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明明是陽春裏的天氣,陸昭卻如墜冰窖。沈滄海離開沒多久,陸嘯就到了客棧,同他一起來的,還有孫玉瑾——澄陽派的掌門夫人,陸嘯和陸雙的娘親。
“阿娘。”見娘親跟父親一起來了,陸雙心裏有了依靠,也不怕父親的責備,歡快的迎上去。
那婦人看着極年輕,和周沅沅站在一起恐怕會被誤認為姐妹。但她笑容溫柔,舉止大方,一舉一動之間都多了些沉穩,和周沅沅與陸雙又是一種不同的美。
她未穿短褂,着了尋常婦人的衣飾。狹長丹鳳眼,一雙遠山眉斜飛入鬓,面上含春,似笑非笑,烏發绾成一個常見的婦人發髻。溫和的跟在陸嘯身邊,不管任誰看了都會說一句才子佳人。
陸嘯如今已三十有五,正值壯年。他身長如松,一派挺拔之姿,雙目炯炯有神,看着陸雙,不贊成的搖了搖頭,“小雙兒,以後可不能如此任性了。”
聽到陸嘯的訓話,陸雙也不敢多言,只得點頭唯唯稱是。
“幸虧遇上你大師兄和你兄長。”他環顧一周,只看到葉清玄來迎,沒看到陸昭,“你兄長呢?”
說曹操,曹操到。陸昭推開門,恭敬的向陸嘯、孫玉瑾問了安。又說了送請柬的事情。說着說着就沒了聲。
“阿昭……”
“阿昭……”
葉清玄在耳邊的聲音響起,陸昭回過神來,“師父在問你話。”
“師父?”陸昭擡頭對上陸嘯的眼神。
陸嘯倒是并未責備,“阿昭一路辛苦,武林大會在即,需調整好狀态,可不得這般失魂落魄。”
“哥哥肯定是惦記着沈公子呢。”陸雙為自己哥哥分辨。
聽到沈滄海的名字,陸昭臉上更落魄了幾分。想到天地茫茫,他賭氣将人趕了出去,萬一這揚州城裏早已沒了沈滄海的母族,他又該到哪裏去?他身無長物,又不會武功,萬一被人欺負了去,如何是好?
他又想沈滄海那麽好的人,即使不說話,就是站在那裏也像畫一樣。自然是多得是人願意與他結交的,肯定有比他陸昭好的,若是從此沈滄海就将自己抛擲腦後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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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思來想去,竟漸漸生出來沈滄海可能早就不想待在自己身邊的想法。他摸了摸身上的玉佩,一顆心想似在油鍋裏煎炒一般,翻來覆去。
“哪位沈公子?”孫玉瑾張口問到。
這其實是很不應該的,不要說孫玉瑾是澄陽派掌門夫人,就是一般女子嫁了人,也不會主動詢問其他男子的情況,更何況是“陌生”男子。
“是哥哥他們在路上救的人。”陸雙知道的不詳細,大致将她聽來的說了,又是為了誇自己哥哥,“哥哥可英勇了!還有大師兄!”也不忘記誇一誇自己的心上人。
“既然如此,這位沈公子呢?”聽陸雙說的話,和他們的計劃出入并不大。只是這追殺沈滄海的人,又是哪路人馬?
沈滄海此番能逃出來,并不是什麽自己運氣好,也并非有天山教的人在協同他。十年間,不管是宋青雲還是天山教,都在尋查沈滄海的下落。即使陸嘯将他藏得滴水不漏,但也早已引人懷疑,多次輾轉沈滄海的藏身之地。
更何況,他更想得到的是上任教主韋青臨死時說的武功心法。若不是他不甘心,想得到這武功心法,在沈滄海成為累贅的時候,他早就要将沈滄海處理了。
不過如今,他想到自己收養的陸昭。嫉惡如仇、天真爛漫,最喜歡行俠仗義、懲奸除惡,用來打開沈滄海的心扉,豈不是輕而易舉。
所以,在葉清玄同他商議送柬路線時,他便故意給了自己這個聽話的大弟子這條必定能遇上沈滄海的路線。
至于沈滄海被哪股勢力追殺,倒并不在陸嘯的考慮範圍內。
他需要的是故技重施,讓沈滄海心甘情願的将武功心法教給陸昭。
“滄海他……他走了……”陸昭坐在座位上慘然答道。
聽了這話,陸嘯和孫玉瑾不動神色的對視一眼。如此,沈滄海便是脫離了他們的“視線”。
又聽聞了靈霄派和淩雲派都在此處,便約了另外兩派,一同去秋水山莊,靜待武林大會的舉辦。
說到秋水山莊,不過是最近幾年才興盛起來的莊子。雖說這裏原本是一家鄉紳所居之所,十年前,鄉紳的女兒看中了一位青年,非卿不嫁。鄉紳大怒,說是嫁了這人便斷了父女緣分。那女子竟死心塌地的仍是嫁了過去。那青年家境貧寒,只是莊子上的一戶農家,女子嫁過去之後,男耕女織,夫唱婦随。竟也不嫌棄青年家貧寒。兩人省吃儉用,兩年之後,還攢下了銀錢,青年便開始做生意。沒曾想這幾年生意越做越大。最後竟将這秋水山莊買了下來。
