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滄海怎麽還沒醒?”這幾日,陸昭都是早早練過武功,便沖進沈滄海的房間,看他的情況。
點點晨光灑在沈滄海的臉上,濡濕了他的眼睫,不知道沈滄海夢到了什麽,他薄薄的眼皮翻滾,似乎想要醒來,可卻被噩夢魇住了一般,眼淚不停的從眼角流下,他嘴裏還喊着“不要……”
這其實是很不尋常的。寧為診斷沈滄海只是受了些皮外傷,解了“醉清風”再養幾日就能好的。但沈滄海已經昏迷超過三日,每日米飯不進,只能靠陸昭給他喂些湯藥,吊着性命。
當日陸昭将沈滄海救回,又求了寧為救沈滄海。他在密室中與薛凡對戰,雖受的是小傷,但心神受了大創。如今心愛之人已然平安,所以将沈滄海安置好後,他也撐不住,昏了過去。
葉清玄進到陸昭的房間,本是想勸他凡事應以門派為重,可見陸昭累成這樣,便講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他同陸昭一起長大,知道陸昭和陸雙兄妹并非掌門親生,掌門陸嘯和他夫人多年無所出,只得從旁支裏選了過繼之人。陸昭也不負衆望,如今雖然年歲尚輕,但已出落的出類拔萃。門派之中也都達成共識,下一任掌門必是陸昭。
葉清玄一路看着陸昭對沈滄海如同着魔般的舉動,心中不甚認同。
他見陸昭趴在床邊,便想将他挪到自己屋裏去調養生息。沒想到陸昭拽着沈滄海的衣角,一松不松,他用力掰了幾下,竟無法讓陸昭松手。他見沈滄海身上搭着陸昭的衣服,肩上又受了傷,一時也不好挪動。只得将陸昭也搬上床去,兩人總算是“同床共枕”了。
寧為查看過兩人的情況後,給陸昭和沈滄海開了藥方。途中陸昭醒來過一次,知道沈滄海并無大礙,只要安心将養便好,又跟葉清玄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等葉清玄再去查逍遙樓時,風二娘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陸昭沒有将密室中,薛凡說的關于澄陽派武功的事情告訴葉清玄。一是他生在長在澄陽派,掌門師父為人如何陸昭也是親眼所見親身所感;二是薛凡行為不端,又在武林大會将即之時挑起禍端,恐怕居心叵測。
待他身體恢複之後,便開始每日練習武功,力求在武林大會前恢複的最佳狀态。
此刻陸昭又坐在床邊,查看沈滄海的情況。他見沈滄海睜開了眼。藍的眼眸好像泡在水裏一樣,陸昭見了連忙湊到沈滄海的面前,“滄海!感覺如何?”
可是沈滄海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是盯着虛空中的一點,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陸昭一路上同他有說有笑,雖然沈滄海平日裏不是個喜歡玩笑的性子,也沒見他這般哭過,一時間手忙腳亂。
他翻身上床,隔着被子,立馬将沈滄海抱在懷裏。如同哄着稚兒一般,輕聲問詢。
“是哪裏疼嗎?”
“還是心裏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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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別怕,滄海,我在這。”
他只當沈滄海以為自己還身在險地,害怕的哭。卻忘了沈滄海即使被囚在密室裏,也沒掉一滴淚。
沈滄海沒有聽到陸昭的話,他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這許多的委屈,許多的難受都哭出來。他被陸嘯抱在懷裏,臉都被陸嘯用衣袖擦紅了,卻無所知。他哭到最後,嘴裏呢喃。
陸嘯湊近了去聽,只聽到一句“為什麽……”
沈滄海不停的重複這句話,也不知他在質問誰。他眼神沒有聚焦,只注視着虛空中的一點,聲聲泣血,滿懷恨意。陸嘯聽得心都揪緊了,聽到最後,沈滄海終于哭累了,又昏昏沉沉過去,陸昭才又将沈滄海在床上放好。
打了盆水,将沈滄海臉上的淚痕擦幹淨。沈滄海方才哭鬧,又發了一身汗,陸昭怕他不舒服,又洗淨了布巾,給沈滄海擦了手腳。剛準備給他擦身,手卻停了下來。
那日寧為讓侍從給沈滄海包紮傷口,陸昭不願別人碰沈滄海,主動将照顧沈滄海的活攬了下來。更是将薛凡畫在沈滄海身上的紅梅圖擦得一幹二淨。他不想沈滄海身上留下別的痕跡。
