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秋水山莊本就位于江南,當年鄉紳建莊之時便依着南邊喜清之感,建得是清麗婉約,秀中典雅。趙廷将山莊買下來之後,更是擴大了一倍。如今亭臺樓閣,花園水榭,置身其中,仍可欣賞到江南之美。
這也是為什麽趙廷能承辦這次武林大會的原因之一。第一日的比試已結束,有名有姓的門派各自回了山莊中的安置處。
月明星稀,天朗風清。
陸昭一整日都想尋着機會同沈滄海好好說上幾句話,但沈滄海片刻不離寧為身邊,他又被葉清玄拽着,兩人竟是連招呼也沒打上。
好不容易葉清玄被陸雙拉着去逛園子了,陸昭自然是憋不住了。沈滄海剛從寧為的房間出來,便被陸昭堵在了園子的拐角處。
這裏來往人煙稀少,寧為本就是個清淨的性子,再加上趙廷心中淩雲派的地位不高,自然也就被安排進了山莊的角落處。雖不至于冷待,但比起其他幾個門派,規格的确低了很多。
夜色恍惚,只投下忽明忽暗的月光,陸昭堵在沈滄海面前,他看着沈滄海的臉,“你沒有什麽要同我說的嗎?”
回廊蜿蜒,仿佛是一只吃人的蛇,“難道不是在下污了陸少俠的眼?”沈滄海微微退後一步,“既然是陸少俠說不想再見到在下,那我也是有自知自明的。”
他不說自己為什麽出現在寧為身邊,又為何與寧為這般親近。沈滄海看着陸昭落魄的神色,他一向堅定的決心都開始動搖:陸昭何其無辜。當年陸嘯是騙了他,背棄了他,難道自己也要向陸嘯一般,做一個小人嗎?
這一步,退到了陸昭敏感的神經上。他将沈滄海趕走的時候,就後悔不已,又不知道去哪兒找他,又擔心他過得不好。如今見他沒有自己也能過得好,見他與寧為親近,只怕沈滄海離了自己過得更好。
“我……”陸昭臉色慘白,“我不是這個意思……”
“是不是這個意思都無所謂了,”沈滄海截斷陸昭的話,“在下感激陸少俠一路一來的關照,若陸少俠想讓我報答一二,在下身無長物,就這身皮囊還入得了陸少俠的眼,便聽陸少俠的吩咐。”
這話不僅自辱,更是将陸昭的一片真心丢在地上踐踏。
陸昭卻仿佛沒有聽懂沈滄海的言外之意,或者說聽懂了他也不在意,他只聽到沈滄海說什麽無以為報,他分明記得沈滄海是去尋母族去了。
“你的母族,已不在了嗎?”陸昭關切的眼神看向沈滄海。
沈滄海被這眼神燙的退後了一大步,仿佛這次見了陸昭便是他一直在後退。他明明說着傷害陸昭的話,陸昭卻只關心他找沒找到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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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關你的事。”他快要抵擋不住陸昭的進攻。
三兩句嬉笑聲從廊邊的牆邊劃過,陸昭上前一步,拽住沈滄海的手,将他拖進假山裏,“此處人多眼雜。”
從沈滄海出現在寧為身邊,不懷好意的視線就沒有斷過,陸昭不想讓沈滄海受到這樣的打量,便自作主張的将沈滄海拽進假山。
假山做的容身之所不大,兩人都退無可退,沈滄海抵住陸昭的胸口,“你真是個癡人。”
明明已經決定不将陸昭卷進這場是非恩怨,明明已經下定決心遠離陸昭這個人,但他一旦看到陸昭,接觸到陸昭,總是忍不住的對陸昭丢盔棄甲。
“我本來就是個癡人,”陸昭貼在沈滄海的耳邊,明明聲音小而輕,但沈滄海卻聽得一清二楚,“見到滄海,我便什麽都顧不上了。”
心跳順着沈滄海的手心,傳遞進來,一聲接一聲,陸昭按住沈滄海的手,只聽見沈滄海說,“你終會後悔今日所言。”
他低着頭,抵在陸昭的肩膀上,他不敢看陸昭的神色,只能自顧自的說着傷感的話。
“我比你大上許多。”
“我知道。”
“我還是個男人。”
“我知道。”
“我容貌已毀。”
“我知道。”
每說一句“我知道”,陸昭便将沈滄海拉得更近了些,這處本就不大,此刻兩人更是貼在一起,陸昭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他第一次覺得沈滄海和他兩人的心是貼的這麽近。
“我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他貼在陸昭耳邊。
陸昭懷抱滾燙,他雖才十八,身形卻比沈滄海高上許多,此刻将沈滄海抱在懷裏,亦是将他整個圈住,兩副身軀緊緊的貼在一處。
假山洞裏幽靜,只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不管是什麽事,我都願意聽。”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只要是沈滄海願意說,陸昭都願意聽。
陸嘯估計的沒錯,沈滄海前半生性情單純,突逢大變,對誰都防備深重。也只有陸昭這種一捧真誠,不論如何都真心相待的人,才能将沈滄海圈的死死的。
“抱歉……”沈滄海推開陸昭的懷抱,這個短暫的不為人知的懷抱,已經給了他極大的溫暖,他不能将陸昭陷于不忠不義之地。
“為什麽……”
“滄海,你可有什麽隐情?”