其中辛苦自不可與人說,兩人又搬回秋水山莊。如今青年隐隐已是揚州城的首富,當年的女子仍是他的婦人。兩人恩愛異常,只是沒有子嗣。商人之中也要迎來送往,利益交換,既定在揚州城開武林大會,自沒有不在他這裏舉辦的道理。
此刻秋水山莊的主人——趙廷已站在門外,迎接衆人。
男人看着比陸嘯略大上一些。怕是早年吃了些苦,如今臉上仍帶着風霜之感,身量倒是不矮,這幾年日子漸佳,頗有些發福之勢。
他迎上陸嘯,臉上喜氣洋洋,“衆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衆人又是一番寒暄,自不必提。趙廷為人圓滑,将一衆人等安排好。只不見傳說中的趙廷夫人。想是內眷不便見客,衆人也未生疑。
沈滄海出了客棧的門,毫不猶豫的向東而去。一路出了揚州城,到了揚州城外的一片義莊。他一出客棧便看到有人留下标記,這是天山派之間的秘密聯絡。沈滄海武功恢複的七七八八,也想見一見風二娘,便毫不猶豫的沿着記號,尋到此處。
這莊子清淨,只辦白事,此刻日頭正毒,也不見幾個人。沈滄海一來,便被一個小童領着路,往莊子內走去。
“還望聖子恕罪。”風二年一身農婦裝扮,打扮的毫不起眼。逍遙樓的産業太大,樓中也有許多姑娘公子并非魔教之人,是真的走投無路了,投靠到她這裏來的。如今她自知身份暴露,手下之人又有殘害聖子的行為,如此一來,正道魔教勢必要将她一網打盡。
當日情況緊急,她不得已将密道告訴了陸昭,以求沈滄海得救。又留了訊號将沈滄海引至此處。
沈滄海目光如炬,出手神速,一掌拍在風二娘的腰腹,将她擊得連推兩步,嘔出一口鮮血。掌卻是透過風二娘,印在了她身後的棺材上。
風二娘不敢申辯,又連忙起身跪好,“恭喜公子恢複內力。多謝公子手下留情。”她知道沈滄海已經是手下留情,不然一掌殺了她也是不在話下。
“二娘,你禦下不嚴,竟讓座下門人偷襲我!”沈滄海面不露威,他仍是一身白衣,不染纖塵。可在義莊穿白衣,看了只會讓人頭皮發麻。自然不是什麽好事。
“聖子明察。”風二娘仍跪着不敢起身,“那薛凡雖是我座下門人,竟不知何時被他人收買,如此一來,豈不是陸嘯已知聖子下落?”
“聖子是否要暫避風頭,從長計議。”
“我怎知你沒有被收買?”沈滄海不回答風二娘的問題,十年前,他已經被徹底背叛過,怎肯輕易相信他人。
“聖子明鑒!”風二娘膝性兩步,匍在地上,“若我有背叛聖子,背叛聖教之心,便是讓我不得好死。”
沈滄海一雙藍色的眼睛,望進風二娘的眼中。風二娘只覺神智昏聩,腦袋裏朦朦胧胧,深思潰散,不得章法,待到清醒時,才覺得頭痛欲裂,幾欲作嘔。
攝魂大法!
“聖子內功深厚!”她心驚膽戰,這攝魂大法,連上一任教主都未練成,沒想到沈滄海竟習得了。
攝魂大法乃是天山教太玄經上最上乘的功法。練得此功之人,可以對固定的對象使用,只是此法傷身,需要用十二分的心力來控制對方的精神力,讓對方吐露自己想知道的情報。
沈滄海為了保證風二娘的真假,便毫不猶豫的對她用了。十年間,天山教發生的變故太多,縱然風二娘忠于他,也有像薛凡這般,不再聽令與他的。
“二娘辛苦。”沈滄海臉色慘白,攝魂大法也是他第一次用,對施受者兩方都是極大的傷害。“請二娘諒解滄海的難處。”
風二娘自然知道沈滄海的意思,“請聖子安心。”
“武林大會之際,陸嘯也會來,聖子如今在陸昭身邊,小心為上。”她不是沒有看到當時陸昭為了救沈滄海急切的身影,也不是不知道陸昭對沈滄海的照顧。只可惜,陸昭與沈滄海終究缺了運氣。
若是十年前沈滄海碰到的人是陸昭該有多好啊。
聽到風二娘的話,他想起陸昭臉上無憂無慮的笑,“我與陸昭今日已經分開了。”
“聖子?”風二年轉瞬間就明白了沈滄海這話裏的意思,“那陸昭雖對聖子極好,可他是陸嘯之子,澄陽派的下任掌門!陸嘯滅我聖教滿門,聖子切不可心軟啊!”風二娘提聲勸道。
沈滄海臉色蒼白,甚至比這義莊的白幡還要白上幾分。他腦海裏顯現出陸昭的笑臉,又想到他們今天早上剛起了争執。他已經決定要利用陸昭,何必還要玩弄陸昭的感情。
這樣他和陸嘯又有什麽區別!
“二娘,往天山去吧,我會将一切都在那裏結束。”沈滄海咬了咬嘴裏的軟肉,強迫自己狠下心來。
他突然好想見陸昭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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