當日為了包紮,雖然解開過沈滄海身上的衣物,但那時惦記着沈滄海身上的傷,并無它意。陸昭甚至擔心沈滄海着涼,手腳麻利,連沈滄海身上長什麽樣都沒看清過。
他心悅一人,自然是對那人百般尊重,縱然想要親近,也絕不會趁人之危。更何況,他尚未來得及同沈滄海表明心意,又怎可肆意親近。
陸昭心跳如鼓,他只恨此刻房裏太過于安靜,自己的心如此不争氣。沈滄海眼角緋紅,神色終于平靜下來,陸昭将床上的被褥整理好,嚴嚴實實的蓋住沈滄海的軀體。拿着布巾,伸進被子中,摸索着給沈滄海擦身。
“阿昭……”不知何時,沈滄海幽幽轉醒,一雙湛藍的眼睛,看着坐在床邊的陸昭,他聲音不大,卻把陸昭吓得一個激靈。
“我……”陸昭連忙抽出自己的手,将布巾展示給沈滄海看,“我只是為你淨身……”
“并無它意……”
陸昭連忙解釋,只怕沈滄海不相信,甚至要當場發誓。
還帶着涼意的手指堵在陸昭的嘴唇上,沈滄海看着陸昭通紅的臉,“阿昭說什麽,我就信什麽……”
他力氣不大,說的也輕巧,陸昭一下子沒了聲響。陸昭捏住沈滄海放在他唇上的兩指,只是癡癡的看着沈滄海。沈滄海也不動作,就任由陸昭這麽看着,藍色的眼眸中全是陸昭的身影。
一時間,只聽到兩人的呼吸聲。陸昭覺得也許沈滄海此刻已經聽到了他心跳聲,畢竟這房間這麽安靜。
他看了沈滄海半晌,才後知後覺,“我去找寧掌門,讓他來看看你。”他說着又慌亂的跑了出去。剛出門,又轉回來,将手上還握着的布巾丢進水盆中。
水花四濺。
沈滄海的臉色已經淡了下來,仿佛剛才的柔情蜜意都是一個錯覺。他躺在床上,盯着頭頂的帳子,表情已恢複如初。那個冷淡到甚至有些冷漠的沈滄海,又回來了。
“這般醒來,便已無大礙。”寧為懸絲診脈,又為沈滄海查看了一遍傷勢。“只消再把這副方子喝上幾頓,便會大安了。”他說着遞給陸昭一張寫好的方子。
“我這就去買藥煎藥。”陸昭接過藥方,也不勞煩其他人,連忙出門去。這幾日關于沈滄海的事,他都是親歷親為。
葉清玄和陸雙還在練功,陸嘯已修書一封,說他即将到揚州,為武林大會做準備。葉、陸二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十二分應對。
“寧掌門,有何事?”沈滄海倚在床頭,看着坐在輪椅上的寧為。他神色淡然,手指輕輕的搭在被子上,身上還披着陸昭的外衫。陸昭的身量比他稍高一些,雖還是長身體的年紀,但因着習武,自然比被囚禁了十年的沈滄海身型健碩些。
如此這般,沈滄海仿佛被陸昭抱在懷裏。
他見寧為将陸昭支走,又遣走自己的貼身侍從,便知寧為有事同他講。
“沈公子真是聰明異常。”寧為也不同他打啞謎。
“或許,在下應該稱呼一聲‘聖子’?”
沈滄海也不擔心寧為怎麽就知道了他的身份,這一路上,他一直藏在陸昭身邊,連陸昭和葉清玄都未曾對他起疑,寧為這個才見過他面的人,又會如何知道。
不過也好,他本來也是想見寧為的。
沈滄海從在密室之中看到陸昭前來救他,他便知道寧為來了。能解“醉清風”之毒的,又能在這麽短時間內,讓陸昭恢複內力的,除了魔教中的解藥,那只有對醫術極有研究之輩。如此這般,按照風二娘提供的情報,淩雲派掌門——寧為,已經到了揚州城。
所以他讓陸昭将他背在背上,也是在密室中,故意替陸昭挨了一劍,受了傷。他知道陸昭定會求寧為給他療傷。見到寧為的面,只是他計劃的第一步,他要為天山派複仇,讓陸嘯身敗名裂,自然要恢複自己的武功。
“寧掌門既然知道我的身份,為何不告知阿昭他們?”他看着寧為挺直的坐在輪椅之中,縱然大羅神仙,被毀掉的腳筋也不能再生出來。他知道寧為此生只能坐在輪椅上了。
他想到陸昭,十年前,寧為應當也是陸昭的年紀,一身武學,大好前程。一朝門派滅門,身陷殘疾,誰的心頭能沒有恨。
“我要的不是魔教被滅,不是你沈滄海的性命,”寧為頓了頓,他想要調整一下自己的表情,可那滿眼的猙獰,如何也退不掉。“我要的是一個真相!”
他指節慘白,手背上青筋暴現,雙手緊緊握住輪椅的扶手。可他不管再怎麽用力,一雙腿都再也站不起來了。
“當年我和父兄一同殺上天山,如何我淩雲派就中了你們的圈套,如何我父兄慘死,為何只留我一個活口。”寧為想起當年的場景,“一個婦人,手無縛雞之力,我不信她能連殺我們四人。”
“還有,陸嘯當時跟我們一樣身中‘醉清風’,如何他就能将那婦人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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