“還是我哪裏做得不好?”
陸昭急切的想要知道一個答案,沈滄海不敢看他,只能低着頭。
“啊!!!!!!!”
“快來人啊!!!!!”
撕心裂肺的叫聲打破了寧靜的夜,陸昭狠狠抱了一下沈滄海,“有危險,滄海你先在此處等着。”
沈滄海拽住陸嘯的手,“我同你一道。”他語氣堅決。
陸昭雖不想讓沈滄海再冒險,但也不忍拂了沈滄海的意,他一心記挂在沈滄海身上,尋着叫聲,跟沈滄海兩人走到事發處,寧為竟已在,還有三三兩兩的人都往此處趕來。
“是我的房間。”沈滄海看到事發地。
陸昭聽聞,難得的臉色陰沉下來。他本就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樣,今日又因為連勝三局,聲名遠揚,少不得成為衆人談論的對象。此刻站在這裏,臉色卻比白日比武的時候更難看。仿佛要将躺在地上的那具屍體千刀萬剮。
寧為也看到沈滄海,他将沈滄海叫進門來,“可認識?”
沈滄海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人,搖了搖頭,與寧為對視一眼,“并不認識。”
能住進秋水山莊的人,都不是等閑之輩。等少林智能大師念了一聲佛號之後,秋水山莊的莊主——趙廷才被仆人攙扶着進了大廳。
剛才的兇案已極快的速度已經傳遍秋水山莊中在住的每一個人,“當今之計,趙莊主,請山莊中人不要外傳,否則對武林也是極大的羞辱。”
大廳燈火通明,澄陽派掌門陸嘯、靈霄派掌門淩風師太、青山派掌門宋青雲、少林智能大師、淩雲派掌門寧為已經依次入座。宋青雲看到趙廷來了,便對他開口說道。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趙廷面色慘白,他一介商賈,雖不是不知世間險惡之輩,但見到死人還是死在自己山莊,卻是第一次。他吓得手腳發軟,只能靠仆人攙着,一落座,就癱在椅上。
“死的人是自殺。”寧為開口說道。他仔細驗了死者的狀态,“一刀破頸,用的還是自己的佩刀。”說着他身後的小童已經将死者的刀呈了上來。
“并且沈公子亦說并不認識死者。”寧為開口,沈滄海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吓,整個人臉色慘白的坐在寧為身邊,聽到寧為的聲音,他點點頭。
陸昭站在陸嘯身邊,心急如焚。他自然想去沈滄海身邊,發生這麽大的事,他一恨寧為沒有保護好沈滄海,又恨自己不能立即捉到兇手。
“阿昭,切莫亂了分寸。”葉清玄提醒陸昭,沈滄海此行不過是跟寧為打過幾個照面,就算受了寧為大恩,怎麽可能轉身便投到寧為門下,又讓寧為如此照顧有加。
“這位沈公子來路不明,之前似乎從未見過。”宋青雲看向沈滄海。
“我與沈公子萍水相逢,如同故交,這次大會也是我邀沈公子同往。”寧為出聲為沈滄海辯護。他看向宋青雲,可宋青雲卻只看着沈滄海。
“既然沈公子不認識死者,那又為什麽這人會死在沈公子的房裏?”宋青雲繼續問道。
“此乃飛來橫禍,沈公子自然不知。”寧為毫不客氣的回道。
“我聽聞魔教中有一迷香,可是聞者産生幻覺,便可聽從他人操控,不知沈公子知不知道?”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沈滄海的身上,陸昭卻急切的說道,“滄海是西域人士,是我在路上救的,他的母家是江南,我便與他同行,帶他到了江南。”葉清玄急忙想拉住陸昭,陸昭卻将他的手甩開了。
“不知宋掌門此言何意?”陸昭躍過一衆掌門,直愣愣的擋在沈滄海的面前,不讓任何人看到他。
“放肆!”主座之上,陸嘯怒拍桌子,他瞪向陸昭,“無知小兒,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還不回來!”
陸雙也急得在陸嘯身邊叫了一聲“哥哥”。
周沅沅訝然的看着陸昭,她像是今天才是第一天認識陸昭,以往陸昭對她說的話,猶在耳邊。
沈滄海眼前發紅,只能看得到這點亮色,陸昭的紅衣顏色鮮豔,直愣愣的擋在他面前。少年的肩并不寬闊,卻很有力量。
這場隐形的對峙,在門外仆人的通傳聲中打破,“不好了,不好了,又有人死了。”
趙廷一聽,頓時吓得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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