸少俠已無大礙。”來的人卻不是葉清玄,而是被手下用輪椅推着進來的寧為。
陸昭靠在床頭,撐着身體,看到寧為進來,便要下床拜見。寧為按住陸昭,“不必虛禮,陸少俠中了‘醉清風’,這是魔教中的秘藥,只有魔教中人才有,陸少俠可有什麽印象。”
“寧掌門,你怎麽知道這是‘醉清風’,既是魔教中的秘藥,你又是從何得知?”淩風師太聽聞陸昭醒了,便也來查看情況,畢竟他陸昭到底是為了淩霄派的事才受傷的。
“淩風師太有所疑慮,也是可以理解的。”寧為臉上毫無懼色,也沒有惱怒之意,“我十年前跟前任掌門,也就是父親還有同門的幾位師兄弟一起攻上天山派,就是中了這‘醉清風’,才使得我一門被殺,我也被魔教中人挑斷腳筋,落到如今之地。”
此話一出,淩風師太只道了一聲“無上天尊”。在場之人聞言都緊張起來。魔教早已在江湖上銷聲匿跡近十年,怎麽會突然在這次武林大會将近之時開始興風作浪。
葉清玄見陸昭此刻臉色仍是蒼白,便接過話頭,“因為淩霄派淩風師太座下的女弟子被綁之事,我與陸師弟還有一位沈公子這幾日便在一處打探情況。我們三人之中,便由沈公子扮成女子,準備将這賊人引出來,再由我和陸師弟二人将賊人一同打盡。”
“沒想到未曾防範賊人的歪門邪道,陸師弟中招,沈公子也不見了蹤影。”
聽到葉清玄的話,陸昭掙紮着坐起身,他尚全身無力,內力難以為繼,他本就被任命要代表門派參加武林大會,如今這副模樣,衆人臉色都有幾分難看。不光是一個武林的後起之秀被魔教暗算,更多的是,魔教此時動手意欲何為,是要趁這次武林大會,将他們中原武林一網打盡嗎?
但陸昭沒想這麽多,也不顧此刻的狼狽,他撐着下床,跌倒在地卻匍匐着蹭到寧為身前。陸雙連忙上去攙他,她一個女子,哪裏撐得住陸昭,葉清玄便撐起陸昭另外一半,才将陸昭耷拉的立在寧為身前。
“寧掌門,我知你一手獨門之技,堪稱妙手回春。”陸昭渾身發軟,他仍硬撐着,渾身經絡滞澀,丹田內力沉沉,毫無輕快之感,只覺得此刻恨不得将五髒六腑都吐出來。
“澄陽派弟子——陸昭有一個不情之請,”他目光決絕,眼神堅定,“請寧掌門讓我恢複內力,我要去救滄海!”
周沅沅看着陸昭病體難撐,仍要下床到寧為的面前時,她就知道,什麽都阻擋不了陸昭的決心。她想起沈滄海淡淡的看上陸昭一眼,就能讓陸昭露出癡癡的笑,她又想起陸昭對她說的,“等你找到心悅之人,便知我此言不假”。她上前一步,“寧掌門,淩霄派弟子——周沅沅,懇請寧掌門治好陸少俠。”
“周師妹,連你也胡鬧。”葉清玄不贊同的看了一眼周沅沅。
陸雙不知道這些人心裏都藏着什麽心思,但她本就對沈滄海有愧,又念着沈滄海的好,又知道沈滄海是為了淩霄派的師妹才丢的,斷沒有不管的道理。
“寧叔叔,雙兒也懇請寧叔叔答應我哥哥的請求吧。”少女生的嬌俏,一雙圓圓的大眼睛看着寧為,單純且無辜。他只得嘆了口氣,上一輩的恩怨,又怎麽好牽連這一輩。
聽到寧為的嘆氣,陸昭就知道他答應了,“多謝寧掌門。”
“可是此法極難受,陸少俠心裏要有準備。”寧為當年中了“醉清風”之後,家破人亡,雙腿殘疾。之後便醉心與醫術,對“醉清風”更是有了化解之法。
事不宜遲,寧為身邊的仆從将人都請了出去,只留下寧為和陸昭兩人在室內。
寧為年紀尚輕,十年前歷經魔教一戰,淩雲派整個門派的頂尖高手都隕落與此。縱然之後寧為醫術超群,在江湖上隐隐有“神醫”的名號,可哪個高門大戶願意把姑娘許給一個終生殘疾之人。那些小門小戶願意許的,寧為知道多半也是為了攀附淩雲派的名聲,不願耽誤了人家姑娘。數十年過去了,竟還未成婚。
此刻他懸空引線,只見絲線一端拴在陸昭的命脈上,一端懸在自己的手腕上。“陸少俠,此法甚險。‘醉清風’之毒,我已為你解了,如今你便是安心卧床三兩日,調息內力,便可恢複如初。如今強行恢複內力,只怕到時候反彈的更厲害。”
見陸昭一意孤行,“更何況,這強行恢複,入針驅毒,更是要紮入你的四大名門,疼痛難忍。”醫者救死扶傷,自然要将這裏面的厲害關系說個一清二楚,“我雖不知沈公子是你何人,但武林大會召開在即,澄陽派掌門恐怕也不願你此刻這般。”
“掌門師父我自會去請罪,更何況澄陽派不止我一個陸昭,大師兄也是極好的高手。”他咬牙忍痛,不呼出一聲,“滄海卻只有我去救他。”
寧為不動神色,出手如電。陸昭還沒有看到銀針入體,便覺得四大命門一痛,全身經脈像是被人用內力震碎,身體裏的每一個血管好像都有人在拿刀剜割,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胸腔被人打了一拳。
自他習武以來,從沒受過這般疼痛,可見魔教之人确實狠厲。
他痛的渾身大汗,在疼痛中,丹田內又慢慢升起一股暖意,起初只是如點點溪流,彙成湖泊,融入大海,一周天之後。陸昭睜開雙眼,內力已然完全恢複。
他身着紅衣勁裝,習武之人的精悍盡顯,目光灼灼,嘴角是勢在必得的笑。“滄海,我來尋你了。”
說罷,便拱手向寧為致謝,翻身出了客房。
寧為看着打開的窗子,夜還很深,明月當空,蟲鳥無聲,“若你他日得知沈滄海到底是誰,會不會後悔今日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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